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阿華躺在賓館舒適的席夢思上看著電視實況轉播,心頭的火氣一陣陣往上衝。她看見孟憲梁矜持地坐在會場正中位置上,身邊眾星捧月般聚著大大小小的官員。文藝演出正在高xdx潮,一曲《青藏高原》引起觀眾的強烈共鳴,歡呼聲幾乎壓住了主持人的旁白。她在屏幕上沒有看到嚴冬,作為幕後策劃,他是不需要出現在鏡頭前的,但是這個臭小子居然一整天沒來電話,真以為離了姑奶奶在雙陽這塊地麵能夠玩兒得轉了!?


    依阿華的憤怒並不是對嚴冬去的,而是不滿意自己眼下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地下生活。本來,自己聯係到這樣一個有實力的中介單位,組織了雙陽市有史以來最高水準的一場大型文藝演出,可是卻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出來享受這份榮耀,而隻能像鼴鼠一樣窩在陰溝裏當一個隱形人。他那個人平時很有魄力,不知為什麽在這件事上這麽謹小慎微,不讓自己給他打電話,更不讓自己在雙陽市出頭露麵,甚至他打來有限幾次電話,用的也是一個神神秘秘的手機號碼。她不明白他到底顧慮什麽。郭斧下獄,地鐵集資案已是板上釘釘,打造這起案子的必要證據自己也給他湊全了,難道現在還擔心這位前市長鹹魚翻身不成?


    直到今天依阿華也沒想明白,那老家夥到底為什麽鐵了心要把郭斧置於死地,其實在她心目中,這位市長是個不錯的領導幹部,至少不像有些當官的,見了她就像貓兒見了腥一樣連骨頭都酥了,而且這個人不貪,記得有一次,她為爭取澳洲旅遊經營權的事找到他的辦公室,臨走時悄悄扔下一張一萬元的購物卡,沒等到晚上下班,他就叫自己的秘書給她送回來了。本以為那次競爭泡湯了,但最後公布的競標結果著實令她喜出望外,她成了全市二十多家旅遊經營單位中唯一一個贏家,也正是從那次開始,“馬可?波羅”才在同行業中確立了自己的領頭羊地位,在利潤豐富的出境遊方麵壟斷了大多數業務。


    在依阿華看來,搞倒郭斧,最大的受益者應該是穆有仁。這位常務副市長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很有教養,但骨子裏的卑汙和心計上的陰險,在閱人無數的依阿華眼裏,無異於一條中山狼。說起來,兩人之間還有過一段師生關係,那時穆有仁尚未發跡,在依阿華讀書的小學裏教美術,依阿華那幾筆速寫功底,說到底,多少是拜穆有仁所賜。那時,班裏的女生們背地裏就議論,說別看穆老師斯斯文文的,單獨相處時常有不規矩的動作。不過後來依阿華家搬到另一個區,她就離開那所學校了。等她在市歌舞團開始出人頭地時,有一天,意外地發現當年的美術老師竟然搖身一變成為市級領導了!最初的時候,穆有仁不時通過市文化局的頭頭來找依阿華出席一些應酬活動,酒桌上,舞池裏,偶爾也會用語言和動作做一些挑逗,依阿華剛有下海闖一闖的念頭時,曾經想過貼住這位位高權重的政界大亨,讓他為己所用。誰知當依阿華陪同孟憲梁和郭斧歐洲之行回來後,穆有仁突然對她變得敬而遠之,不僅不再找她參加活動,偶爾見麵也是客客氣氣的。


    依阿華對穆有仁產生戒心源自他那次酒後失言。不記得那是一次什麽活動,反正穆有仁那天喝得很高興,最後終於酩酊大醉。她陪他在包房裏醒酒。穆有仁抓住她的手不放,痛陳自己這半生的不易,那些平時難為人言的齷齪事兒,整這個,鬥那個,打張三小報告,給李四下絆子,全都不打自招。


    “寶貝兒,你瞧著,遲早有一天,這雙陽市市長的寶座就是我姓穆的!別看我現在捧著他,溜著他,順著他,他那點兒爛事兒全在我心裏呢!他郭斧憑什麽就要坐在我頭上?我憑什麽見了他就要點頭哈腰?他姥姥的,風水輪流轉,姓穆的很快就要走八字啦!”


    依阿華吃驚得像是看見了一個不認識的穆有仁。因為在她少有的幾次與郭斧、穆有仁的直接接觸中,穆有仁都是表現得很有分寸,對郭斧畢恭畢敬的態度絲毫不亞於兒子對父親。她相信,醉夢中的穆有仁才是真實的穆有仁,由此也對他產生了一些厭惡。


    所以,依阿華一點兒不懷疑,做成這樣大一個扣子讓郭斧鑽進去,穆有仁一定是始作俑者,因為再弱智的人也看得明白,能夠從郭斧倒台直接受益的,除了穆有仁不會有第二人。但是,那老家夥也對這件事表現得如此積極,而且出手如此狠毒,卻是她一直沒想明白的。如果不是他們許諾那麽大一筆酬勞,她真的不忍心借助自己的手再從背後給那位蒙在鼓裏的郭市長捅上一刀。


    事到如今,隨著事態的發展,依阿華逐漸有些後悔,倒不是後悔已經進賬的上千萬新嶄嶄的票子,而是覺得自己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他們像沒事一樣依舊衣著光鮮地徜徉於燈紅酒綠之間,自己卻被迫過著這種形同囚禁一樣的日子,而且聽話聽音,那天在電話裏,他竟然表示說不好什麽時候才能讓自己大大方方地出現在公開場合中。這未免欺人太甚!今天這場足可以讓她風光半輩子的文藝演出,徹底勾起了依阿華心底的怒火!


    她打通田中秋的電話,命令他馬上過來。


    田中秋在電話裏說:“大姐,你這不是難為我嗎?現在全市警力都在晚會現場執勤,我哪裏走得開喲!”


    “閉上你的臭嘴!”依阿華痛罵道,“你也配叫我姐姐?回去問問你舅舅,先把輩份搞清楚再說!你告訴他,這種地老鼠一樣的日子我過夠了!他不想讓我回雙陽來,就把我辦到國外去,越快越好,不然我就賴在這酒店裏不走了!”說罷,餘怒未息地扔下話筒。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至少是半夜時分,嚴冬興衝衝地闖進來,臉色紅得像隻公雞。坐在床沿上,他打開皮包,取出幾張全國通兌的匯票,在依阿華眼前揚了揚:“姐,賬全結清了。這全托你的福氣哦!你那份,明天我就給你打到賬裏。”


    想想一百萬輕易就到了手,依阿華的火氣慢慢消褪了,臉色冷冷地說:“你倒是酒足飯飽了,我還沒吃晚飯呢!”


    “看你說的,姐,”嚴冬抬了她下頜一下,“弟弟哪能那麽沒心沒肺?給你叫夜宵了。”


    吃著飯,嚴冬告訴依阿華,下周他要帶一個龐大的演出隊伍到北美幾個國家給華人華僑進行慰問演出。田中秋建議她也跟著出去散散心,甚至可以客串幾個歌舞節目。費用都由主辦方負擔。


    “哼!”依阿華冷笑一聲,“看我礙事了,想踢開?”


    “姐,不管田哥說的是誰的意見,我是真心希望你能跟我走一趟。”嚴冬誠懇地說,“總貓在家裏無所事事,會憋出病的,現在溫哥華正是好時候,我們第一站就到那裏,那是世界上最適合人居的城市,跟花園一樣,你去了肯定會開心的!”


    依阿華這幾年帶團走了不少國家,但北美地區還真不曾去過,聽嚴冬這樣一說,有些動心。想想成天躲在秀月山莊裏守著那個保姆,實在是乏味得很,既然有人出錢,名堂也不錯,出去換換空氣也是值得。嚴冬這個建議勾起了她的興致,或許在國外一展歌喉、一亮舞姿,能找回逝去的青春歲月呢,須知那可是與國內外知名大腕兒同台演出的。


    兩人正議著何時動身,門開了,田中秋高大魁梧的身材出現在門口。依阿華瞥了他一眼,沒理他。田中秋絲毫沒覺得尷尬,在沙發上坐下,掏出兩張火車票:“舅舅給你把車票都辦好了,明天晚上的車,軟臥,我送你到北京。”扭過頭,又對嚴冬說:“對不起了,你還是陪那些大腕兒們坐飛機吧,咱們在北京見。”


    依阿華冷笑道:“你是押送我去北京嗎?我在雙陽市就那麽令你們害怕?”


    “看你說哪兒去了,大姐。”田中秋又露出一副討好的表情,“這護花使者的美差,可是我爭著搶著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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