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楓”被陰力所傷的時間早晚,可以作為佐證她身份的證據。


    如果這傷口時間很新,那就說明“王楓”不是王楓的可能性更大了許多。


    扁無真君撫須搖頭:“這,老朽無法判斷,陰力的陰毒就在於此,陰力一旦進入體內,便和體內的血液經脈一起流動,彼此都粘連在一起,它們混合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時間的早晚。”


    聽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希衡也難掩失望。


    巫王是個謹慎聰明的人,一旦他真的決定要偷龍轉鳳,就肯定不會在這樣明顯的傷口上暴露時間早晚。


    王楓……


    扁無真君知道希衡的糾結:“劍君不必擔心,等她的傷勢一好,用見魂儀就能知道真假了。”


    “現在最迫切的是太子殿下的傷勢。”扁無真君看向玉昭霽。


    雖說扁無真君懼怕他,但也不得不承認,現在天下大亂,魔族太子掌握著天下最強的魔兵,統禦能力數一數二,一旦他真的傷勢惡化或者隕落,魔族恐怕要四分五裂。


    屆時,三族聯盟將不攻自破。


    到時候巫王估計睡著了都能從夢中笑醒,哈喇子都能從嘴邊流出來。


    希衡強打起精神來,準備看玉昭霽到底傷成什麽樣了。


    其實,人王伏羲弓能夠傷到玉昭霽,不太令希衡驚訝。


    人王伏羲弓的強不需言說,伏羲作為初代大神,要不是劫化得早,後麵也不會有新生的神明。


    劫化,是獨屬於初代神明的詞語。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劫化代表著死亡,但也象征著永生。


    初代大神們神力太強,她們的神力強大到體內有無數小世界,她們睜開眼時,小世界中便升起太陽,朝霞初升霞光萬丈,她們眨一下眼睛,小世界中便太陽落下、烏鵲南飛星辰漫天。


    初代大神們若興之所至,想要鬥法,那就是無數小世界在頃刻之間滅亡。


    初代大神們哪怕隻是口渴,想要飲水,也能活活喝幹一個水係,數條江河。


    初代大神們睡下時,也會壓迫到無數生靈。


    如果這些都是初代大神們可以控製的事情,比如喝水,她們可以不再喝水,頂多采集天下樹葉上的露珠嚐嚐味道,比如睡覺,她們可以不再安眠,她們可以放逐自己走在虛空之中,不知疲倦地行走。


    可是,唯獨有一項是她們無法阻止的。


    那就是……吸收世間的能量。


    初代大神們每一個呼吸、每一個瞬間都在吞吐天地的能量,她們自身的神力太強大,所以耗費的能量巨大,久而久之,天地根本無法承受她們吐納能量。


    也就是說,初代大神們太強,卻無法節製,所以初代大神們的歸宿隻有滅亡。


    要麽,就是初代大神活活把天地吸幹,她們在虛空中承受無盡寂寞寒冷,直到消亡的那一日。


    要麽,就是初代神明們自我劫化。


    初代大神們選擇了後者,她們都具備對這世間的慈愛之心,哪怕是魔道的大神在凶殘酷烈之餘,都具備神明的責任心。


    神明愛世間。


    於是,初代大神們不約而同,紛紛選擇了劫化。


    她們化作這世間的氣運、這世間的劫,天下修士渡過劫就能得到更高的發展。


    她們化成了清風,化成了萬物,所以說,劫化既代表著死亡也代表著永生,她們永遠融入了世間之中,隻是,不再具備神格、自我意誌。


    所以,哪怕是人王伏羲弓殘存的神力都不可小覷。


    人王伏羲弓的伏羲大神,代表人族的氣運和意誌,見到如今魔族的氣運和權力實力巔峰的玉昭霽,一定會出擊。


    同時,人王伏羲弓也無法真的殺死玉昭霽,因為當初也有魔道的初代大神化成了世間萬物,守候著魔族。


    這也是扁無真君第一次碰見初代大神的剩餘神力造成的傷口,作為醫修,他最抵不住這種第一次的誘惑了。


    說句挨打的話,醫修毒修最興奮的便是碰見罕見的病或者毒。


    當然,傷口也是一樣的。


    扁無真君努力按捺著心裏激動的心情,盡量不讓玉昭霽看出來自己在雀躍,表麵上則憂心忡忡:“太子殿下的傷勢也不能拖,雖說殿下身強體壯,但是,誰知道人王伏羲的神力會不會和魔族的魔力相撞,產生衝突呢?”


    希衡也看過去,示意玉昭霽現在就治。


    玉昭霽淩厲的眼望向扁無真君,幾乎要穿透扁無真君憂心忡忡的麵容,看透他的內心深處。


    扁無真君:頭皮發麻。


    他自然害怕,高階修士之間也存在著壁壘,扁無真君作為不擅戰的醫修,實在不夠玉昭霽砍的。


    但扁無真君還是頂住了這莫大的壓力,驚春魔君現在有事,現在能給這位太子殿下醫治的醫修隻有自己。


    玉昭霽:“孤回垚城再治也一樣。”


    扁無真君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


    這怎麽能行?


    回了垚城,一定是驚春魔君為玉昭霽醫治,到時候哪兒有自己的事。


    這種千載難逢的事情自己可千萬不要錯過啊!人王伏羲弓大概率是現在唯一殘存的代表初代大神的神器,而且,大概率隻能用一次。


    天下有資格被這種神器所傷的人魔妖掰著手指頭都能數出來。


    一旦錯過玉昭霽,就過了這個村再沒這個店兒了。


    扁無真君很想勸玉昭霽,但又不太敢,而且他和玉昭霽壓根不熟。


    扁無真君隻能把求助的目光望向希衡,不停扇風點火:“劍君,勸勸殿下吧,這天下最要命的事就是諱疾忌醫呐。”


    希衡目光動容,嘴唇翕動,顯然想勸說,但是不知為何,她又沉默了下來。


    扁無真君:?


    但片刻之後,扁無真君就露出了心照不宣、一副過來人的笑容。


    懂的,他都懂的。


    華湛劍君和魔族太子是既定的道侶關係,這種相勸,肯定不是用大義凜然的話,而是兒女情長纏纏綿綿,說不得還要酸掉牙。


    劍君是正經人,私下說恐怕還好,可自己杵在這兒,劍君還怎麽好意思呢?


    於是,扁無真君含著微笑,動作迅速地收拾好自己的藥囊,假裝歎息一聲:“唉,老朽的藥囊裏缺了一份火油,缺了火油可不行,老朽現在就去找守衛拿。”


    “劍君,殿下,還請在此處稍稍等待,老朽去去就回。”


    說完,扁無真君就看似“有禮有節”地退出去,臨出去時,還不忘貼心地放下藍白碎花的簾子,朝希衡和玉昭霽微微頷首。


    希衡:……


    玉昭霽:……


    玉昭霽麵無表情,他皮厚,根本不在意別人的看法,魔族的風氣就是哪怕在大庭廣眾、幕天席地之下顛鸞倒鳳都不覺得羞恥,究其根本,玉昭霽隻在意希衡一個人的看法。


    他的臉紅、他的害羞,都隻因為希衡一個人。


    而希衡作為人族,還不巧正是從儒修世家走出來的正道劍君,在這方麵臉皮比玉昭霽薄多了。


    她臉色薄紅,如清柔的白玉之下沁透了一層淺淺的醉色,但還是儀態端肅,絲毫沒有露怯。


    玉昭霽才發現,自己這麽喜歡她身上無處不在的矛盾感、自持感。


    希衡啟唇,想要說什麽,玉昭霽卻先她一步開口:“他明明滿肚子壞心思,卻要做出道貌岸然之感。”


    扁無真君明明那股猥瑣感都油得滿溢出來了,還要做出有禮有節、風度翩翩的模樣,實在有些傷眼。


    希衡頓了頓,雖然玉昭霽說得有理,但扁無真君畢竟是希衡好友,而且是特意趕來為王楓和玉昭霽醫治的。


    希衡道:“他這樣做,是為了全你我顏麵。”


    玉昭霽故作不知,聲音微微拉長:“哦——”


    他拿手輕點太陽穴:“全你我顏麵?希衡,難道你要在這裏對我做什麽嗎?”


    希衡順著他微微疑惑的話語朝他望去,發現玉昭霽眼帶揶揄,眼裏泛著點點桃花般的春情。


    他故意的。


    故意這樣促狹。


    希衡明知他是故意,但還是回答:“我要在這裏勸你。”


    玉昭霽故意說:“怎麽勸?是威逼還是利誘?最近我心誌不堅,隻消一個美人計就會卸甲投降,你要試試嗎?”


    希衡:……


    她發現自從自己點出來玉昭霽包藏色心之後,他就越來越不藏著掖著了,現在的玉昭霽,不像是雄圖壯誌、奇謀偉略的魔族太子,倒像是錦繡膏梁、金粉輝煌雕梁畫棟中堆出來的富家公子,一雙桃花眼含情,談笑間全是用詩情畫意包裹著的瞎話,一心撲在女人身上。


    希衡:“若你的臣下們看見你這樣,恐怕要思考你是否被巫妖剝去皮囊、占據身體。”


    玉昭霽仍然款款凝望希衡:“對臣下自當恩威並施,雷霆君恩齊下,可是對你自然不同,若我在你麵前也一直是魔族太子的模樣,你應當早就順手把我誅了。”


    畢竟希衡又不是慕強的菟絲子,她不會作為弱者喜歡強大的強者,她自己就足夠強大。


    “所以,考慮美人計嗎?”玉昭霽說,“我保證,一定管用。”


    麵對玉昭霽快懟上臉的調戲,希衡十分動容,然後堅定的拒絕了他。


    美人計是不可能的,希衡要是會美人計,恐怕白水希家教導過她的儒修們都要痛苦三聲,然後集體自戕。


    希衡:“沒有美人計,隻有遊說之計,大王要聽嗎?”


    她仍然正經清冷,但話語間也自然而然帶了絲風趣,玉昭霽一聽就懂她的意思了。


    希衡這是將他比作大王,而她是說客,不用美人計,隻用三寸不爛之舌來遊說,如同春秋戰國時期奔走各國間合縱連橫的縱橫家弟子。


    玉昭霽非常上道,立即嚴肅著臉,輕咳一聲:“哦?你這般的美人居然不用美人計,而要遊說本王,好,本王倒要看你能說出什麽來。”


    希衡:……


    他真會,說實話希衡開始懷疑那個人王伏羲弓到底給玉昭霽造成了什麽傷。


    為什麽他就像沒事魔一樣,還能談笑自如,一點也不慌張。


    希衡微微斂眸,她忽然靜下來,玉昭霽不由得也收了剛才的調笑揶揄,隨著希衡的情緒而上下起伏、心緒緊張。


    希衡說:“我要說的是,這一路你帶傷,我並非不擔心你,我並非將王楓放在你之前。”


    “我給扁無真君傳訊時問了他,人王伏羲弓所造成的傷勢具體如何,他告訴我不必著急,人王伏羲弓是至善神器,不會真正害天下萬物,我這才將心係在王楓身上。”


    希衡極為認真道,將自己的心路曆程點點滴滴解釋給玉昭霽聽。


    “後來我懷疑她並非王楓,你在一旁開解我,和我共同分析,我說的是王楓的事,心裏裝的是你的事。”


    “王楓”占據的是希衡的思考和理智,玉昭霽占據的是希衡的感情和心。


    希衡之所以說這麽清楚,是擔心玉昭霽心裏一直在隱隱吃醋,所以要拖著去垚城治療。


    她擔心他在想:反正你也不擔憂我的傷勢,我早一刻治療晚一刻治療又有什麽關係?


    玉昭霽耳邊聽著希衡認真的話,眼裏是希衡誠摯的眼。


    希衡整個人就像一汪清澈的寒泉,明明不是那種燃燒一切的性格,玉昭霽卻覺得自己要被她給灼化了。


    外冷內熱,不過如此。


    玉昭霽……


    玉昭霽今日確實有點自傷,他當日連茶室女的醋都要吃,更何況是今日的王楓。


    玉昭霽多麽理智多麽殘酷,可今日,他確實有種——


    如果她遲一分真正過問我的傷勢,我就遲一分再治療。


    如果她一直不真正過問,那我就一直拖著不治療,哪怕傷勢惡化也不要緊,等傷勢惡化後,我再將這傷口給她看,讓她看看,不隻她的徒弟會受傷,他也會。


    可現在,希衡將一點一滴都解釋給他聽。


    她說他占據了她的感情和心。


    玉昭霽忽而心跳漏停,他後退一步,想了想,又再上前,決絕地擁住希衡。


    “我要給你說一個事情。”玉昭霽道。


    希衡回:“你說百件、千件事情我也有時間聽。”


    “哼,不需要那麽麻煩。”玉昭霽說,“你隻需要記得,以後你殺我可以不用劍了,因為你的一句話就可以讓我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如果哪一日你要同我反目,你都不需要拔劍,一句話就足夠。”


    “當然。”他的語氣又發狠起來,“哪怕我死,哪怕我們決裂,我也會變作幽暗濁氣,一直纏繞著你,絕不和你分開。”


    希衡:“不會有那一日。”


    她反手回抱住玉昭霽:“我也有一句話要給你說。”


    玉昭霽沉浸在二人相擁之中,享受這樣的溫暖,靈魂都徜徉在花海中一般:“什麽?”


    希衡:“下次情話不要說得那麽嚇人。”


    玉昭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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