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島。


    蕭瑜風跪在希衡身後,天空明湛,一白一黑的身影一站一跪。


    如今的希衡剛進階完,不是曾經的重傷狀態,她也不再信任蕭瑜風,因此,哪怕示以後背,希衡也一點不擔心蕭瑜風會傷到她。


    修為的差距如同天塹。


    怎麽處置蕭瑜風?


    希衡抬眸,眺望遠處的劍影人。


    劍影人押解著金陽穀舊屬離開,走到湖邊靠岸時,幾名金陽穀舊屬不甘被押送走,朝劍影人發動攻擊。


    劍影人接到的希衡命令是:押送,反抗者死。


    因此,這些由希衡劍影所化的劍影人穿過叛亂的金陽穀舊屬的胸膛,長劍染血,殺死不馴者。


    微風送來血腥味,蘆葦叢中的白鷺目不轉睛瞪著修士間的互相殘殺,縮著翅膀待在蘆葦蕩裏。


    赤色的鮮血為蔚藍的湖泊披上一層紅紗,紅紗飄飄蕩蕩,這股紅意好似也染到了希衡眼底。


    她想到了她被蕭瑜風所殺,身隕那日,她體內的鮮血噴薄而出,鮮血染紅淩劍峰上的杏花。


    紛紛白杏似乎被澆灌得更加嬌豔,落日旁邊的紅霞也更絢爛幾分。


    在淩劍峰上曾開過些許靈智、聽希衡講過道的飛禽走獸都奔過來,瞪著好奇又恐懼的眸子,似乎不解這位強大的劍君怎麽忽然流了這麽多血。


    死亡的陰霾籠罩過希衡。


    一劍穿心。


    萬花詭樓、劍神墓金烏大陣、縛神台……


    天湛劍出現在希衡手中,寒如冰雪、浩蕩如長風、清正如寰宇。


    她握著天湛劍,劍鋒抵在蕭瑜風麵門之前,徹骨的寒涼襲入蕭瑜風骨髓之內。


    他仍跪得筆直,眼裏的情緒都要瀕臨破碎:“師尊要殺弟子,以清理門戶?”


    要用天湛劍殺他嗎?曾經師尊用天湛劍,教他劍法、給他喂招,今日她動手時也用天湛劍,是要了卻這樁師徒孽緣?


    希衡道:“萬花樓中、金烏陣下、縛神台上,你可有半分記起過本君是你師尊?本君曾給過你機會,你一而再再而三令本君失望。”


    蕭瑜風沉默,這些事都是他做下,他知道自己該死。


    弟子不能犯的錯,他全犯了。弟子不能動的心,他全動了。


    他的師尊光風霽月、名滿天下,他估計是她生涯中唯一一筆抹不掉的汙點。這樣也挺好的,至少她能記住他。


    天湛劍在眼前,蕭瑜風已經不報生的希望。


    “弟子的確犯了許多錯,弟子無顏再辯。”蕭瑜風磕頭不起,“唯有一事,請師尊明鑒。無論何時,見師尊受傷,弟子都如受萬刀之刑。”


    這就夠了。


    他不敢說出他愛慕她。


    蕭瑜風近日遭逢大變,在劍神墓中死而複活,被攔腰斬斷後回顧往昔,分辨出對希衡的愛。


    再到顧語、金陽穀舊屬做的惡事被希衡發現,直到現在師徒對峙。


    他在大起大落之下,希衡要他的命,他根本不會反抗。


    能死在她的劍下,是他不錯的結局。


    希衡則沒有被蕭瑜風的話感動,那些傷害太多了,蕭瑜風論心說敬她,可她論跡看到的隻是蕭瑜風的一劍又一劍、接二連三的背叛。


    手臂倏然用力,天湛劍朝前一送,蕭瑜風閉上眼領死——


    “蕭少主!”


    蕭瑜風麵皮上已被劍氣所裂,鼻梁上一滴血珠冒出。


    湖岸邊,幾名文士模樣的修士揮舞手臂,他們坐著小舟,朝湖心島越來越近。


    “使不得啊劍君!”一名年紀看起來長些的修士見到希衡要誅殺蕭瑜風,連忙飛過去,他的飛行之術並不精湛,落下時一個踉蹌。


    “華湛劍君安。”這修士還沒站穩便朝希衡行禮,他的目光在希衡和蕭瑜風二人身上打轉。


    這位光風霽月的正道劍君此刻麵容冷肅,手臂繃緊,冰冷的劍鋒正對自己的徒弟。蕭瑜風則跪著領死,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


    這怎麽看都是弟子觸怒師尊、遭受雷霆之怒的樣子。


    文長英連忙道:“不知蕭少主犯了何事,使得劍君如此動怒?”


    “蕭少主是人中英傑,英傑自然性傲,犯些錯也是有的,但是劍君息怒啊,瑕不掩瑜。”文長英堆滿笑意,“蕭少主前些日子幫城外百姓研製取水靈渠,不知提高了多少莊稼產量。”


    “這不,他們托在下送來一些靈米、魚肉,讓蕭少主和劍君嚐嚐鮮。”


    其餘修士等小舟靠攏湖心島,也圍攏上來求情。


    “蕭少主還幫我們定製法器,有了這法器,我們的村落再沒受過妖獸的侵擾。”修真界能呼風喚雨的修士也不多,在許多村落,築基期就能橫著走。


    他們飽受妖獸吃人之苦。


    “那年村裏一個女孩兒被妖獸抓走,還是蕭少主前去幫我們追回來的。”


    這些人七嘴八舌說了一堆,蕭瑜風一直沉默跪著,希衡能看得出來,這些人沒有說假話。


    他們的感激是真實的、認為蕭瑜風仁善也是真實的。


    蕭瑜風做了希衡這麽多年的弟子,希衡教他修士之責,教他不忘天下之憂。


    無論他被顧語、沈東等人灌輸了多少仇恨,曾經對希衡的愛恨多麽複雜,希衡教他的仁都深深鐫刻在他心中。


    很可笑對嗎?人性就是如此,一個人的身上有好有壞。


    蕭瑜風逆師,如同一個畜生,卻記得師尊希衡教他的仁、教他的責任。


    位卑不敢忘憂國,何況是修士。


    師者,傳道受業解惑也,良師能以言行言傳身教,讓弟子耳濡目染,烙下她的印記。


    希衡的確忙碌,但她忙碌的也是誅魔除邪、護天下寰宇,她的弟子們無論再叛逆、對她有再多誤會,居然全都學會了她這一點。


    希衡的劍尖停駐在蕭瑜風麵前,其餘修士還要嘰嘰喳喳勸。


    希衡道:“此乃本君師門之事,諸位無需多管,還請離去。”


    其餘修士們也不敢真觸她的黴頭,何況,希衡是名門正道,他們倒也信任希衡不會做出格之事。


    “告退了,劍君。”


    “告退了,蕭少主。”


    修士們放下東西離開,希衡的劍尖仍然沒有放下來。


    叫她怎麽能不殺一個幾次三番背叛自己的徒弟?


    這個徒弟對得起天下,卻對不起她,就連蕭瑜風也沒為他自己求情的打算。


    天下和她,她的分量更重,可他給她的隻有傷害。


    清風沉默,花草無聲,劍尖似雪一樣亮。


    希衡今日出鬼墟幻市鬧出的動靜極大,她以劍、以殺證道,已經在頃刻間傳遍修真界。


    溫雨勉、白馨兒剛出水火崖,見到此天地異象趕緊來拜見希衡,就連遠在千裏之外的王楓也將趕回來。


    師尊進階,就如同凡塵俗世的師尊做壽,所有弟子都得前來恭賀,是修真界繞不開的禮節。


    溫雨勉和白馨兒在路上時,碰見了江離厭。


    江離厭眼睛紅腫、衣服也幾日沒換,毫無昔日天驕的模樣:“大師兄、三師姐,師尊進階,我理應前去恭賀洗塵,但是若我獨自去,師尊恐怕厭我,又會用結界攔我。”


    溫雨勉歎息一聲,這是自然。


    師弟總算學聰明了一次。


    江離厭道:“可否請大師兄、三師姐捎上我,我們一道前去。”


    白馨兒點頭:“這有何難?但等到了師尊麵前,江師弟你莫要像之前一樣胡言。”


    經過水火崖的洗禮,白馨兒也學聰明了。


    兩個徒弟加一個前徒弟結伴,共同前往湖心島。


    空中,江離厭心亂神煩,害怕待會兒再被希衡厭棄。


    他見希衡出鬼墟幻市後首先去的就是湖心島,心中不免更加失落:“師尊對二師兄一向青睞有加,如今第一個去的地方就是二師兄的湖心島。”


    溫雨勉提醒他:“師弟,少些牢騷。”


    教訓還沒吃夠嗎?師尊要去哪位徒弟那兒,都是她的自由。


    江離厭便閉嘴不答,暗中想著,師尊希衡進階、證道,今日心情應該不錯。


    他正好趁著師尊心情不錯,多加討好,好再回師門。


    然而,江離厭還沒落地,就見到湖心島中,希衡的天湛劍指著蕭瑜風的麵門,蕭瑜風長跪不起、鼻梁上鮮血流出。


    啊這……


    好像師尊現在的心情也不太美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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