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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可帷和匡彬一道在鯨鴻賓館會見國家開發銀行的行長。行長從省裏過來,是省長向世群的客人,他說,此次專程到濱州,就是想聽聽市委市政府在資金方麵有什麽要求。這樣的姿態令濱州市黨政兩個主要領導都很感動,也暗地裏對向省長的格外關照有了一份感激。要知道,若沒有省長的麵子,堂堂國家開發銀行哪能顧及到一個小小的濱州市!


    程可帷和匡彬分別介紹了情況。市首屆人代會批準了匡彬代表市政府做的施政報告,報告所描繪的發展藍圖是經過多次市委全委會和常委會反複討論後通過的,基本上體現了程可帷的主導思想。遠景目標是,以鯨魚灣港擴建開發為龍頭,打造l省對俄進出口貿易黃金海岸線,在此基礎上建設東北亞地區國際貿易中心區。為此,要集中財力辦大事,抓好鯨魚灣港保稅區、“俄羅斯風情一條街”及外商生活區、老城區改造與公路主幹道外向輻射、以聽濤苑二期三期工程為重點的安居工程開發這樣幾大項目。此外還要抓好一批瀕臨倒閉的老企業的改製重組,安置破產企業下崗職工再就業,解決處於貧困線以下的城市低收入家庭生活保障等等。對一個經濟發展嚴重滯後、幾乎沒有什麽支柱產業的沿海新城市來說,落實這樣的宏偉規劃無異於白手起家,一切都要從頭做起。程可帷在人代會結束時的講話中意氣風發地說,正因為這樣,曆史才給了我們機遇,一張白紙,好寫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可以相信,經過全市人民同心同德的艱苦努力,在不久的將來,一個現代化的嶄新的濱州新城就將屹立在l省的東方海岸線上。這番話贏得了與會代表經久不息的掌聲。


    藍圖美好,目標遠大,這些都是激動人心之處,不僅本市幹部群眾拍手叫好,連省裏上上下下也對濱州的發展雄心表示讚賞,但所有這一切都需要投入,用匡彬的話說,計劃好做,錢難討弄,沒有票子,再好的規劃也是紙上談兵。


    這是困擾濱州的最大難題,無論程可帷還是匡彬,這段時間夜裏都睡不著覺,想的都是一個“錢”字。所以此次國家開發銀行行長親自蒞臨,對他們來說,就像大年三十晚上迎來了趙公元帥,財神爺上門,怎麽巴結也不過分。


    中午是盛宴。幾巡酒過,行長說:“濱州市在一窮二白的基礎上敢於製定如此氣魄宏大的發展規劃,足見市委市政府學習貫徹黨的十七大精神有膽略,落實科學發展觀有力度,隻是如此大手筆,資金可不是個小數字,不知道國家預算內投資給了多少?”


    匡彬計算著說:“央行那邊加上省裏的投入,大約有四個億,保稅區建設項目,世界銀行答應給一筆貸款,具體數額尚未談妥,哈主任帶隊出去招商引資,俄羅斯一個投資商答應參與部分項目,但缺口仍然很大。”


    行長又問市裏自有資金情況。匡彬苦笑著說,地改市之前,地方財政一直是寅吃卯糧,年年入不敷出,根本沒有結餘,所以還要靠國家開發銀行予以支持。


    “聽說貴行對老少邊窮地區有特殊扶持政策,行長看看我這濱州市是不是也可以歸入老少邊窮之列啊?”匡彬與行長碰了杯,半開玩笑說。


    行長大笑,說開發銀行職能就是支持開發,濱州的發展,國家開發銀行理應效微薄之力,何況向省長還有叮囑。具體如何落實,下午實地考察後再說,這次預算司也有人來,他們會和濱州市一起來策劃的。


    程可帷適時舉杯,對行長到訪表示感謝,同時希望他們在濱州市多走走,多看看,也給濱州的發展規劃做做指導,提提意見,以期更科學更合理更符合現代城市建設理念。


    宴後稍事休息,匡彬親自陪同行長一行前去鯨魚灣港現場考察,程可帷送他們上車離去,正待回房間,卻見薑大明麵色緊張地從樓裏出來。


    “程書記,我等您有一會了。”


    “有事嗎?上樓說吧。”


    薑大明沒動地方,壓低聲音匯報說,中心醫院的紀主任昨天夜裏被入室歹徒謀害,生命垂危,正在搶救中。


    程可帷心裏“咯噔”一下,問道:“凶手抓到了嗎?”


    薑大明搖搖頭,說:“現場勘察表明,凶手是半夜時分攀窗闖進紀主任書房的,作案後原路逃逸。今天早上紀主任老伴發現出事後,當即報警,但已經錯過了最佳偵破時機……”


    程可帷不待他說完,徑直走向停在院子裏的汽車,薑大明也跟著上了車。司機發動車子,直奔市中心醫院而去。


    趕到醫院重症監護室時,院長和參與搶救的醫生都迎出來。未及細問,程可帷見院長的表情便知道來晚了。他腳步沉重地走進icu病房,病床上,一條天藍色床單將死者蒙住,幾個護士正在收拾一應器械,還有幾個外罩白大褂內穿警服的人在忙碌。沒有人說話,房間裏的空氣十分壓抑,程可帷不由得暗自打了個寒噤。


    院長將程可帷和薑大明領到會診室。


    “凶殺無疑。”院長打開看片燈箱,介紹說,“凶手扼碎了死者的腮骨、頸骨,破碎的骨頭刺穿氣管,導致大出血而休克。送到醫院時,心跳、脈搏都已經查不到了,沒等手術人就不行了。唉!可惜了老紀這樣一位好同誌,死於非命!”


    程可帷忽然感到心裏一陣悲涼,一陣憤懣,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來到濱州不久在賓館裏與紀主任第一次見麵時的情景。不用警方定性,他便可以斷定這起凶案與白逸塵死亡事件必然有著直接關係。紀主任是本市知名的內分泌專家,兢兢業業幾十年,眼看就要退休,可是竟遭此不測!其實他與白逸塵並不熟悉,也根本沒有義務和責任冒著風險去替一個已經死去的人辯白冤情,可是他卻義無反顧地投入這樣一個伸張正義的行動之中,不辭辛苦地上北京,進省城,找專家,做鑒定,沒有什麽所圖,就是為了讓真相大白於天下,讓死者得以瞑目,讓壞人得到懲處。可是,案情厘清正在關鍵時刻,凶手尚未顯形,他卻先倒在血泊中了。程可帷不禁暗暗責備自己,其實上次藍夢瑛車禍和紀主任收到匿名信後,就應該采取措施加強對他們二人的保護。可是自己雖然向薑大明做過交代,卻沒認真過問,說到底,還是低估了對手的活動能量和凶殘程度。


    紀主任之死,讓程可帷愈發堅信白逸塵死亡事件一定是個陰謀。如果說此前他對這一點還有所保留的話,那麽現在,他已經不再有任何懷疑。離開北京時,省委書記王景林的諄諄囑咐又一次在他耳邊響起:


    “可帷同誌,黨在新世紀的中心任務是經濟建設,但是,對黨的基本路線心有抵觸的人仍然存在,那些黨內的腐敗分子就是一些這樣的人,他們必然會千方百計破壞黨的路線、方針、政策,為他們的一己私利而與黨作對。我們與他們的鬥爭,有時候是會流血的啊!”


    真是振聾發聵。


    劉廷新匆匆趕來。他剛從省裏回來,聽說紀主任遇害,程書記已到醫院,便首先打電話給藍夢瑛。藍夢瑛說她正在紀主任家幫著料理後事。


    程可帷問院長紀主任老伴現在哪裏,院長沒及回答,薑大明搶著說,怕她承受不了,沒敢叫她來醫院,現在在家裏呢。程可帷起身往外走,到門口,吩咐院長說,一定要把死者的遺體妥善保管好,一切與案情有關的物證都要保留,交由公安機關處理。


    慰問了紀主任家屬後,程可帷準備回市委。他心裏一直難過得很,有一種揪心般的疼痛感。藍夢瑛看出他臉色不好,有些憂鬱地跟在後麵下了樓,臨分手時,請示道:


    “程書記,這個案子……市民一定會很關注,需不需要發個短消息?”


    程可帷想想,用征詢的口氣道:“你是省報,這類事件不一定發得了吧?再說公安機關需要一些時間破案,案子偵破後再報道不遲。”


    藍夢瑛點頭,放低聲音說:“你也不要太難過,事情總會搞清楚的。”


    程可帷沒回答,卻招手叫過劉廷新,叮囑他和藍夢瑛一道,幫助紀主任家屬清理好紀主任留下的東西,有價值的直接收存起來。說罷坐進車裏,但他看出來,藍夢瑛的眼睛也紅腫著。


    薑大明跟著上了車。上次他在醫院親眼看到程可帷去探望這位省媒體的駐站女記者,今天又親耳聽到兩人之間的對話,更加意識到市委書記與這位漂亮女人絕非普通官員與普通記者之間的普通關係。他正在猜測到底是什麽關係,卻聽程可帷忽然換了很嚴肅的口氣問道:


    “大明,紀主任遇害,你們公安部門事先沒有一點征兆嗎?”


    薑大明心裏倏地一緊。這正是他最怕被問及的問題。上次匿名信事件和藍夢瑛車禍後,程可帷曾提醒他注意這兩個人的安全,但他隻是簡單向所在地區派出所打了招呼,並沒做出特殊安排,所以這起凶案一發生,他便知道自己難辭其咎了。


    “書記批評我吧,是我失職。”他連連檢討,但不忘給自己辯解,“我給分局和有關派出所交代過,可他們沒能重視起來,也怪我,督察不夠,讓壞人鑽了空子。不過,誰也沒料到凶手會這樣執著,盯著一個快要退休的老醫生不放。我還以為,寫寫匿名信,不過是嚇唬嚇唬人而已。我願意接受處分。”


    “處分!”程可帷氣惱地說,“處分能挽回紀主任的生命?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哪!”


    還有一句話他沒說出口:不知道有什麽秘密還在紀主任肚子裏,他這一去,給下一步繼續查清白逸塵死亡事件帶來多少難以確定的東西!


    薑大明感覺自己像是一隻鑽進風箱裏的老鼠,兩頭受氣。來醫院之前,他已經被哈文昆責罵了一通;想想前兩天在鼇宮裏與於先鼇不歡而散,更是一肚子的火氣。


    沒有誰比薑大明更清楚白逸塵案子的內情了。這是一個連環套,如果要說源頭的話,至少要追溯到三十年前,那時的薑大明還隻是個包片的小警察。在薑大明心裏,那件事已經是個永遠不能揭穿的秘密,盡管從責任角度而言,他算不上主角,但畢竟其後這三十年裏,他深深地卷入其中,並且從中受益匪淺。人家對自己一直不薄,自己能有今天這般榮耀,哪一步不是拜人家所賜!


    三十年前的那個雨夜無疑已經成為幾個當事人心中的夢魘。薑大明雖然當時第一時間並不在場,但後來他趕去時,也被那個血腥場麵所震驚。導演那幕慘劇的兩個人當時都有些驚慌,還是多少有些刑偵經驗的薑大明出主意才給他們圓了場。


    這以後三十年裏,幾個人心照不宣,都不曾再提起過那件事,好像它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一樣。時光荏苒,薑大明腦海裏偶爾會在某個陰雨天漂浮出一些不連貫的記憶碎片,也是模糊不清,連他自己都認定那不過是一種幻覺,就像打了嗎啡後產生的迷離意識。薑大明想,這個世界上可能每個人都有一些秘密難以為人所言,有些秘密即使泄露了也無礙大局,但有些秘密卻非同小可,一旦被揭穿,就會掀起驚天波瀾,甚至會一潰千裏,不可收拾。所謂“不可告人”,指的就是這類秘密吧!薑大明認定,自己保守的那個秘密無疑應該屬於“不可告人”一類的,因為一旦為人所知,包括自己在內的許多人的命運將無法遏製地滑向萬丈深淵。


    就讓它隨著自己和另外幾個當事人一起走進墳墓吧!薑大明想,反正無論現在還是過去,無法解開的秘密太多了,也不差這一個。


    可是有人卻想讓這個秘密大白於天下,這就觸動了秘密保守者所能容忍的底線。這個人便是前任臨海行署專員白逸塵。


    在薑大明眼裏,白逸塵是個書生氣很濃的領導幹部,可就是這股書生氣害了他,最後落得那樣一個可悲的下場。白逸塵與哈文昆、匡彬不一樣,不屬於本土幹部,是省委進行崗位輪換從省直機關派下來的。薑大明看得很清楚,雖然在同一個地委班子裏共事,這位“外來戶”專員與地委書記和常務副專員的關係不是那麽融洽,表麵上相敬如賓,背地裏臨海地區上上下下各級幹部誰也沒把他當成自己人。其實在地域觀念很強的濱海城市裏,這種現象很正常,何況強龍難壓地頭蛇,哈文昆在這裏經營了幾十年,沒有哪個外來幹部能在與他進行權力折衝中占得上風。不過應該承認,這位麵色白皙、聲音和動作都很穩重、待人態度平和的專員給人的印象很好,除了時露病容外,幾乎挑不出什麽大的毛病,辦事公道不說,清廉程度也是有口皆碑,假如不是英年早逝,下一任地委書記,甚至擔任更高職務都應該是有希望的。


    然而他卻在官場的風雲激蕩中把自己淘汰掉了。薑大明想,按說這怪不得別人,誰叫他那樣固執呢!


    那天白逸塵忽然把薑大明召到自己的辦公室,要他把當年外貿公司清查“三種人”運動中發生的柳存金案件的卷宗調出來。薑大明猝不及防,不禁暗自一驚,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他才小心翼翼地搪塞道,那個案子,當時就有明確定性,現在全部檔案都已經歸入永久保存類,如果查找,會很費時間的。


    “明確定性?”白逸塵兩隻明亮的眼睛炯炯地盯著他,一針見血地反問道:“當事人家屬也接受事件定性嗎?”


    薑大明吃不準白逸塵已經對這件事了解到什麽程度,不敢貿然作答,裝作努力回憶的樣子支吾道:


    “三十來年了……當時的情形……我也有些記不太清了,好像……好像死者遺屬同意組織做出的結論,沒提出什麽異議……”


    “可現在就是死者遺孀要求重新調查這件事!”白逸塵打斷他的話。


    薑大明深知翻出這樁陳年積案對臨海政壇意味著什麽,聽著白逸塵布置給自己的任務,脊背上不禁沁出津津汗珠。他不敢與白逸塵頂著幹,畢竟麵對的是本地區最高行政首長,給他下命令是順理成章的事;但他又不能不考慮其他與此案相關人員的態度和處境,那更是與自己的命運直接發生關聯的致命因素,而且這些因素有著更可怕的殺傷力。


    回到公安局,薑大明第一時間便給哈文昆打電話匯報這個情況。出乎他的意料,哈文昆用一種嘉許的口氣說:“白專員這樣做,是對曆史負責的態度,你們公安局要盡全力配合。雖然過去外貿公司革委會已經做了結論,複查一下也未嚐不可以,讓死者家屬心服口服嘛!真正科學嚴謹實事求是的結論是經得起曆史檢驗的。”


    薑大明小心翼翼地提醒說:“是不是地委出麵幹預一下好一些?”


    哈文昆態度坦然地說,當初自己也算當事人之一,現在介入複查工作不大方便,還是回避一下為好,況且這件事本身便是政府職責範圍內的事,地委隻能支持不能掣肘。


    不過哈文昆還是表示疑慮,問薑大明道:“白專員怎麽平白無故地想起這個案子了?”


    薑大明說:“我也不清楚,聽口氣好像是柳存金的老婆通過什麽路子與白專員搭上了關係。”


    電話那端,哈文昆沉默片刻,說聲“知道了”便收了線。


    白逸塵責成薑大明負責這件案子的複查工作,可是半年過去,沒有絲毫進展,於是白逸塵決定親自抓這件事。這期間,他和哈文昆第一次發生了正麵衝突。


    對柳存金案件的來龍去脈前因後果,白逸塵並不清楚,薑大明心裏卻明鏡一般,而且哈文昆對複查進度的了解程度也要超過白逸塵,因為所有的細節問題薑大明都要先向哈文昆匯報,然後才決定是否告知白逸塵。隨著逐漸觸及案件核心問題,哈文昆決定有必要表明態度了。薑大明記得,那天自己向哈文昆匯報之後,哈文昆當即抓起電話要白逸塵到地委大樓來一趟。


    兩人談了些什麽薑大明並不清楚,當時他不在場,但接到白逸塵電話來到他的辦公室時,發現白逸塵臉色蒼白,依舊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他要薑大明起草一份給省政府的報告,並口述了報告的大體思路。由此薑大明才確定,的確是柳存金的俄羅斯遺孀柳金娜向白逸塵提出申訴,指責事發之初有關方麵隱瞞真相,草率結案,包庇罪犯,自己丈夫的死另有隱情在其中。報告還暗示,由於此案牽涉到現任地區領導,所以請求省裏出麵接過複查工作。


    當然這份報告並沒能送到省裏。薑大明以原始檔案記載有矛盾,案情細節需要核實,具體涉案人背景複雜為由,拖了一個月也沒寫完報告,而就在這當口,白逸塵竟然暴病身亡。


    薑大明自然而然地聯想到白逸塵之死與他堅持要複查那樁陳年積案有關,而且可以斷定,一個月前地委書記與專員發生的激烈爭吵必定是其中一件重要誘因。在鯨鴻賓館白逸塵的房間裏,薑大明忽然生出一陣無法抑製的恐懼,三十年前參與處理柳存金死亡善後時,那場麵比現在恐怖得多,他也沒這樣害怕過。看著白逸塵微微張開的雙目,他感覺那目光似乎是在射向自己,似乎是在追問自己為什麽至今不能把複查報告交出來。屋子裏很明亮,但薑大明卻有一種置身於巨大陰影當中的錯覺。


    白逸塵這樣死去是薑大明不曾想到的,但是回憶起當年柳存金的下場,這似乎又是個必然結局。說心裏話,薑大明不希望事情以這種殘酷方式收尾,下意識裏,他明白這無疑是在給自己挖掘墳墓。其實早在從幫忙處理柳存金死亡事件那一刻起,他就給自己挖了第一鍬土,這些年來做的那一樁樁一件件見不得人的事,都是在一鍬鍬把墳坑往深裏挖。有時候半夜睡不踏實,他也有過後悔,覺得登上這艘賊船有些得不償失,和那幾個人不一樣,自己手裏沒有血債,頂多是個幫凶而已,這麽多年來被人“綁架”著真不上算,但想想從一個普通小警察,到派出所所長,分局局長,市局局長,直到副市長,不都是人家報答自己才獲得的嗎?沒有當初幫著人家圓場,自己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人總是要趨利避害的,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權取其輕,利害輕重,最終的選擇都是自己做出的,怪不得別人,也後悔不得。何況自從與那幾個人綁到一起後,自己做下的稱得上“犯天條”的事一點兒也不比別人少,而且都是自覺自願甚至是帶頭做的。說被綁架其實並不準確,是自己親自動手把自己和那些人拴到一根繩子上的。


    但薑大明卻對白逸塵多少有一些同情。白逸塵對公安局工作不滿意,沒少批評他這個局長,兩人之間卻沒有根本的利害衝突。這位專員雖然對官場政治生態把握不夠,處理各方麵關係疏於諳熟,但從本質上說還是個好官,單就複查柳存金案件而言,他的初衷也沒有惡意,並不是想借這個事整哪個人。一個好人、好官就這樣稀裏糊塗地死了,大概他到九泉之下也不會明白自己是因為什麽死的。這真是出悲劇。而明白他死因的人包括薑大明在內又顯然不會去主動捅破這層窗戶紙,這就令這出悲劇悲情更濃。


    上賊船容易下賊船難,薑大明當了大半輩子警察,審過無以計數的案子,深知這是所有上過賊船的人的共同感受。而且隻要做過一個案子,就要不斷用新案子來掩蓋舊案子,於是就得不斷做案,好比一個喜歡撒謊的人,總要經常用新的謊言來圓舊的謊言。為此,薑大明心裏充滿了犯罪感。程可帷毫不留情麵地批評他,他能接受,可他想不通的是,哈文昆好像也不理解他的處境和心態,反而痛罵他弄巧成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令他不禁有些忿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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