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行宮。


    太子行宮坐落於欲界魔脈之上,並非雕梁畫棟的深宅大院。


    陡峭山壁高聳入雲,整座山呈現異獸之形,左邊山壁斜伸出去的一塊巨石如蜿蜒騰飛的騰蛇,騰蛇旁邊則是一隻巨大石龜,龜蛇合稱為玄武。


    右邊山壁籠罩在漆黑魔霧之中,同樣殺氣騰騰刻有無數異獸。


    這些異獸匯聚在一起,幾乎能藐視蒼天、氣吞山河。


    山壁麵前,出現一抹雅致的青衣,山邊青樹枝丫上掛著雪色花朵,落了一樹雪在來人肩頭。


    一青一白,共同出現在此處。


    滿地花葉若堆雪,雪落入泥,玉昭霽側身,邀請希衡:“我已叫人收了畫舫,你既已醒來,久居畫舫可不是我的待客之道。”


    “多謝。”希衡仍看著眼前的太子行宮。


    玉昭霽任由她看,如果她喜歡,提出要在這裏多住些時日,就算是意外之喜。


    希衡避開眼睛,不再唐突多看,但仍免不了問一句:“行宮上的石雕,是曆任魔皇的異獸真身?”


    她的目光由下及上,山壁最頂端是黑日懸天,玄武蒼龍都位居黑日之下。


    黑日是太陽燭照,也就是玉昭霽的異獸真身,如今他是本任魔族太子、魔族實際的掌權者,所以這輪黑日便在最高頂,俯視諸位魔皇。


    “是。”玉昭霽回答。


    他順著希衡的視線,發現她的目光落在黑日上。


    “好看麽?”玉昭霽一問。


    希衡本要恭維一二,卻立即察覺出此話中的陷阱。


    那是玉昭霽的真身石雕,她若誇讚,便是如同誇讚玉昭霽俊朗非凡,以如今二人的關係來看,誇他有些不妙。


    可若不誇讚,不是為客之道。


    希衡糾結一瞬,最終選了折中回答:“太陽燭照之威,自然無比煊赫。”


    她有意避開玉昭霽問話中的“好看”之類的詞語,玉昭霽卻頷首,仿若聽不出希衡的折中意味:“你喜歡就好。”


    希衡察覺出了玉昭霽的難纏,沉默以對。


    幸而,玉昭霽也有分寸,神色冷然:“不進去嗎?希衡。”


    希衡自然要進去。


    但進去之前,她收好心思,以手結印,手中印記連動天地,權作是對魔族曆任魔皇行拜謁之禮。這並非是臣服之禮,而是修真界後輩對前輩所行之禮,恰到好處。


    山壁大開。


    希衡和玉昭霽進入其中,進去之後則一改外間的猙獰殺勢,裏邊的太子行宮春水晏晏,白雲飛鶴齊飛,靈花異植錯落其中,可謂是別有洞天。


    但在這些美景之處,也有些小小陣法。


    希衡並不把心思放在這些陣法上,她若擔心玉昭霽別有目的,就不會進入太子行宮。


    進入太子行宮後,則不該錯眼打量行宮內的機關布置。


    玉昭霽倒是很懂希衡的想法,他走到一處柳樹旁,在柳樹樹幹上敲擊幾下,一排柳樹頓時移形換影般分開,隻見剛才的人間仙境赫然一變。


    春池渾濁,風中含著淒厲呼聲,此處立即蕭蕭瑟瑟、若有金戈之氣。


    希衡了然:“這陣法能隔絕魔脈之氣,也能在另一端匯聚魔脈之氣。”


    所以,才能在寸步之間卻有截然相反的景色。


    玉昭霽點頭:“我們魔族本就於艱難深淵中誕生,居安思危、時刻驍勇善戰,刻在每個魔族心中。”


    所以,才有了這景色提醒。


    “希衡,你呢?你要在欲界逗留多久?”玉昭霽在一涼亭內坐下,和希衡麵對麵端坐。


    左邊是春池仙花,右邊是白骨成山。


    欲界攔不住希衡,窺得欲界本質後,她隨時可以打開欲界大門,玉昭霽也沒有攔她的必要。


    花草清香、蝴蝶飛舞,繞著希衡周身。這些蝴蝶對氣味最敏感,在一堆魔族和人仆中,忽然出現一個一身清氣的修仙者,蝴蝶們自然飛撲而來。


    希衡倒也不趕它們:“我還有事要做。”


    “修真界煉製法器的宗門有許多……”說到這裏,白玉般的麵龐微有凝滯之色,希衡頓了一下,因為金陽穀就是其中的煉器宗門之一。


    金陽穀,儼然成了希衡也不願提起的複雜存在。


    但是,她最終還是會直麵這道裂痕:“比如金陽穀,但是,這些煉器宗門均難以修補天湛劍。”


    天湛劍、純鈞劍以及焚寂魔刀,全都是刀劍之巔,多少器修宗師一生也遇不到這樣的凶兵。


    畢竟,雖然他們知道這些刀劍都在哪些劍主的手裏,他們也總不可能腆著臉說:“能不能借你的劍給我看看?”


    ……凶兵之主,又豈是好惹的?


    所以,能修補天湛劍的器修宗師就更少了。


    若修補天湛劍是這麽容易的事,希衡也不會一直將天湛劍溫養在自己的劍府之內。


    她所知的唯一有可能修補天湛劍的器修宗師名為禮陽。


    “禮陽?”玉昭霽點點石桌,他手下能人異士眾多,但的確沒有能真正修補好天湛劍的,否則玉昭霽早幫忙了。


    他手下的器修大魔,頂多能暫時恢複天湛劍,不能做到永久恢複。


    “欲界名冊,均在我手中,這裏並無一個叫禮陽的人族修士。”玉昭霽道。


    “欲界探查虛實的本領,我見識過,可若說你手中名冊中有一個出了岔子的,這個岔子一定是他。”希衡朝玉昭霽解釋,“禮陽之術出神入化,他雖是器修,卻能生死人、肉白骨,替死去之人造出皮囊、乃至相似的靈魂,將死者複活。”


    “對他來說,徹底改造自己的身體是一件輕而易舉之事。”


    “哦?”玉昭霽點點額頭。


    “修真界有這樣的能人異士,為何我從未聽過?”


    “因為他名聲不顯,從一介雜修到半步證道,再到墮為邪魔……這些事都發生在半天之內。”


    禮陽僅用了半天,就走了許多修士窮極不可望的一生。


    玉昭霽此時真來了興趣,世界之瑰何其絢爛,九州英豪何其之多?


    “願聞其詳。”


    “禮陽,起初是一名以丹藥活活堆到金丹修為的修士,金丹修士壽數為五百,這五百年間,他一直勤練技藝。”


    希衡認識禮陽時,禮陽已經活了四百五十歲。


    在金丹的年紀中,他已經是絕對的年邁者,煉器需要耗費大量材料,因此,禮陽十分貧困。


    他也沒購買駐顏丹等物,隨著年邁老去,四百五十歲的禮陽外形已經是風燭殘年的老人,頭發花白,佝僂著背,滿身都是歲月痕跡。


    有人的地方,便不乏捧高踩低。


    修真界人都瞧不起禮陽,但希衡因緣際會,同禮陽相識。


    她對他的態度並無不同,沒有輕視、嘲笑。


    她讓禮陽感受到的是疏離清冷外表下的和煦,真正的普度眾生。


    因此,哪怕深知華湛劍君高不可攀,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孤獨的禮陽也每每攜自己修繕過的法器去拜謁希衡。


    一次、兩次、十次、百次……


    希衡斷塵緣,但是一個風燭殘年的年邁修者如此鍥而不舍來拜見,希衡也會好奇、敬佩。


    終於有一日,希衡親下淩劍峰,接待禮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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