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獸,燭明。


    萬花樓穹頂上的瓦片繪滿巨獸紋路,慢慢,黑黝黝的瓦片好像動了動,從中睜開無數隻暗黃的的眼睛。


    眼睛們或開懷、或邪惡、或絕望地俯瞰萬花樓裏的一切。


    萬花樓的修士與鬼客們陷在情緒的崩塌與激昂中,根本感受不到周遭發生的一切。


    它們現在已經完全淪為情緒的奴隸。


    燭明觸手上的吸口再度翕張,抽取這些惡念。


    吃完這些,它好像更大了些。


    但最令它側目的,還是黑暗角落、牆壁邊角的一男一女。


    其中一位是它的拍賣師。


    黑暗國度的拍賣師長發飄飄,卻赤著胸膛,將一名清冷柔弱的女修抵到牆角,正帶著些凶狠、纏綿地啃吻她的後頸。


    沒錯,啃吻。


    他雙臂有力地緊緊錮著她,唇齒間的鮮血流下,順著胳膊流在二人的手臂上、衣服上。


    燭明把這判定為啃吻,而不是咬,是因為它從玉昭霽身上發現了濃重的欲念。


    但是,最濃重的惡念,卻是從那名女修身上發出的。


    這麽多惡念,足以讓它今夜開啟鬼墟幻市最深處。


    燭明下意識就要捉住拍賣師和這名女修,哪怕是它的拍賣師,也是它準備好的血食食糧。


    可是,燭明身為凶獸的直覺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樣一名女修,身上怎麽會有這麽濃重的惡念?


    燭明探出一條細小的紫紅色觸角,從角落邊緣伸過去,感知希衡身上的惡念組成部分,它好似走馬觀花般瞧見了希衡的一生:


    看見她多少次劍誅邪祟、蕩魔除邪,看見她清正的堅持,甚至看見她被蕭瑜風偷襲、一劍刺殺,死在最美的春日。


    看見她幫助的柳南衣、萬花樓眾人,全部成為燭明的幫手,殺了諸多人,甚至給她下藥。


    看見溫雨勉、白馨兒等人白眼狼般的所作所為。


    燭明恍然大悟。


    信仰崩塌時的血淚尤為痛苦,何況她一再被背叛。


    由正墮邪,將比邪更邪。


    就像是清冷聖潔的神女救世扶危,心中不知被世人戳了多少傷口,平素她能用信仰和堅持止住傷口不流血,可當信仰崩塌,那就是萬劍刺心、鮮血淋漓。


    燭明不疑有它,打算對希衡、拍賣師動手。


    它也就沒注意到希衡眼中一閃而逝的流光。


    燭明看到的記憶,自然隻是希衡想讓它看到的部分。


    否則,柳南衣已死的事情不就被發現了嗎?


    燭明的真身徹底顯在空中,燭明是類人的凶獸,紫紅的鎧甲周圍有觸手,它的臉上則沒有五官,一片空白。


    紫色的頭發如同雜草,亂糟糟地往上衝。


    在修真界,這個發型不得不說很獨特。


    燭明發出一聲嗡聲,觸角伸出,割斷拍賣師的身體,一根觸手卷住希衡的腰,將她卷到自己臂彎中。


    燭明的觸手朝希衡周圍噴出粉霧,欲要引起她更多的惡念。


    其實,燭明需要的惡念已經足夠,但是在看到希衡的那些記憶後,它就是偏要再次看她痛苦。


    凶獸燭明曾經跟著上古作亂的神,踏遍人間界,也碰見一些像希衡這樣救世的人。


    它在這種人手上吃了許多虧,最厭惡這種人。


    所以,時隔這麽多年,再次碰到這樣的人,燭明仍然想折磨。


    這倒是在玉昭霽意料之中。


    魔族和凶獸類似,或許在他們的血液中,天生就和希衡這樣的人不對付。


    想破壞她。


    但是,差不多得了。


    玉昭霽森冷地想,有些人和物,隻能獨占,不能分享。


    哪怕玉昭霽認為希衡是對手,也隻能被他獨自破壞。


    魔,一向貪婪。


    魔族太子天生擅戰,玉昭霽尋到燭明回憶往昔時細微的分心,焚寂魔刀一刀斬出!


    毀天滅地的混沌火和刀意不留餘地,屠城般朝燭明而去。


    燭明的觸手擋在身前,還沒碰到焚寂魔刀就全部碎裂,焚寂魔刀深深砍入燭明的鎧甲。


    可是,燭明畢竟是上古凶獸,是惡神征戰的夥伴。


    那些傷口迅速複原,從傷口中又長出許多觸手想要困住焚寂魔刀,被玉昭霽一刀震碎。


    一時僵持。


    燭明能吸收惡念,這裏惡念眾多,再打下去就不妙了。


    就在此時,希衡身上倏然綻放出一陣雪色光芒。


    光芒大作,燭明的眼睛被一晃,雖然不到須臾,但對於他們這等層次的修者來說,須臾便能扭轉戰局。


    天湛劍劍影齊發,從四麵八方帶著冷銳劍氣,刺穿燭明身上的幾百個眼睛,再來回穿梭。


    希衡的劍影,可不隻看著好看、數量眾多,每一道劍影都足以滅殺一個具靈期修士。


    燭明身上鮮血直流,連觸角都被刺得縮了回去。


    同時,她手中握住最利的天湛劍影,往燭明側後繞去。


    燭明之大,一鍋燉不下。


    這種龐大的體型,它的速度絕對趕不上身法如風的劍修。


    燭明周身鮮血淋漓,玉昭霽和希衡一魔一人,他們是多年對手,配合得也十分默契。


    刀域和劍域同時綻開,將燭明逼得十分狼狽。


    但是,燭明利用自己能掌握時間的特性,微妙地一轉,逃出二人的刀域和劍域中。


    玉昭霽虎口發麻,希衡隨之唇角溢出鮮血。


    玉昭霽有些詫異地看向希衡,她吐血了?


    希衡到底中了什麽毒?能影響她至此?


    若是正常水準的希衡,絕不會被燭明傷到吐血。


    如果說是上古貪魔之力,可現在玉昭霽已經收回了上古貪魔之力,她不至還這麽難受。


    她身上出了什麽事?之前中的到底是什麽毒?


    玉昭霽望去,就見希衡臉色如染了一層薄薄的紅,她好似在壓抑什麽,眼眸微垂,睫毛如青羽,有一股難言的脆弱。


    希衡見玉昭霽的神色,握住天湛劍影:“抱歉。”


    她以為玉昭霽是擔心她吐血後,難以穩定地誅殺燭明。


    聲音好似也和平時不一樣,連望過來的眼神,也沒以前那麽拒人於千裏之外。


    使得玉昭霽都愣了愣,不自覺聲音放柔:“無事。孤隻是想問你,你可還好?”


    希衡嗯了聲。


    希衡剛才雙毒並發,吃了一顆天極抑情丹。


    沒想到,一顆不夠。


    她體內的上古情魔毒經過這麽長時間的壓製,猛然得到口子宣泄,根本撲不滅,這就是她吐血的原因。


    希衡道:“我很好,繼續。”


    她示意玉昭霽繼續正常攻擊,希衡不會再讓自己被毒和傷影響,戰場沒有借口。


    玉昭霽和希衡的眼神交匯雖然隻是一瞬間,但燭明已經朝萬花樓的修士和鬼客而去。


    它想吸食它們的情感、鮮血,恢複傷勢。


    燭明的諸多觸角匯聚成一根,要劈向這些修士、鬼客。


    人、鬼看似都沉浸在崩潰的情緒中,或笑或扭曲,但他們眼角無意識地沁出淚水來。


    人是鬼的過去,鬼是人的將來。


    人和鬼都不該是情緒的奴隸,縱然被燭明控製,他們潛意識也想活。


    可是,活不了了。


    鬼客中的兒子護著父親、修士中的母親抱著女兒,他們多麽想要活命,春天還正美,可他們即將什麽也看不到。


    哪怕他們死,孩子活也好啊。


    可是,沒人能來救他們了。


    一些修士認得希衡,空中的華湛劍君希衡已經傷痕累累,唇角沾血,她沒有力氣了。


    她最多回到玄清宗,找一些真君來聯手處理這件事,真君們會保住大多數人的性命,而這些修士,隻是一小部分人。


    仿佛理所當然被犧牲。


    空氣中彌漫著悲傷。


    然而——


    隻聽得一聲長劍清鳴之聲,就在燭明的觸角劈來的瞬間,希衡化光落至這些人、鬼的麵前。


    她刺出天湛劍影,擋住燭明驚天動地的一擊。


    第二顆天極抑情丹的味道,咽入她喉中。


    扁無真君說,上古情魔毒堵不如疏,希衡最多隻能再吃三顆天極抑情丹,否則,情魔毒反撲浩浩蕩蕩。


    相當於希衡每吃一顆天極抑情丹,都會付出代價。


    現在人鬼悲鳴,骨肉麵臨分離,這些性命,就是希衡甘願為此付出的代價


    她臉上的潮紅全部褪去,眼中也不負嫣然,天極抑情丹配合她的神水靈根,短時間內會更加斷情抑性。


    一時間,她身上的冰冷更勝從前。


    玉昭霽微微皺眉,她剛才吃什麽了?


    燭明被希衡一劍刺裂身體,身軀分散至空中。


    那些被控製的鬼客、修士們也從被控製中脫身,修士中,一名小女孩兒被嚇得哇哇大哭,她牽著母親的衣角,大哭著也知道是希衡救了他們。


    小女孩兒聞到希衡身上的丹藥味。


    她哭著問母親:“娘、娘,她吃的是藥嗎?會不會很苦。”


    小女孩兒最討厭吃藥了,不想讓希衡苦。


    希衡回過頭,有一種難言的、令人心碎的清冷,她說:“不苦,是甜味。”


    玉昭霽猛然握緊焚寂魔刀。


    他真的快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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