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啟鐸帶著初燕急匆匆趕到市政府,大院門口的警衛攔住他們不讓進。雖然曆啟鐸一再解釋說不是來上訪的,隻是找任市長反映點兒情況,忠實而敬業的警衛人員卻愈發相信他們就是來上訪的,死活不肯通融,無奈之下,初燕隻好往樓裏打電話聯係。接電話的是何平。何平告訴警衛放行,他們才進到樓裏。


    何平與曆啟鐸等人也算熟人了,知道他們專程跑來找市長一定有重要事情,所以不敢怠慢,很熱情地讓座倒水,告訴他們,市長正在開會,如果不著急,就等一會兒;如果著急,可以由她轉達。


    曆啟鐸看看初燕:“任市長這麽忙,俺說就別幹耗在這裏等她了,跟何秘書說說吧!”


    初燕點頭:“是啊是啊,廠裏還等我上銀行去轉款哩!”


    初燕從懷裏取出疊得方方正正的一張紙,小心翼翼地展開來遞給何平。何平一看,這是一張還款承諾書,下麵的署名是“南芳”兩個字。她嚇了一跳,表情立刻有幾分凝重,急忙找出一個要情記錄簿。


    初燕原原本本地向何平介紹了遇到南芳的經過。


    “她不是已經定居國外了嗎?怎麽會在臨海市出現?”何平邊聽邊記,禁不住疑惑地插話問。


    “鬼才相信呢!這依阿華從小就不是個實誠人,我可太了解她了!”初燕“呸”了一口,不屑地說。


    “什麽什麽?你說什麽?”何平愈發驚奇,睜大眼睛追問,“依阿華?你是說依阿華?”


    “是呀,其實何秘書你應該認識她的,這女人在咱雙陽市,有幾個人不認識她?”


    “你是說,南芳就是依阿華?”何平盯著初燕的眼睛。


    “嗨!看我說得沒頭沒腦的!”初燕愧疚地一笑,“也難怪,南芳這個名字,外人可能都不知道——我和依阿華是小學同學,我們幾個人喜歡畫畫,有一次過‘六一’兒童節,美術老師輔導我們排練一出美術劇,四個女同學在劇中分別叫北雪、南芳、西雨、東晴,扮演南芳的依阿華很喜歡這個名字,後來就經常在本子上簽這個名,畢業時還用這個名字給同學留言。不過現在年頭多了,同學中也已經很少有人還記得‘南芳’這個名字了。”


    何平如夢初醒,心裏不由得一陣輕鬆。送走曆啟鐸和初燕,她抑製不住想馬上跑去把這個消息告訴任天嘉。她知道,任天嘉對這些下崗職工的事很上心,一直在為集資案的事而煩惱,為查找南芳其人而頭痛,如果知道這個石破天驚的線索,一定會比自己還要高興。


    “篤篤!”敲門聲傳來。何平打開門,看見丁忠陽站在麵前。


    “嗨,是你這家夥!裝什麽假正經呀,還挺紳士的呢!”何平笑著擂了他一拳,伸手把他拉進來。


    “不紳士點兒怎麽行呀?”丁忠陽打趣道,“你現在是政府一號首長的大秘書,一言不合,告我一狀,在市長麵前我就不用翻身了。”


    “拿我開涮,是吧?”何平板起臉,又笑了,“要說秘書,我這才是鳩占鵲巢呢。你這心裏呀,不定怎麽痛恨我呢,是吧?”


    丁忠陽的臉色沉靜下來,誠懇地說:“何平,咱倆同學一場,你的水平能力我清楚,當秘書肯定會比我強,這是我的心裏話。這些年我有體會,做咱們這一行的,能跟上個好的領導,是偏得,學到的東西要比其他人多得多。我看任市長是個好人,是個好官,你跟著她多學點兒東西吧!這樣的機會,多難得呀!”


    何平在他對麵坐下,手拄著下頜,用玩笑的口氣問道:“你說的好領導,有什麽標準?”


    丁忠陽脫口而出:“光明磊落,為人正派,奉公守法,能做到這十二個字,就是個好官,好領導。”


    “那麽,你跟了郭市長那麽多年,他算不算個好官?”


    “他當然是個好官,是個好領導。”丁忠陽毫不遲疑地回答,“你別看他現在走背運,那是有人在後麵搞小動作栽贓陷害他,是冤假錯案,遲早有一天,真相會大白於天下的!”歎口氣,他又說,“可惜直到今天,他還認不清好人壞人。就從這一點上說,他也是個好人,自己不去害人,也從來不把別人往壞裏想。”


    何平受了感染,也陷入沉思。在團市委工作期間,她聽到過不少對郭斧的正麵評價,不僅僅是官場上的人,有時在家裏聽父母和街坊鄰居議論,跟未婚夫到鄧順清家串門聽那些山裏百姓們議論,都對郭市長有很好的評價。盡管與市長接觸的機會很少,但在她心目中,這是一個很高大、很正直的形象,她想不明白,這樣一個政聲極好的領導幹部,怎麽會一夜之間成了貪官!


    何平知道,丁忠陽一直在明裏暗裏為郭斧抱不平,一直在想方設法幫著郭斧洗清身上的罪名,她對丁忠陽這種執拗並不看好,認為是一種徒勞之舉,但卻佩服他的這種忠誠不二。由此看得出來,這個小夥子絕非那種見風使舵、落井下石的人。她也知道現在丁忠陽正和郭斧的女兒處對象,那天在摩托車修理廠看到郭緲緲,她就想,在這個關頭丁忠陽能如此堅定地跟你這個落魄的公主站在一起,可不是哪個男人都能做到的。一個女人,能把終身托付給這樣的男人,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郭緲緲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忠陽——”何平欲言又止。


    丁忠陽望著她。


    她想了想,下決心告訴他。


    “忠陽,你一定想不到——你知道那個南芳是誰嗎?”


    “是誰?”丁忠陽警惕地睜大眼睛。


    “依——阿——華!”何平一字一頓地說。


    她把初燕的敘述說了一遍。


    丁忠陽長出一口氣,感到眼前一亮,似乎從幽暗的隧道裏終於看到一絲光線。郭斧在獄中百思不解的一個問題便是,何以憑空出來這麽一個南芳,一個他從來不曾聽說也不曾見過的女人,而且是她提供了大量足以置他於死地的證據!如果能夠確定南芳的真實身份,確定她就是依阿華,那一切真相就會浮出水麵了。這真是一個天大的喜訊。


    何平給丁忠陽端來一杯茶水,低著頭說:“我是不是違反了當秘書的紀律?——我知道,我這樣做是不對的,但是在你麵前,我願意犯一次錯誤。”


    丁忠陽站起身,握住何平的手,半天沒說話。何平輕輕抽出手,柔聲說:“那天我看到緲緲了,她是個很有個性的女孩子,很勇敢,你的選擇是對的。”


    丁忠陽真誠地向她道謝,然後從皮包裏取出一份材料,鄭重地說:“我是來給任市長送這個東西的,這是毓嵐縣五洲商務酒店工程資金流向的原始記錄,是我從銀行找人複印的。這個材料可以說明,用於五洲酒店的投資並不是軌道工程公司的建設資金,而是金地隆集團的自有資金。那份由郭市長簽字的撥款文件是偽造的。”


    本來丁忠陽並不想對何平透露這些事情,但此刻他改變主意了。他意識到,自己這一方,又多了一個信得過的人,一個心氣相通的人。在這樣一個坦誠以待的姑娘麵前,他沒有理由對她有所隱瞞。


    出了市政府大廈,丁忠陽把汽車開得飛快,但不是朝毓嵐縣方向,而是去找郭緲緲。他想在第一時間裏把好消息告訴她,如果她願意,他想立刻陪著她去探監,讓她爸爸也在第一時間裏知道這個訊息,知道風雨如磐的時節馬上就要過去,明媚的陽光很快就要再次綻開她的燦爛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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