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昭霽身上的氣息幽涼如水,乍一聞,是水的味道。


    可暗香浮動,冷月迫來,周遭飄飛的柳絮燃成灰,從這無形的威逼中可知,他身上不是水香,是千變萬化的混沌火的味道。


    他的無害、禮儀,都是偽裝。


    眼見著玉山崩來,他要在這涼亭偷香竊玉、吻上希衡時,一道透明的屏障無聲隔絕在希衡和玉昭霽的中央。


    屏障上是冷冽劍氣,如流星劃過,玉昭霽的一縷墨發剛好被劍氣所割。


    漆黑墨發擦著錦衣,打著旋兒掉落在地。


    如果劍氣再進一寸,此時出血的就是玉昭霽的臉。


    希衡起身,收起劍氣屏障,劍氣屏障在她和玉昭霽麵前如碎冰一般裂開:“玉昭霽,你逾矩了。”


    玉昭霽眼睜睜看著劍氣屏障碎在自己麵前,他的意亂情迷也被這碎冰糾正好些。


    “是我失禮,未克製住。”他神色如常,仿佛不在意自己剛剛差點成登徒子,然後被一劍削來的事。


    玉昭霽守禮退開幾步,他的視線本不由自主追逐希衡,如今卻花費大力氣別開、克製自己在夜風中不看她,好徹底將惱人的情動給壓製下去。


    他眸光晦澀,裏麵好似纏繞著焚滅一切的火焰,再將眼閉上,把那火焰全部給吞下去。


    喉結微動,空氣中都是灼燒人的溫度。


    這倒是其次,最令希衡側目的是玉昭霽裸露出來的手背上、已經有了變為異獸真身的前兆。


    玉昭霽的異獸真身是太陽燭照,本該無形,他以混沌火的神通加諸其上,便以蒼龍形態作為掩人耳目的迷障。


    什麽情況下玉昭霽會顯露燭照真身?


    在他情緒激烈時,在他遇到生死之境時,或者,在他情動難以自抑時……


    希衡知道,眼前的情況明顯處於後者。


    她眉心一蹙,如氤氳雲霧的玉池瀲灩了層層波光,希衡退開幾步,風吹起她的頭發,隱約能見耳朵微紅。


    希衡道:“欲界本質,因你之故,我已全部知曉,來日你來修真界,我必有重謝,如今我可以自己去尋禮陽……”


    說著,足下離塵,飄渺有離去之感。


    無數混沌火蓮止住希衡離開之路,朵朵混沌火蓮怒放、盛開,玉昭霽在這漫天混沌火蓮、漆黑夜空中,靜得如同墮仙。


    他聲音低啞:“希衡,我明白告訴你,這一趟欲界之行,我一定會和你一路。”


    “我為此事舍下了不少事,案上的折子已經快堆積成山,昨夜我一直在看。我給你說這許多,不是威脅你,而是告知,與其你先離開,我再隨後跟來,一個躲一個追,不如我們在都舒適的程度下共行。”


    兩情相權,才是助力,如果要分割成敵,那反而是麻煩。


    他一定要陪她……


    希衡離開的步伐頓住,沒被玉昭霽的話忽悠住。


    她道:“在舒適的程度下共行?玉昭霽,你現在的狀態,能共行?”


    他身上生了男子對女子的瘋狂渴望,連玉昭霽的修為都壓製不住,可想而知有多熾烈。


    希衡無意和他尷尬共處,若是她不知曉玉昭霽心悅自己也就算了,她知曉,又怎可能一點波瀾不起?


    玉昭霽聽懂了希衡的言下之意,但他神色未變,沒有一點羞赧之色。


    玉昭霽於情感一道,的確無比青澀,但他天資聰穎,在和希衡的相處中很快知曉了男女情愛攻伐之道。


    希衡善於隱忍、內斂,他要是同樣如此,她能以君子之道待他千萬年。


    於是玉昭霽道:“是,我的確對你存了鴛夢之誌。”


    同床共鴛夢……希衡麵無表情,玉昭霽在說什麽虎狼之詞?


    她冷冷看著他,似乎要看這位堂堂太子能說出些什麽更粗俗的話來。


    果不其然,玉昭霽話鋒一轉:“對心愛女子存鴛夢之誌,乃合乎情理之事。”


    希衡實在無法看他顛倒黑白,她在半空之中,雪袖隨風翩躚:“你在轉換問題,心存此誌,和在大庭廣眾之下表露出來,是兩回事。”


    幸而周遭沒有魔仆,否則整個太子行宮的人都能看見,他們的太子殿下私底下原來是這個樣子。


    玉昭霽倒也不怕被人知曉,魔仆不過是他的家奴,他怎會在意他們?他隻要注意在馭下時,讓他們更忠誠就夠了。


    “哪怕被別人知曉又如何,我雖有此誌,卻發乎於情、止乎於禮。”他被削斷的那縷墨發還斷著,的確,如果玉昭霽真是不管不顧的色中惡鬼,一劍又怎能逼退他?


    二人的談話到此為止。


    玉昭霽和希衡一路去尋禮陽。


    這一路上,許是因為剛才他的失禮,他甚至比之前更注意和希衡相處的距離。


    兩人並排著禦風而行時,玉昭霽會特意離希衡一臂之遠,明明以前他們還是敵人時,玉昭霽都會故意到希衡麵前,有時搭著她的肩膀,看著她的眼睛說一些話。


    現在特意隔了一臂遠,哪怕高空長風將兩人的衣袖吹得交纏在一處,玉昭霽也心無旁騖。


    這樣的態度……不能說不好。


    但希衡很清楚,不能自控的邪魔從來都是戰場上的雜碎,周身全是弱點,都不用希衡用劍就能死。而真正難纏的人、魔,從來都是能自控的。


    他不圖色欲,說明圖謀的比色欲更重。


    他不圖接觸,說明最後所要的是她的所有。


    玉昭霽,是曆代魔族皇族中的最頂端。


    待魔族欲界月落日升、霞光萬丈時,希衡和玉昭霽回到剛踏入欲界時落腳的小鎮。


    青石街用水洗得透亮,打更的更夫在晨光中踩著草鞋回去休息,經過一夜放縱的欲界子民全都日出而作,他們後悔昨夜被欲掌控了心靈,在白天時便拚命虔誠、洗去塵埃。


    如此,也倒有了一派祥和之景。


    希衡走入巷內,她那日降臨欲界時,曾看見一名男人手持菜刀、滿身鮮血、笑容滿麵地走出巷子。


    幾十年間,希衡見過禮陽煉製的一切法器,她從那柄刀上看見了禮陽的痕跡。


    希衡問一名正在賣花的女郎:“這裏煉法器的人在哪裏?”


    賣花女溫柔一笑,也不多問希衡買法器做什麽,最多不過是殺人,有什麽可怕的。


    這裏,可是欲望的天堂,每個人都痛苦地和自己的欲望搏鬥。


    賣花女俏生生朝她一指:“就在那條巷內的最深處。”


    希衡朝巷內最深處走去。


    巷內本遮蔽陽光,顯得比外間陰涼許多,但這最後一戶門口卻十分炎熱,門上的大鐵鎖恰好能推開一點縫隙,看見裏麵有個蒼蒼白發的老人,在裏麵捶打、煉器。


    這就是希衡的故人,禮陽。


    她站在門口,沒有冒然進去,還沒想好如何麵對故人。


    禮陽卻好似感受到了什麽,他的手微微發顫,他已經許多年不和別人說一句話了,他的嗓子都啞了,都不知道該怎麽說話了。


    那個曾經和他說話的友人,因為他執著於自己的道,他們已經分別了幾十年。


    現在,他好似又感受到了冰雪般無瑕的氣息。


    禮陽淒愴、迷蒙著雙眼望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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