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楓去鎮守平江堰多年,並非沒有原因。


    昔日,王楓在出去曆練時,碰見了食人惡鬼,食人惡鬼是極可怕的鬼怪,他們死因特殊,連勾魂鬼差都無法用勾魂索把它們勾走。


    這些食人惡鬼大多數會被勾魂鬼差以滅魂印徹底抹殺,但也有一些食人惡鬼會僥幸逃脫,這就是大禍了。


    食人惡鬼起初以至陰怨力修煉,等它們修至一定地步,至陰怨力便對它們沒用。


    它們會依靠食人來修煉,不隻是修煉,人,在它們眼中,是無上的美味。


    等食人惡鬼吃滿一千名人,它們就能奪舍人的身軀,以人的身份,正大光明活在世上。


    它們披著人皮,言笑晏晏,白日裏和人談天說地,等到了夜晚,就起鍋燒灶,燒開沸水,準備薑蒜,以烹飪的手法來享受“人的美食”


    王楓碰見的那隻食人惡鬼,剛好吃了999個人。


    它現在要吃第一千個人,這樣,它就能法力大漲。


    王楓必須阻止它,她在打鬥間,看見食人惡鬼已經漸漸要融入第一千個人的身軀——它要在內部吃這第一千個人,這樣才能有用。


    王楓無法,隻能一劍穿心,誅殺了食人惡鬼,但也誅殺了這第一千個人。


    可是,這第一千個人的身份極其特殊,是懸陽山掌教的獨子。


    保護他的人趕到這裏時,正好看到王楓的劍穿過他的胸膛,王楓身上也一身鮮血。


    他們不由分說,仗著人多勢眾,便將王楓扭了回去。


    之後,痛失愛子的懸陽山掌教將失子的痛楚一股腦兒怪在了王楓身上,甚至要動私刑,王楓身陷囹圄,以為自己免不了一頓苦楚時,希衡來了。


    她的徒弟,不需要別人來定罪懲處。


    那時王楓的手已經被鐐銬銬上,在要被動刑時,天湛劍劍光自天而來,劍氣蕩開後如霜如花,分不清哪裏是劍氣光輝,哪裏是長劍本身。


    企圖來攔希衡的懸陽山掌教等一幹人全被攔下,王楓手上的鐐銬被一劍削斷。


    她向前倒去,落入一個滿是冷香的懷抱,希衡讓王楓靠著她的肩膀,天湛劍未收,對懸陽山掌教道:“不知本君的弟子犯了何等事,要讓掌教如此動怒?”


    懸陽山掌教:“她殺了本座獨子!”


    王楓道:“師尊,他的獨子已經被食人惡鬼融體,我不殺他,他也會死。”


    希衡點頭:“嗯,你沒錯。”


    可懸陽山掌教痛失愛子,已經不講理:“華湛,你今日非要護你這個徒弟?你不過出竅,這麽妄自尊大嗎?”


    說完,懸陽山掌教便舉拂塵對希衡動了手,三千拂塵如銀絲,每一根都足以削斷人的脖頸,懸陽山掌教是化神修為,和希衡隔著的差距太大了。


    劍修縱然強,但也不可能跨越幾階打敗化神。


    然而,希衡劍氣清冽,兼之融合了神水靈根,懸陽山掌教的每次殺招都如泥牛入海,他和希衡對陣,就如同跨入了旋渦之地。


    而希衡的劍卻太快了,快到他根本無法招架。


    懸陽山掌教,落敗。


    希衡並未殺他,懸陽山掌教的獨子已死在王楓手中,如若她再殺懸陽山掌教,那就是和懸陽山結下不死不休的仇恨。


    可懸陽山掌教並不甘心,他一狠心,便祭出了正道至寶——神罰。


    神罰作為正道至寶,一直鎮壓著平江堰下的東西。平江堰下的東西在修為上可能不高,但是,它們會詛咒。


    而詛咒,向來是最防不勝防的。


    原本神罰是不能被用作私人比鬥的,但懸陽山毗鄰平江堰,神罰便一直由懸陽山溫養、代管。


    神罰一出,平江堰下的巫妖慘嚎之響徹千裏,王楓自然也聽過神罰之名,知曉神罰的威名,她擔心希衡會因此受罪,便趁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時,朝神罰斬去。


    她原本以為她會被神罰震開,沒想到,神罰居然碎在她麵前。


    神罰作為正道至寶,不怕妖魔,不怕鬼怪,所有妖魔鬼怪的攻擊對它都沒用,但是,王楓是靈巫血脈,神罰作為被上古靈巫族造出的正道至寶,能夠壓製巫妖,卻獨獨怕靈巫一脈的血。


    而王楓,身上有血。


    正道至寶神罰就這麽碎了。


    它碎裂時,天地變色,平江堰立時動蕩不安。


    希衡、在場弟子包括頭腦發熱的懸陽山掌教都頓住了,在這劇烈的變故麵前,每個人的腦子反倒清醒。


    希衡、懸陽山掌教立即放下剛才的嫌隙,前往平江堰查探,就連懸陽山其餘長老也齊齊被驚動——懸陽山掌教想對王楓動私刑,他原本是瞞著諸位長老的。


    待一行人到了平江堰,已然發現,江水滾滾,變得烏黑。


    水中浮起許多頭發,烏黑的長發染黑了江水,這些就是巫妖。


    它們是詛咒的源泉,瘟病的化身,希衡等真君立即聯手,補上了神罰的力量,活活將快浮出水麵的巫妖再給鎮壓下去。


    ……但是,從此,平江堰再也離不得修士了。


    懸陽山掌教因一己之私,私自動用神罰,罰去鎮守平江堰千年。


    王楓魯莽好勇,破壞了神罰,也被罰去鎮守平江堰千年。


    華湛劍君希衡雖並無錯,但是,神罰碎裂總和她有關係,被罰去鎮守平江堰百年。


    甚至於懸陽山的所有人,都被罰了,這是正道諸宗商議後的結果。神罰碎裂、巫妖險些出世,他們必須從重處罰。


    王楓卻不願意,那日,她紅衣負劍,站在正道諸宗宗主麵前:“一切皆和師尊無關,懸陽山掌教對我動用私刑,師尊趕來救我是為師之恩,她打敗懸陽山掌教後並未折辱、別未擊殺,是同道之義,事變後迅速趕往平江堰,是為劍之仁。”


    “她不該被罰,若你們定要罰她,我願代為領罰。”


    “我是靈巫血脈,天生就能壓製巫妖,讓我去。”


    ……


    王楓鐵了心不要希衡被自己牽連,自此之後,王楓就去了平江堰。


    她在平江堰鎮守巫妖,誅殺妄圖想再來破壞封印的妖魔,迅速地成長著。


    直到希衡進階分神,王楓才得到了兩個月的假。


    無論在平江堰的日子多苦,王楓都沒有認為自己有錯過。


    她沒有錯,如果當時她不誅殺懸陽山掌教的獨子,食人惡鬼就會為禍人間。


    如果當時她眼睜睜看著懸陽山掌教祭出神罰,那師尊就會受傷,再來一次,王楓仍然會做同樣的選擇,她一樣會攻擊神罰。


    可此時,希衡一句“瘦了”


    王楓卻泣不成聲,希衡擦幹淨她臉上的淚水:“哭什麽?都過去了。”


    “為師又不是沒去看你,這麽大的人了,小心哭紅鼻子。”她輕輕為王楓擦拭淚水,沒有一點責怪之意。


    王楓哽咽:“是我太魯莽了,如果我不打碎神罰,也不會有後來的事,師尊,我聽說您誅殺了蕭瑜風,定是他做了十惡不赦之事。蕭瑜風本就心性偏激,我也是後來在平江堰經曆了事才知道。”


    “無事,都過去了。”希衡仍然道。


    “你也無須掛懷神罰一事,天理有定數,神罰鎮壓巫妖已經幾千年,當初被靈巫和巫妖大戰,靈巫一族創造出神罰,後來神罰被靈巫後人損毀,其實是一飲一啄的定數,人力很難改變。”


    王楓不是愛哭的性子,她是驍勇善戰的紅衣戰將,英姿颯爽的女劍修。


    今日哭成這樣,實在是見了希衡,有感懷所至。


    王楓拉著希衡,她給希衡準備了進階的禮物,是一本她精心整理的《巫妖病源》


    《巫妖病源》是王楓這麽多年整理的巫妖一族擅長布下的病和少許詛咒,整個修真界找不出第二本,她知道,世上一切能買到的都不珍貴,這是她的心血,很珍貴。


    希衡果然很喜歡《巫妖病源》


    直到王楓告退,她都帶著和煦的笑意,翻開這本書。


    玉昭霽從魔族鏡中再窺希衡時,看到的就是她難得溫柔下來的笑意,這麽明顯的柔和,很少出現在希衡臉上。


    太子寢宮一派冷硬,玉昭霽很少回來住,偌大的寢宮沒有絲毫人氣兒,隻有魔仆每日仔細打掃。


    她因誰而笑?


    玉昭霽直接以魔力破開兩界,隔空和希衡傳訊。


    他的投影出現在希衡麵前,希衡合上書籍,抬眸:“玉昭霽。”


    玉昭霽坐在地上,地上連一個蒲團也沒有,他席地而坐,看到希衡的刹那,孤寂的氣質中多了幾分暖意:“希衡,你見到王楓了?”


    希衡也不避諱他:“嗯,你怎麽知道?”


    玉昭霽挑眉:“你這樣的表情,除了見到她,還能是什麽?”他有些吃味,“你見到我時,可從來不是這樣的表情。”


    比起王楓,他差哪兒了?


    差在不是一個女人嗎?


    許是現在希衡心情不錯,她明知玉昭霽是什麽意思,也順著他的話說下去:“你每次來見我,要麽是尋我比鬥,要麽是有其餘立場不同之事。”


    她還能有什麽表情?朝玉昭霽微笑,鼓勵他下次繼續?


    這也太畸形了。


    玉昭霽頷首:“看來是我的錯,,那下次我見你時,帶一些你喜歡的東西?”


    他的話題又要往危險的地方走,希衡立即岔開:“你不是去魔族處理般若魔界之事了嗎?”


    “嗯。”玉昭霽輕嗯一聲,“我隻需坐鎮調度便是,魔族九界一統是必然,而過程中,反叛是必經之路。若次次都要我親自去,未免太助長反賊氣焰。”


    “哪怕般若魔界叛到界口,我也不會親自上陣。”玉昭霽有這個氣量。


    到了版圖宏大時,為君者怎可能次次為將?


    希衡知道此理,她默了會兒,仍然問:“玉昭霽,你當初說王楓墮魔,是什麽樣的情況?”


    玉昭霽也不瞞她,他甚至希望希衡知道更多當初的慘狀,從而更加惜命。


    “她墮魔很簡單。”玉昭霽說,“當初你身隕之後,懸陽山掌教知曉沒了庇護她的人,便想對她下手。可是王楓是靈巫一族的後代,對平江堰有至關重要的作用。”


    “其餘正道插手進來,護住了王楓的命。”


    “但是。”凡事就怕但是,希衡仔細聽著,一個字都不錯過。


    玉昭霽也刻意把聲音放緩,甚至略顯殘忍:“懸陽山掌教知曉王楓的弱點,他故意差人在王楓麵前詆毀你,王楓無法忍受這樣的挑釁,更無法忍受你的死和蕭瑜風有關。”


    “她星夜跨馬,離開平江堰,想回宗擊殺蕭瑜風。”


    “然後,在路上遭遇了追截,追她的人讓她回頭,她不肯。她質問為師報仇有什麽錯?為救命恩人報仇有什麽錯?她忽然就很厭惡這些嘴臉了。”


    “之後,墮魔。”


    “那些人見她墮魔,隻能忍痛殺死她,我的魔衛見到她,將她救了下來,帶到我麵前,見到我第一麵,她就問,我怎麽才肯殺了蕭瑜風?”


    “她願意用她知道的、關於平江堰的一切和我交換。”


    “希衡,你要小心些,你的命很珍貴,你一死,無論是王楓還是……都會斷了羈絆,做出你不想看到的事。”


    ……


    希衡知道了。


    她切斷和玉昭霽的傳訊,出去找王楓。


    這時,王楓正在摘杏花花瓣,師尊今日回來了,她晚一些練劍也好。


    她準備摘杏花花瓣,之後洗幹淨,做成杏花餅,杏花是澀的,要多放一些蜜,師尊喜歡吃軟一些的糕點,對了,她還可以采一些花回去妝點。


    王楓記得希衡的每一個喜好,每一個習慣,她輕輕摘花,仔細挑選每一片花瓣。


    “王楓。”師尊的聲音驀然從杏花林中傳來。


    王楓回頭看去,希衡緩緩走來,清影似仙,不染纖塵,王楓的心都跳漏了一拍,師尊,她最崇敬的師尊。


    她給了她新生,給了她一切,她的品性無任何可指摘之處,她的劍光耀三千界。


    希衡走到王楓麵前:“王楓,為師有一件事要問你。”


    “師尊請說。”


    “你的道是什麽?”希衡問。


    “我的道嗎,我還沒仔細想過這個問題,我現在主要任務是鎮守平江堰,也有除魔衛道,但是修煉的道,我還沒怎麽想透,應該也和師尊差不多。”


    王楓說,她問希衡:“師尊,怎麽了?”


    卻聽希衡問:“王楓,為師還想問,若有一日,為師隕落,你會如何?”


    啪嗒一聲,竹籃掉落,裏麵的花瓣亂灑一地,零落成泥。


    王楓眼睛紅了,仰頭看著神明般的師尊,她竭力忍住心中的淚意和惶恐:“師尊,您怎麽忽然這麽說?難道是最近有什麽事發生嗎?您告訴楓兒,我現在已經不是當初魯莽的我了,我在平江堰學到了很多,我能幫師尊。”


    她上前拉住希衡的袖子,仔細查探,生怕她身上出現什麽傷痕。


    希衡任由王楓這麽做,她輕歎一聲,撫摸王楓的長發:“傻瓜,你的道該是你自己,怎能因我之故,一葉障目呢?”


    “不,師尊不是葉子,是我的山、我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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