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昭霽一直麵無表情聽完他們講話。


    待講完,他手中的焚寂魔刀才脫手而出,立在火爐麵前,強橫的混沌火將整個火爐都劃分在他的領域範圍內。


    他臉色冷然,連風也知曉避著他走,從袖邊滾過,不敢更近一步。


    希衡這才想起,玉昭霽之前說起過,在魔族欲界之行中,他一定要和她一路,這不是問詢,而是堅持。


    希衡頗覺棘手,她這幾日思考的東西有些多了,禮陽和玉昭霽二人瞞著的事更是在她心裏悄然占了一方角落,如今她有些頭痛。


    可玉昭霽隻是替她按了按太陽穴,他的手有些冰涼,精通人體穴道,手指碾磨太陽穴時力道適中,更加舒適。


    在希衡說話前,他又立即停下手,不著痕跡拉開二人的距離。


    玉昭霽好像在暗中鯨吞和希衡間隔著的距離,逐步蠶食。他一步步讓她習慣他,一步步讓二人之間的距離變得更窄、更親密。


    他道:“若是頭疼,我的行宮裏有不少人可以緩解,但是希衡,我的訴求沒有變過。”


    言下之意就是,欲界之行,他必須一路,包括進入天湛劍之界。


    否則,他就要以混沌火阻止希衡進入界內。


    禮陽難耐混沌火的威勢,接連退了許多步,希衡在他麵前豎起一道劍影屏障,隔絕混沌火,方對玉昭霽道:“原本,我是這樣答應你的。”


    “現在你要說但是?”玉昭霽似乎知曉希衡的未盡之語,臉上漫然冷笑,“希衡,我不接受但是。”


    將自己界中的法則替換為讓天道都忌憚的青天鑒,這樣險之又險的法子,隨時能要了希衡的命。


    這樣凶險劍走偏鋒的法子,魔都不會用,希衡這個正道卻願意用。


    魔,更為自私自利。


    所以在某些時刻,那些正道中人為了信念行危棋,才更讓魔都感覺凶險萬分。


    玉昭霽已經親曆過希衡死去的三年,他再也、不想再經曆那樣的寒冰地獄。


    玉昭霽半步都不讓,擋在希衡麵前,希衡平心靜氣,她知曉玉昭霽是在擔心她:“玉昭霽,我知曉你待我好。”


    她眼裏波光如天湖,亮亮的水光一派澄澈,這句“我知曉你待我好”一出,玉昭霽耳廓微紅,卻要竭力做出仍然冷酷、不退半步的模樣。


    她知曉他對她好,知曉他的情意……


    希衡繼續說:“你是魔,青天鑒作為人族煉製出的至寶,當它成為法則時,很大概率會想要抹殺你。你進去,反而得不償失,不如待在外麵,替我們護法。”


    她並不像玉昭霽那樣擔心自己的安危,所以思考問題更加全麵。


    “希修知曉禮陽與我有舊,為了萬無一失,他極有可能派出人來幹擾我們,這時候,就要麻煩你替我們護法。”


    要麽驅逐對方,要麽殺了對方。


    否則,希修就要如願了。


    玉昭霽此時完全能調令魔族的精銳來此護法,但他思慮再三,心中的理智終究能壓倒感情。


    調令魔族精銳來,無論是禮陽還是希衡,都不會放心。


    而且,如若希修親至,如今的魔族欲界除開玉昭霽和希衡,根本沒有能和希修抗衡的人物,除非玉昭霽立即調其餘魔界的魔來,但顯然,修補天湛劍之事得越快越好。


    他們等不了。


    禮陽的狀態太差了,他一念悟道,一念又墮魔,這些年來一直在不斷內耗。


    誰也不知道下一刻,禮陽會做出什麽來。


    玉昭霽同意希衡的提議,禮陽也沒有異議。


    柴門緊閉,玉昭霽擅毀滅,希衡則護、殺皆有,她在門口暗中布下困陣,以免有不知內情的人前來打擾。


    要修補天湛劍,普通火爐自然不夠。


    禮陽存了一個“三十六天造化爐” 這造化爐是當初煉製懸倒生死壺、青天鑒之後,禮陽悟道,他的體內自然生成了這樣一個煉器火爐。


    三十六天造化爐,再配上希衡剛才提煉的火精,玉昭霽也給了混沌火種,幫忙修補天湛劍。


    一切準備工作就序後,禮陽便開始著手煉製。


    天湛劍被投入三十六天造化爐之中,作為劍中至寶,天湛劍被投入造化爐之中時,一陣衝天殺氣直搗雲霄,除此之外,還有一道祥瑞紫氣也緊隨其後。


    禮陽看得激動不已,這是他第一次經手天湛劍這樣奇特的至寶。雖為凶兵,卻兼具仁兵之德。


    禮陽將自己一身的煉器心得投入其中,他此時已經忘卻了一切,忘卻了青天鑒,甚至忘卻了和希衡的知己之情,此時的他,隻是一個一心想煉好寶物的煉器宗師。


    希衡一直關注著進展,她和天湛劍心意相通,待造化爐中彩光大作時,希衡正色:“開始罷。”


    她抬起手,手前出現天湛劍的虛影。


    虛影之內,悄然出現一縷淡色青煙,青煙徐徐,蔓至空中一處時便消失不見,好像去了另外的界。


    希衡道:“取青天鑒來。”


    禮陽將青天鑒交給她,希衡看著他:“你看好,在界之中,我唯一留的規則是時間,黃粱一夢,醒時長歎,除開時間流逝不同外界一樣,其餘的一切規則,全交給青天鑒。”


    說完,她動手除去之前界中的規則。


    禮陽看得格外心驚,但這本就是他和希衡商量好的,如今的他也沒有立場讓希衡停手。


    玉昭霽更是一言不發,他和禮陽不同,禮陽搖擺不定,既要這樣又要那樣,會因為選擇而痛苦,玉昭霽永遠不會。


    他隻是灼灼地看著希衡。


    天湛劍虛影中,光芒大放,界門大開,這道光暈投射到希衡身上,留下聖潔的光芒,她沒有猶豫,直飛入界中,消失在原地。


    趁著界門未完全關閉,玉昭霽問禮陽:“懸倒生死壺?”


    禮陽如夢初醒,連忙將懸倒生死壺投入界中,和希衡翻飛的衣角一塊兒,消失在界門口。


    然而,懸倒生死壺剛入界中,異象便陡然生出,天空中出現一張巨掌,握住懸倒生死壺,帶著它消失不見。


    是青天鑒。


    青天鑒作為新上位的“天道法則” 在賞善罰惡之時,也格外注重自己的權威。


    它不會將懸倒生死壺給希衡,而是沒收。


    這在希衡的意料之內,她並未和此時的青天鑒硬碰,而是直接融入界內。她落入湖水之上,盛蘆葦而去。


    外間的禮陽眼睜睜看著懸倒生死壺被青天鑒收走,有些反應不過來,玉昭霽的臉色也不好,他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的青天鑒倒是很‘聰明’”


    禮陽不答,繼續看著界內的發展。


    希衡的界內,原本沒有人煙。


    這個界是她開辟來休息,偶爾關押一些罪不至死卻冥頑不靈的妖魔,希衡休息時喜歡獨處,淩劍峰上有她許多徒弟,閑暇時也難免吵鬧。


    偶爾,希衡喜歡進入天湛劍內之界,在湖心乘一葉蘆葦,或者坐在花樹下冥想,偷得浮生半日閑。


    她的界內,隻有山光水色、天地日月,花鳥蟲魚,自然閑逸之趣盎然,卻少了人間煙火。


    但希衡的界是高階的界,能容納生命,自然也能容納人,青天鑒作為賞善罰惡的“天道法則” 為了讓自己有人可統治,它一定要讓這個界內繁衍出人族。


    於是,青天鑒作為如今的“天道法則” 自己加速了時間流逝。


    它想要日月如梭、光陰似箭,讓人族的腳步遍布此界,從而證明自己的確能比肩天道。


    但是,在這之前,青天鑒還做了一件事情。


    它找到在湖心的希衡,青天鑒在她周圍設置起無形的氣牆,封印住她的行動,這道封印綿延湖心十餘裏,隔絕了聲音和空間,也就是說,希衡此時的行動範圍隻有這十餘裏。


    希衡在湖心之上,觸了觸這四麵氣牆,而後淡然坐於蘆葦之上。


    她隨手幻化出一根玉笛,橫吹玉笛豎吹簫,笛聲如飛花,悠悠傳開,沒有靈力波動,隻有怡情之用。


    如今青天鑒是法則,希衡無法反抗它,她對它把自己困在這裏的原因也心知肚明,所以,一點反抗也沒有。


    白衣劍修在湖心吹笛,任時光流逝,湖水輕蕩。


    禮陽一直關注這裏的發展,他見青天鑒居然上來就控製了希衡的行動,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禮陽在原地團團轉:“怎麽會這樣?”


    他雖著急,但沒有忘記煉製天湛劍。


    玉昭霽冷漠坐在一旁,沒有希衡在側,他半點偽裝也無:“你在驚訝什麽?”聲音寒涼,毫無驚訝之意。


    禮陽抬起頭:“劍君素仁,青天鑒賞善罰惡,怎麽一上來就關住劍君了?”


    玉昭霽不希望他的困惑使得他修補天湛劍時分心,他解釋:“法則,是沒有情的。”


    “青天鑒想要此界內出現人族,但又不想希衡的存在擾亂曆史進程,它就一定會關住希衡,從而讓人族在公平公正的情況下衍生、發展。”玉昭霽道,“這看起來有錯嗎?沒有錯。”


    “可是,青天鑒如果是要和天道對標,那就不怎麽好。”玉昭霽說,“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無論有無人族,天道都是天道。青天鑒在這一點上,有所著相。”


    青天鑒是人族的“天道” 而不是百族的,所以,哪怕禮陽真的張開了青天鑒,以玉昭霽為首的魔族、妖族王廷為首的妖族會第一個不饒了他。


    禮陽反應過來這一點,終於知道為什麽起初希衡連細問青天鑒都沒有,就反對他張開青天鑒。


    她是在保護他,也是在維持世間平衡。


    一旦青天鑒偏袒人族,魔族、妖族都會掀起戰爭,直到青天鑒覆滅,這場戰爭都不會停止。


    禮陽咬著牙,繼續看界內的發展,如果隻是這一點缺陷的話,他可以修改……


    玉昭霽卻赫然抬眸,他原本是坐著的,卻忽而按住焚寂魔刀,對準青天之上某處湛然劃過,青天之上原本毫無動靜,連禮陽都要以為他判斷錯誤時。


    青天中倏然落下斷手斷腳,原本的青天中氤氳了一抹刀形的殷紅,就像被他砍出來的傷口,難以愈合。


    那些斷手斷腳上,有絨毛飛羽,全是妖族的特征。


    看來,是希修知曉了禮陽為希衡修補天湛劍,便想派人來欲界。


    一根斷腳咕嚕嚕落到玉昭霽腿邊,他挑眉,將這斷腳踹開,好整以暇望著青天。


    宵小之輩,察覺到了不對,先派妖前來送死?車輪戰消耗他的力量?


    這就想得太美了些。


    玉昭霽眼中出現太陽燭照的印記,如兩輪黑日,焚寂魔刀也隱入暗處,緊接著,魔族欲界天空的太陽從血紅搖身一變,變得晦暗,如同天狗食日時的太陽,通體漆黑。


    原本要踏入魔族欲界的妖族全部因為這樣的天地異象而魂飛魄散。


    世上,太陽的光輝無處不在,哪怕是九幽魔界,也有屬於自己的太陽,所以,玉昭霽的殺招酷烈而直接。


    妖族屍骨之後,站著一名文質彬彬、風華絕代的男子。


    希修頭戴儒冠,腰佩同樣的文士劍,君子以劍喻己,他哪怕是個儒修,也會佩戴觀賞類的文士劍,不像劍修的劍那樣殺人、一往無前,他的劍大多用作決鬥、觀賞。


    希修微微側過身,避免了手下的鮮血濺自己一身。


    一名上得晚一些的妖還未踏入欲界之門,便撿了一條命回來,他屁滾尿流飛到希修麵前:“太、太傅……”


    希修別開臉:“走遠些。”


    “是、是!”這妖擔心被希修懲罰,如今見他不罰自己,以為撿了大便宜似的跑走,還未跑出去三步,他的身體就轟然炸開。


    剛才在欲界之門門口,他被黑日的光耀所照,所以,活不了。


    希修讓他走遠些,便是不喜歡接觸死者的鮮血。


    希修遙望欲界之門,不是希衡的手筆。


    這位希家的天驕劍君殺伐有度,雖善而不懦,她會選擇殺死那些受他之命,破壞她修補天湛劍的妖。


    但是,那名還沒踏入欲界之門的妖,她卻不會趕盡殺絕。


    說明,此時在欲界護法的除開希衡外,還有另外一名,比她心狠手辣、照麵即死的高階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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