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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繼續賣弄自己的學問:你看看著名淩亂美學大師阿蘭·普拉特設計的舞台劇,還有體現鬼才建築師法蘭克·蓋瑞前衛觀念的畢爾包美術館,張揚的不都是一種亂中之美嘛!我倒覺得,我這房間雖然淩亂,看上去卻比幹淨整潔的屋子更有人情味,難道你感覺不出來?一連三天,司小吟不再理我,給她打手機她就掛斷,發短信也不回。這一來我也生氣了,在下雖說無權無錢又無勢,好賴也算個沒有頂戴花翎的讀書人哪,士子風流,古已有之,找個把女人打打情罵罵俏,乘其不備吃吃豆腐,本是平常生活裏再平常不過的事了,文人的天性使然,值得這樣大動幹戈地上綱上線呀?何況,你司小吟算是個什麽角色呀?好端端的哪有你掉臉子的資格?想想在佤山寨子那幾天那份溫柔勁兒,真不敢相信她還有這一麵。幸虧鄙人高瞻遠矚,沒中了何冬圃的圈套,瞧這架勢,天下沒有隻會纖雲弄巧的乖乖女,再柔情似水的女人,也有飛星傳恨的時候,一旦成婚,把丈夫拴在腰帶上大概是她們天生的本事。


    我把自己關在屋裏幾天,想集中精力突擊出來那部曆史劇本子。可是不行,幾天過去,我就坐不住了,那丫頭的影子總在眼前徘徊,對我的創作思路影響太大,而且一有手機響動,我就以為是她來電話,心思總靜不下來。最後,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實在缺少那份大男人的浩然正氣,於是這天一大早就開著車奔匯賢樓而去。何冬圃剛進辦公室,見我到了,不為人察覺地笑笑,問我今天何以這樣勤快,我自嘲地咧咧嘴,說了惹司小吟生氣的經過。何冬圃說,那正好嘛,反正你對她也不感冒,趁這個機會就別再來往了,過段時間我也準備把她打發走呢,一個名牌大學畢業生,總不能在咱這民營企業混一輩子吧?大哥準備叫她考公務員呢。我笑道:三哥你就別揶揄兄弟了。不成夫妻,那妹子還是能陪俺開開心的嘛。再說了,就算緣分已斷,也不能讓人家懷恨在心呀,總得給人家留個美好回憶吧?何冬圃半真半假地說:你想泡著人家玩,我勸你還是趁早打住,她幹爸知道了,還有你的好?我也不會答應的。頓了頓,他鄭重地問我:小吟報考公務員,大哥和你說過他是怎麽打算的嗎?這樣的好事,還要打算什麽?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呢,大哥已經安排好了。我把那天在仉笑非家商量這件事的詳情說了一遍。何冬圃仔細聽罷,點點頭:若是這樣,倒不失為一個好的出路。一個名牌大學畢業生,總不能在咱這民營企業混一輩子吧?說著,他叫人去傳司小吟。司小吟進來,問了何總好,卻沒理我。何冬圃故意說:七叔來了,沒看見嗎?司小吟臉上沒有表情,淡然地說:對不起,何總,我不認識這位先生。我上前抓住司小吟的手,她想掙脫,卻沒掙出去。好妹妹,別再耍小孩子脾氣了,我給你認錯了還不行嗎?誰是你的妹妹!何總說了,您是我的叔叔啊!想必我這一刻的表情煞是可憐,何冬圃哭笑不得地搖搖頭,開門走了出去。


    我使出渾身解數,用盡花言巧語,終於哄得美人一笑:我早看出來了,你就是花心難改,見一個愛一個的主兒,感情一點不專一。冤乎哉,奇冤也!我叫道,上次陪你滇西跑了一路,你還不了解我對黨國是多麽忠誠老實?就會貧嘴!司小吟點了我額頭一下,沒良心的家夥。我知道這會兒是雲霽霧散了,於是討好地說帶她去一個好地方。去哪裏?回你老家。你不是沒在家待夠嗎,我領你去一個佤族村落,你肯定沒去過。騙人!騙你是你老公!我賭咒發誓。呸,誰要你做老公!罵歸罵,司小吟卻動心了,隻是,今天我當班啊!我大包大攬地說:沒關係,我去和三哥說——涉及化解民族矛盾、增進民族融合的嚴峻課題,他會認識到其中的重大現實意義和深遠曆史意義的。我開著車出了匯賢樓大院,徑直向市裏奔去。天色忽然變得有些晦暗,但我此刻的心情卻是一片麗日晴空,忍不住打開車載音響,裏麵頓時響起名叫《想你》的佤族情歌,就是司小吟在家鄉的山頂上唱的那首,當時聽了我特感動,回來後,就從電腦裏找到並下載過來。司小吟快活地拍了一下手,跟著唱起來。車子到了阿佤山寨,司小吟一下車,頓時露出驚喜的表情。不待她反應過來,我拉她挑簾而入,那兩個小黑珍珠迎上來,笑盈盈地將我們引上二樓。熟悉的裝修風格和濃鬱的故鄉情調讓司小吟興奮起來,她忽然用阿佤方言與兩個丫頭聊上了,那倆孩子顯然沒料到這位漂亮姐姐竟然會說家鄉話,一陣激動,竟然手忙腳亂起來,靦腆地互相搭著肩頭一疊聲稱司小吟阿麗麗阿麗麗。司小吟則開心地與她們逗著趣。行啦行啦,阿麗麗,阿布布還等著你點菜呢!我打趣道。喲!兩個服務員更驚訝了,互相望了望,咯咯笑起來,對司小吟說:阿姐,他說他是阿布布!他還知道阿布布!


    臭美唄!司小吟接過菜譜,問道:他經常來這裏嗎?服務員笑著說:這個阿哥來過一次。我們來得早,所以飯店裏客人不多,兩個服務員便一直陪著我們閑聊。吃罷飯,還不到十一點,我抬頭往窗外一看,天上開始飄起雪花。車子開到我家樓下,我領司小吟上樓。她沒問我這是什麽地方,順從地跟在我後麵。可是一進到屋裏,我聽到她哦了一聲,停住腳步。怎麽了?我奇怪地問。這是……你住的地方?咋啦?不敢進來了?司小吟搖搖頭:這裏還住著人嗎?我明白她的意思了,不免有些暗傷自尊。房間裏的確夠亂的,可是也不至於像她說的不是人住的地方呀,何況自從離婚後,我一直是這樣住著,也沒有誰說過不正常。你真是落伍了,亂才有型呢!我狡辯道,現在國外流行的是淩亂美學,沒聽說過吧?奇談怪論。司小吟說著,卻動手收拾起來。我繼續賣弄自己的學問:你看看著名淩亂美學大師阿蘭·普拉特設計的舞台劇,還有體現鬼才建築師法蘭克·蓋瑞前衛觀念的畢爾包美術館,張揚的不都是一種亂中之美嘛!我倒覺得,我這房間雖然淩亂,看上去卻比幹淨整潔的屋子更有人情味,難道你感覺不出來?司小吟足足忙了小半天,待我從電腦上抬起頭,發現房間裏果然變得煥然一新,徹底粉碎了我淩亂美學說,天知道她從哪裏找出來的新床單、新枕套,連地上的拖鞋都清洗得幹幹淨淨。她把一杯新泡的茶端到我麵前。我握住她的手仔細端詳著。忙活這一氣,纖纖玉指被泡得有些發白,我感激地吻了一下。看來我真得像大哥家那樣雇個保姆了。我說,你來給我當鍾點工算了,學曆可以折算工齡,工錢從優。鍾點工,那也不能當一輩子嗬!她一本正經地說。這是個我不想深談下去的話題,於是拉著她走到窗前。雪越下越大,剛開始還是粉狀的碎屑,現在已經如柳絮般漫天飛舞了,地麵上的一切都被掩蓋在白皚皚當中。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居然下得這麽大。


    司小吟靜靜地看著窗外美麗的雪景,良久,回身問我:哥哥,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嗎?我望著她。我想起了阿爸。小時候,阿爸總給我們講,他的家鄉最美的就是一個叫雪鄉的地方,一年中有七個月都是銀白世界,冰簾,雪凇,霧掛,真像童話一樣。可惜我從來沒去過。司小吟陷入遐想中。她說的那個地方在牡丹江西南的大林莽裏,我去過一次,確實美不勝收。真希望能有機會回阿爸的老家看一看嗬。我答應一定要陪她去滿足這個心願。這是我頭一次看到這麽大的雪,昆明幾年也下不了一場雪,即使下,也是不待落地就化了。司小吟話題一轉,不過我還是喜歡阿佤山,晚上做夢時,總感覺有個聲音告訴我,我是屬於阿佤山的,真想回到那裏去生活,盡管它很窮,很落後。我默默地聽著她自言自語,感悟到她此刻的心境。可是現在我卻走不了,這裏也有牽著我的心的地方。她的大眼睛火辣辣地盯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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