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天地陣。


    陣內黃土掩著尖刺,黃沙飛舞著覆蓋整個房間,黃花梨木桌、秘色瓷茶杯,全部失去本來的色澤,被替換成黃土尖刺。


    這樣的懸天地陣本來沒什麽值得希衡在意的,虛張聲勢居多。


    但如今她是魚人公主,哪怕以靈力包裹足底,那些黃沙尖刺仍然會限製她的身法。


    一根尖刺悄然鑽出地底,朝希衡足底而去,天湛劍影圍攏在她身側,成為無數流動的劍影。


    希衡操縱劍影,神情清冷,縈繞著一股難言的怒氣。


    她刺出一道劍影,懸天地陣中的黃沙全部被劍氣凍結,碎裂成冰沙,一道尖刺碎裂在希衡眼前。


    這就是她教出來的弟子?


    她放了他們一馬,如今還敢妄圖殺她?


    希衡今日真生了清理門戶之誌,蕭瑜風節節敗退,撞到堅硬的牆壁上,迎麵刺來一劍。


    他連忙拋出其餘法寶抵擋,門外的顧語聽見這動靜,想要叫人來保護蕭瑜風,但希衡早已劍氣封存門窗。


    蕭瑜風接連受了幾道傷,手臂上全是鮮血,他卻連捂都沒法做到。


    身體上的痛在其次,心理上的折磨才要了蕭瑜風的命,他痛苦望著天湛劍影,師尊……以為是他們,所以就動了這麽大的殺意?


    蕭瑜風現在還有底牌,如果他沒有和希衡、玉昭霽之一抗衡的底牌,也不會敢做這件事。


    可是他現在不能用了那張底牌,用了的話……他和希衡兩敗俱傷,玉昭霽卻安然無恙,這不是蕭瑜風想看到的。


    蕭瑜風隻能拚命逃竄:“劍君為何如此生怒?我觀劍君剛才所言,劍君是把在下認成劍君的徒弟了嗎?我聽聞劍君高徒最大也不超過五十歲,雖個個是修真界英傑,但沒有一個超過元嬰期。”


    溫雨勉等人年紀不大,的確沒一個元嬰。


    蕭瑜風在漫天劍影中竭力鎮定下來:“可劍君再看看在下,在下如今是元嬰中期,縱然進入鬼墟幻市後,修為會變化,可所有人的修為都是下降,在下若真是劍君徒弟,怎麽會是元嬰中期?”


    這也是希衡疑惑的地方。


    她沒有貿然信任蕭瑜風,而是道:“你解釋一下,為何你了解本君的出劍習慣?”


    天湛劍影並未收回,似乎隨時要清理門戶。


    蕭瑜風苦澀自嘲:“劍君劍術獨步天下,難道劍君不知道多少修士模仿劍君之劍嗎?劍君一在萬道峰講道,立刻就有人將劍君講道過程用留影石錄製下來,在下看過劍君每次講道。”


    蕭瑜風神色不似作偽,在漫天的殺氣劍影下,也能鎮定自若。


    希衡冷冷望向蕭瑜風,蕭瑜風抬眸直視她。


    希衡心中的殺意淡了些,她從“徒弟弑師”的憤怒中清醒下來,現在的確不是殺逍遙王的時刻。


    逍遙王的身份非常重要,魚人和人族的紛爭,和皇權密不可分。而整個鬼墟幻市的構建,又在魚人和人族之上,希衡要想和作為莊家的鬼墟幻市扳手腕,怎麽能不解開魚人和人族的秘密?


    但希衡不會那麽輕易揭過逍遙王之事。


    在修真界,師徒倫常不可廢,徒弟弑師,如同子女弑父母。曾經蕭瑜風偷襲殺了希衡,玄清宗在利益驅使下包庇他,可是,全修真界能容忍蕭瑜風的也隻有一個玄清宗。


    在其餘宗門,蕭瑜風的名聲如同邪魔。


    希衡怎能容忍自己教出這樣的弟子?


    她道:“你是劍修。”


    蕭瑜風原本想反駁,但是知曉瞞不過希衡,也就認下來:“是,若非在下是劍修,怎會觀摩劍君講道?”


    “那你出劍。”希衡道,“既然你並非本君之徒,又是劍修,出劍吧。”


    蕭瑜風、溫雨勉等人的劍術,都是希衡一手所教,根本脫不去屬於希衡的影子,如果逍遙王是希衡的徒弟之一,希衡能從他用劍就輕易分辨出來。


    蕭瑜風深吸一口氣,他知道推拒不過去,便道:“獻醜了。”


    緊接著,蕭瑜風袖中滑出一柄細劍,劍氣慢慢充滿整個劍柄,希衡收了自己的劍意,蕭瑜風的劍這才不再有畏縮之感。


    劍出、每一招都殺伐果斷,劍走輕靈,但又不失男子的剛猛。


    希衡看了會兒,的確沒從眼前逍遙王的劍中看出徒弟們的影子,她身上的劍意徹底消弭,一點不剩。


    “這是白聖劍塚的傳承?白聖劍和劍法?”希衡問。


    蕭瑜風見瞞過了希衡,他衣服內的劍神傀儡發燙,直接燙到他心底去。蕭瑜風知曉自己用劍一定會被希衡看出來,便催動了劍神墓邊緣拿到的傀儡。


    剛才,便是蕭瑜風的神識在識海內使用白聖劍法,而劍神傀儡操縱蕭瑜風的身體使出同一套劍法。


    劍神傀儡使的劍法自然同劍神的劍道相似,和蕭瑜風的劍意完全不同,也正是因此,才騙過了希衡。


    危機解除。


    蕭瑜風擦了擦額間的汗:“劍君好眼力,這的確是白聖劍塚的傳承。”


    說到這裏時,蕭瑜風臉上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過往的記憶再度浮現在他腦海中。


    白聖劍塚原來定好的傳人是希衡,當初,希衡原本要去白聖劍塚接受傳承,可是,她本來都要到白聖劍塚了,卻碰見了金陽穀屠殺。


    蕭瑜風在金陽穀下屬的護衛下跑出來,一路被妖族王廷追殺,一路被長蟲猛虎所傷。


    希衡看著這一場千裏追殺,看著一條條鮮活的人命因為勾心鬥角、利益傾軋而死去,看著滿是仇恨的少年一次次從血泊中站起,終於忍不住出手救人,也正因此,錯過了白聖劍塚的傳承。


    可是,顧語、沈東他們告訴蕭瑜風:“華湛劍君之所以舍棄白聖劍塚的傳承,就是為了得到少主你的朝元爐鼎體質。否則,她圖什麽?”


    為了救一個陌生人,放棄白聖劍塚傳承,這在本為惡的人性中,的確會讓人懷疑。


    希衡被汙蔑,不冤,因為這是人性的誤區。


    這個世界上,好人付出的代價太多了,多到能夠填平屍山血海,多到現在絕大多數人一看見好人,就會比看見惡人還暴怒。


    後來,蕭瑜風靠著自己的天賦,偷偷去得到了白聖劍塚的傳承,學習了白聖劍法。


    但是白聖劍塚的最佳傳人是希衡,因此,蕭瑜風的白聖劍法始終無法突破最高一層。


    白聖劍法的最後一層就是以弱勝強的精髓,如果蕭瑜風學會了這一層,一定能勝過劍神墓的守墓者。


    因此,他現在找到希衡。


    蕭瑜風道:“實不相瞞,在下尋劍君來,就是不想再見到劍君金玉之質,同邪魔合作。劍君是當世劍修第一,若說劍神墓誰最有資格打開,一定是劍君。”


    “而在下,擁有前往劍神墓的鑰匙,在下想同劍君合作,屆時,劍神墓中的傳承劍君享有,其餘法寶歸在下所得……不知劍君意下如何?”


    希衡並不被這樣的花言巧語所迷惑:“然後,等本君拿到傳承,你再依靠你進入鬼墟幻市得到的法寶誅殺本君?”


    這樣過河拆橋的事情,修真界比比皆是。


    蕭瑜風兩指並攏:“我願發下心魔誓,若我想過河拆橋誅殺劍君,就讓我永生得不到所愛、為正道背棄、為同道不容,萬古青山、孑然一身,生不如死。”


    “劍君,如今可信我麽?”蕭瑜風小心翼翼、近乎珍視般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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