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要倒黴?”獦狚陰沉著臉,吩咐外麵的狐麵仆去取傷藥,一手拿著小瓶子走過來硬要給飛雪治療。


    “二殿主。”飛雪淡淡說著,坐進椅子陷入思索。


    “哦,您轉身過來,擦藥。”


    飛雪拗不過這隻獸,便由著獦狚去了,麵前桌子上的黑毛球無憂無慮搖著頭頂兩根觸須,伸出兩隻小爪子抱著一朵藍色的花啃啊啃。


    “可聯係上烏……行一了?他答應來了嗎?”


    獦狚顧著給脫了上衣的飛雪身上纏滿亂七八糟的繃帶,問也不答,黑毛團子吃花蜜吃得起勁,飛雪隻得將門口的狐麵仆喊了過來問。


    狐麵仆一臉莫名:“啊,今早金烏那邊說您交代的事情已經辦好了,信的話也確實帶來一封,據說是當日晚上送來的,交給獦狚大王了。”


    獦狚:“……”


    飛雪隨手揮退了狐麵仆,後仰頭:“拿來。”


    見瞞不住了,獦狚哼哼,不情不願從背後拿出個捏的皺巴的信封,飛雪看見信瞪了獦狚一眼厲聲說:“你在嫉妒什麽?你是不是以為把信撕了我就不去見烏行一?”


    “您對他也太特別了!”獦狚狠狠道:“他敢不來!”


    “我看是你幾天沒打架太閑了。”飛雪拆信封看。


    “那是因為沒人出得起那個錢!”獦狚倨傲地揚了揚下巴,卻見飛雪皺皺眉又輕輕一笑,一下又嫉妒得牙酸。


    “烏行一要求在三殿主府上見我。”


    飛雪認真地將信對折收好,然後放進儲物袋,在獦狚炯炯的目光下點了頭。


    “那便就這樣吧,趁著雲沉注意力放在淩謂身上,把該辦的事辦了。通知九尾設宴。”


    ……


    兩日後,玄靈鎮的三殿主府上四處忙碌準備著宴會,頭頂兩隻紅狐耳,身穿兩重紗的華貴紅衫,打扮得貴氣逼人的俊秀男人緩步走過簷下走廊,身後跟著六個衣衫同樣貴氣的仆從,每個仆從手上都抬著一碟精致菜肴。


    俊秀男人一邊走,麵前被靈力托起的一枚不規則的水晶塊裏源源不斷傳出抱怨聲。


    “……你說奇怪不奇怪,飛雪從不主動接近什麽人,也從沒發過情!就偏偏這烏黑嘛漆的東西來了後就不一樣了!”


    九尾嗯嗯地敷衍接話,並小聲指示身後跟著的仆從自己去送菜肴,然後站原地招來一個人讓其去挪動院牆邊的盆景。


    “……你知道嗎?你肯定不知道!昨天那封信,飛雪看完笑得好溫柔啊,他從來沒對我這樣笑過!”


    九尾見縫插針插入“是嗎”“竟有此事”“然後呢”等話語,抬頭看了看天色,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就要往宴會正廳去。卻在經過一個回廊之時忽然被不遠處叢生昏暗的竹林裏一個小亮光閃了閃。


    “……”九尾耳朵轉了轉,挑眉望向那處,然後輕手輕腳跨過走廊邊的小盆栽,靠近竹林下方的一大團黑影。


    獦狚憋屈地蹲著,心裏也憋屈,兩個手指頭掐著個水晶,滔滔不絕抱怨:“就因為我說了一句那黑貨不安好心!飛雪竟然不準我這次跟他出來了!從我長大後,他哪次出來不帶著……”


    “所以你就偷溜出來了。”


    九尾站在獦狚背後幽幽出聲,給獦狚來了個前後立體雙聲道。


    獦狚渾身的毛炸了炸:“……”


    九尾:“?”


    獦狚訕訕熄滅了手裏的水晶,小心翼翼站了起來轉身,不自在地說:“額,你別告訴飛雪。”


    九尾一聽就抱起手,陰陽怪氣道:“獦狚大王,威武妖王。你也好歹算快到分神期的妖修,如何就那麽死心眼?”


    獦狚站起來時比九尾要高一整個頭,灰藍眼睛瞄向一邊,賭氣悶悶說:“……我知飛雪有個配偶,但你我又從沒見過,更不知將來能否出得島去,若往後餘生都要在這島上過,那我就是飛雪手下最厲害的妖獸,他不選我選誰?”


    九尾搖了搖頭,轉身踩著草回去,獦狚拔開麵前的竹子跟上道:“難道不是嗎?你若換作我一般,難道不會這麽想?”


    九尾停住腳步,獦狚也跟著停下,見九尾半轉過身來臉上皮笑肉不笑,獦狚心裏頓時咯噔一下,果不其然聽見九尾壓著怒氣開口:“你知飛雪凡事必找我商量問我意見,所以這是故意在戳我天賦不如你的痛處,想我為你說話,勸他另找配偶?”


    簷下微風,獦狚一頭狼尾發被吹的毛毛躁躁,高大的男人灰藍的眼睛不躲不閃,渾身帶著股凶猛霸道的氣息,算是默認了。


    九尾咬牙,心歎一句這憨獸,仗著武力高為所欲為。


    ……為妖王覓偶,的確是其追隨的妖獸本能會去做的事,因為繁衍是刻在靈魂深處對生存的渴望,而在獸的眼中強壯是先決條件,九尾承認,按照妖獸的本能,如果他的修行天賦也頂尖,定然也會嚐試去追求一下妖王。


    “但我們的妖王不一樣,他是和人類一起長大的。”


    九尾打又打不過獦狚,拿他實在沒辦法,隻好收了收火氣勸道:“人類對配偶的評判標準太複雜,且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傳統……”


    “戚。”獦狚不屑地打斷九尾的說教,賤兮兮地攤手:“這話青樓那邊聽人類說得多了,倒沒見過一個做到的。”


    九尾僵硬站著閉了嘴,因為他確實也沒見過……且在他的妹妹死後,至今還沒有生物能激起他繁衍的欲望。


    時光匆匆劃過,幾句對話後再回神,天色竟已至昏暗,九尾對獦狚實在不知該如何提議,隻好丟下一句:“算了,你自己努力吧。”


    然後九尾就回頭向宴會廳方向趕,腳步比之前匆匆。獦狚在腦中計較一番,心想反正都被發現了,幹脆就跟在九尾身後準備找飛雪去。


    而早一刻前,宴廳。


    一個白發黑眸的少年人早就坐在了宴廳席上,結果等到天色都暗了竟還沒等到人來,心想居然九尾也會遲到,於是就喊住了一個來添置燈火的小仆問:“你們三殿人呢?”


    小仆認識少年,知道是常來府上三殿主的貴客,回答得認真:“三殿主吩咐我們先來布菜,按理說應該快到了才對。”


    飛雪哦了一聲,又問:“那外頭有客人來嗎?”


    小仆點點頭,但看了看天色,也疑惑道:“今日通知下來是有個訪客的,咦?不是半個時辰前就說到了嗎?”


    飛雪一愣,陪著小仆一同露出疑惑的神情,但很快就笑了笑,擺擺手將人遣走了。不僅如此,還站了起來把旁邊等候吩咐的仆從一並找了個理由喊走了。


    太陽即將消失,黃昏入夜最昏暗的這一刻,廳中的燈火下隻留了一個白發的少年,少年容貌清秀而靈動,坐在桌前看了看桌上琳琅的菜肴,心裏念叨著怎麽還不來,然後伸出一隻手對著麵前盤中鴨腿抓去。


    霎時,周圍點著的火竟一齊變黑,橘黃色轉暗,飛雪剛嚇了一跳,就覺腰上被攬住,身體一輕,繼而整個人都被帶著飛了出去,躍出廳外,竄上房簷。


    簷下鈴鐺叮當響了兩聲。


    廊下恰好轉出九尾和獦狚二人,並敏銳捕捉到動靜望過來,獦狚瞬間怒吼一聲,靈力暴漲追了過來。


    九尾也是被眼前變故嚇了一跳,正準備喊人,卻見兔二五匆匆奔來:“大王,青樓掌櫃暮風月突然拜訪府上,不知道是來做什麽。”


    暮風月從商多年,還是二殿那邊的人,不好應付,九尾心知自己得親去一趟,可又放心不下飛雪那邊。輔佐飛雪多年,九尾深知也並非冒失的,沉吟思考了一會兒後,想到飛雪今日故意要以之前在人間時的皮囊見客……


    說不定是為了見故人。


    九尾瞬間想通後放鬆下來,安心去應付暮風月了。


    ……


    獦狚卻根本來不及思考這許多,但他越追擊越發覺不對。


    看把飛雪帶走的人背影有幾分熟悉,想來就是那烏漆麻黑的,不是說這人是幾天前剛進的島?但一路在鎮上移動時,烏漆麻黑對路線的熟悉竟與自己不相上下。更有一點是!飛雪竟然沒有任何反抗的行為和動作。


    獦狚漸漸放慢了速度,最終不情不願地在一處屋頂停下,嫉妒地看烏行一身影在眼前消失。


    “嗚嗚———”


    心裏委屈而憋屈,獦狚站在原地看著遠方,從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的輕嚎。


    “什麽鬼東西!吵什麽吵,信不信老子一把藥毒死你……”


    腳下房內鑽出幾個罵罵咧咧,腰間掛著鬼麵的修士,滿嘴髒話在抬頭和獦狚對上眼後瞬間噤聲,但已經晚了。


    獦狚本身的脾氣可不好,怒火中燒,下一刻直接化出原形縱身一躍,幹脆直接地就把底下的所有人都給屠了。


    ……


    “沒追兵了,你可以放我下來了。”


    涼風呼呼從耳旁臉頰劃過,飛雪被夾在男人胳肢窩下一路飛奔至遠離鎮子的一處高地,男人又謹慎地回頭看了一眼,才終於停下腳步,將少年放落在地。


    飛雪落地後才認真仔細地借月光看麵前的男人,男人卻難掩激動,兩手握住飛雪肩膀喊出了聲:“真的是你!飛雪,真的是你!”


    “是我,是我。”飛雪輕鬆而懷念地笑了起來,抓了烏行一的手緊緊握住:“烏丸,我沒見過你化形,所以第一時間沒認出你!不對,你現在叫烏行一?”


    “那是化名,你可以就喊我烏丸。”烏丸隨口一說,眼神卻不住往飛雪身上瞟,關切且焦急地問:“我差點以為不是你,你怎麽在那個三殿主府上?你是被抓去的嗎?你沒事吧?”


    飛雪意識到烏丸有點激動了,連忙拍他的手安撫他:“你別激動,我是特意在三殿府上等你的,我就是五殿主。”


    “什麽!”烏丸橘黃色的瞳孔顫了顫,整個人都呆住了,半晌都說不來話,飛雪好笑,於是主動說話幫他理順思緒:“我猜你這謹慎的性格定要先在暗處觀察,所以就故意遣散了閑雜人等引你出來,卻沒想到……”


    烏丸終是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所以鬧了個烏龍,哎了一聲:“我沒想過五殿竟然是你……你是自願來當的?”


    “嗯?”飛雪搖搖頭,奇怪地反問:“你不知道?”


    “知道什麽?”烏丸不解地看向飛雪,說:“從淩空山一別我就再沒聽過你的消息,直到兩年前我去淩空山找你,找公子星舒,也沒找到人,我還以為你們外出遊曆去了。”


    “……”飛雪本還以為是外界故意隱瞞了三百多年前那場戰鬥,但聯想到烏丸又是個性格比較特立獨行的,也隻好當烏丸是因為作妖獸生活遠離人類,所以消息才不靈通。


    而且……


    “兩年前你來找我?”飛雪眨了眨眼睛,收斂了點臉上久別重逢的驚喜,認真問:“發生什麽事了嗎?”


    烏丸點點頭:“說來話長……”


    飛雪讓他慢慢說,並帶著烏丸走上一條小路。


    “……三百年前禦獸宗出了叛徒,分作兩派,一派撤出了原本的地界,那方廣闊森林就成了無主之地,我就在那裏修行,化形,然後五年前,一隻豹子來到了我的領地,她的皮毛像數朵綻放的金黃色穀撻花,美極了……後來,嗯,雖然穀撻花她隻是隻普通妖獸,但我不在乎,第二年我們就有了孩子。”


    說起這些事時,烏丸的神情溫柔得不可思議,但很快又變成了深深的懊悔。


    “……是我一時大意,讓一群偷獵者把它們偷了去……我一路追著孩子們的氣味到了北邊,又不斷打聽,最後一次在外界得到的消息說我最後的三個孩子們被一個商人準備帶上島來賣了,然後……沒想到會遇見你,所以……”


    月光如水,涼風輕拂,耳中有遙遠的潮水聲,行至高地盡頭站定,烏丸的故事簡單講完,並朝飛雪投來複雜的目光,飛雪聽完拍了拍烏丸的肩膀:“那就對上了。先前也是我讓屬下給你傳的情報,因為島上確實有商人賣了三隻小玄豹。”


    烏丸的眼神裏一下放出希冀的光來:“什麽?它們在哪裏?快帶我去見它們!”


    飛雪趕緊做了個別急的手勢,等烏丸呼吸稍微平一些後,才斟酌著語句,盡量平緩地告訴烏丸:“雖然現在我這裏隻有一隻,但另外兩隻的下落我也都清楚,我會想辦法將它們安全帶回來,你別擔心。”


    “我……”


    烏丸有些哽咽,開口一字卻頓住。


    結果是好一會兒,烏丸都隻是呆站著看著飛雪,眼中微光閃爍,千言萬語在這個高大強壯的身軀裏用了好長的時間沉澱,最終,化作短短數個字。


    “謝謝你,飛雪。”


    飛雪回望過去,見烏丸神色放鬆,嘴上疲憊地笑起來:“你不知道……我找了它們好久好久。”


    “……”飛雪沉默了一會兒後,衝烏丸輕輕一笑,淡淡地說:“嗯,我懂。”


    孤寂的月光照耀於身,兩雙眼睛在一次對視時,依舊還像是第一次的那樣。


    我看見你,我好奇你的存在,我們之間不存在傷害。


    我可以信任你。


    “隻不過,烏丸,我也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忙。”


    飛雪招手,示意烏丸上前來,同他一起站到最高之處,遠方視野遼闊,整個島盡收眼底,除去巨大高塔般聳立的血淵獄,橋外延伸通向的鎮子裏燈火點點,小小的房屋和其中穿梭著如螞蟻般的人一覽無餘。


    “什麽忙?”烏丸在飛雪左側方站定,沉聲問。


    烏丸深邃的眸子順著飛雪的視線,也將玄靈島看盡眼中。


    “玄靈島島主要帶我出島去碧梧魔宮秘境,第五殿就沒了妖王管理,會出亂子的。”飛雪半側過身,對烏丸伸出手,誠懇道:“我想你替我做一段時間的五殿妖王。”


    飛雪本以為烏丸會猶豫,但烏丸卻笑了笑,大手緊緊與飛雪握住。


    “這有何難。”


    飛雪心中湧上暖意,跟著笑了起來。


    高處站著終究隻能喝冷風,既相認了,便幹脆回去好吃好喝一番,別辜負了三殿主。


    烏丸為表歉意表示要背飛雪回去,飛雪也樂得偷懶幹脆掛上了烏丸的背,隻負責指路,由烏丸跑腿,並順便告訴他自己有九尾和獦狚兩個屬下,以及島上勢力爭鬥的情況。


    “嗯。對了,那獦狚是不是喜歡你?他看我時完全當我是有深仇大恨的情敵似的。”


    烏丸中途插嘴,飛雪無奈,正想說我也是有摯愛的獸之時,卻聽烏丸好奇問起:“你最開始喜歡的那個公子星舒呢?你把他甩了嗎?我就說嘛,和人類混對我們妖獸沒什麽好處的,甩了也好!那獦狚小子看起來挺壯實的,原形什麽樣?好看不好看?”


    飛雪生氣,不輕不重的敲了烏丸腦袋一下,威脅烏丸別亂講話,烏丸停下腳步晃了晃頭,趕緊表示不亂說不亂說,穩重安靜地等飛雪主動坦白。


    飛雪這才滿意地點點頭,然後仰頭看向頭頂皎皎月光,一頭白發如銀絲微亮。


    再出聲時,少年的聲音溫柔而繾綣,軟得不像話。


    “公子星舒,我唯一的主人。”


    “他正在外麵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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