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凶神和冰神的時代已經落幕。


    現在,相攜著一起衰老、死去的是凡人長明和凡人銀姬。


    希衡和玉昭霽在通往後世的時間隧道中,看著長明和銀姬一起死去。


    他們的神色前所未有放鬆、愜意,肩靠著肩,頭抵著頭。


    玉昭霽雖負傷,但此刻死裏逃生,心境也前所未有的輕鬆,玉昭霽看著長明和銀姬相攜消散的模樣,道:“難怪。”


    希衡:“難怪?”


    說話時,希衡手中的破玄冰扇也隨之化為點點冰霜光芒,消散在茫茫時空隧道。


    破玄冰扇原本渡過幾萬年的時間不成問題,不會隨之時間的流逝而消散,但是,它和冰神銀姬一體,銀姬消散,現在它也徹底消散。


    希衡隻覺得悵惘,倒不會有寶物不屬於自己的失落。


    希衡從始至終,隻屬意自己的天湛劍。天湛劍感受到主人的鍾愛,隨之震顫一下。


    天湛劍一震顫嗡鳴,焚寂魔刀不甘示弱地也震顫嗡鳴一聲,然後……


    因為玉昭霽傷得實在是太重,焚寂魔刀又是十足十的好戰之刀,充斥著殺意,焚寂魔刀一震顫,連帶著玉昭霽的傷勢更重幾分,喉嚨裏湧出血腥。


    玉昭霽又不想在希衡麵前表露自己的傷重之態,活活一咽,將喉嚨中湧上的鮮血咽下去。


    然而,眾所周知,這種血是不能咽的,咽下去反而會加重傷勢。


    玉昭霽剛咽下去,便一個忍不住,噗地吐出一大口血,血霧四散,他唇色也多了一抹豔色。


    沒想到自己嗡鳴一聲就引出禍的天湛劍:……


    自知闖禍、險些弑主、立刻一動不動裝死的焚寂魔刀:……


    看完全場的希衡:……


    希衡立刻扶住玉昭霽,玉昭霽本來還不願太過顯露傷重之態,但看見希衡冷清卻充滿關切的臉,一股異樣的情緒滋生在玉昭霽心間。


    魔,崇尚實力,當然不願意在心愛之人麵前展露受傷脆弱之態。


    可是,動了心的男子又隻會在心愛之人麵前展露自己需要關切的一麵,兩種矛盾的心糾纏在一起,玉昭霽實在不知該如何做。


    他的墨色長發上都沾著血,玄色衣袍因為色深,又再多血跡在上麵也無法被看見。


    但是,唇角的豔色、以及衣上鮮血浸潤到白色的中衣,血霧層層,以及修長指腹上的點點鮮血,都說明這個魔族太子殿下,此刻真到了傷重、難以自愈之時。


    希衡控製著神骨之力,再以神骨之力借生機,再將生機渡給玉昭霽。


    玉昭霽的傷勢的確有所好轉,但他按住希衡的手:“不必如此,本就是小傷,不必大材小用。”


    希衡的神骨之力很難修,要修出這麽多來借生機,並不是容易的事。


    玉昭霽寧願堅持著到驚春魔君那兒,也不願看希衡受累。


    希衡則直接道:“別說話。”


    她的聲音微冷,還帶了些不容置喙的語氣,如同在命令玉昭霽。


    玉昭霽此生可從不願聽別人的命令,但是希衡命令他,他卻並不抵觸,反而酸甜交雜,種種情緒匯聚在一起,玉昭霽反正生不出一點反抗的心思。


    她讓他不許說話,他就別說話便是。


    玉昭霽忍著痛,任由希衡用神骨之力給他緩解傷勢。


    生機並不是廉價的力量,生機隻救死,所以,隻能緩解玉昭霽的傷勢,而做不到徹底療愈好。


    等確認玉昭霽的狀態好一些,希衡才放開手,手中生機重新散入天地中。


    她輕聲問玉昭霽:“可好些了?”


    玉昭霽紅著耳朵,心想,現在是他可以說話的時候了?


    玉昭霽這才回答:“嗯。”


    說完,又難免擔心自己隻回一個音節,會不會有冷漠之感,玉昭霽又清了清嗓子,繼續說:“好了很多。”


    他加了四個字。


    焚寂魔刀安安靜靜躺在刀鞘之中,流轉黑芒,心說主人你怎麽這樣?怎麽就這樣被她吃得死死的?你振作啊!


    但焚寂魔刀的呐喊注定無用,在希衡讓玉昭霽別說話,而後輕微、卻不容置喙為玉昭霽治傷時,玉昭霽甚至想著,哪怕希衡要他一直不說話,或者要他往左轉往右轉都可以。


    魔族太子錙銖必較,是一個利益至上的魔。


    可是……他實在沒法對希衡講任何利益。


    希衡也見到玉昭霽的耳朵紅如緋霞,這霞光緋色一直蔓延,直直往脖子下蔓延而去,越來越深,甚至連玉昭霽的手,也有同樣的顏色染上修長的指骨。


    希衡起初還以為是她的治療出錯,剛想要問,便想到了什麽,將那疑惑按下去。


    玉昭霽正好在此時望來,兩人對視,都發現對方在想自己。


    玉昭霽喉結一動,他不顧自己的傷勢,壓根不顧自己手臂之前受了凶神一擊,用帶傷的手想要環抱住希衡:“希衡……”


    希衡倒是也沒有躲,她和玉昭霽遭逢大難,險象環生九死一生才擺脫險境,此時別說玉昭霽想要擁抱她,希衡又何嚐不想?


    隻是希衡內斂慣了。


    時光仿佛都在他們身上靜默,神有神的責任,但神也可以擁有神的愛情。


    這世上的情,從來都是堵不住的,隻有在責任和情之間找到平衡點,才是世間的運轉真理。一味愛情至上和一味冷酷絕情,都是歧途而已。


    玉昭霽擁住希衡,這一瞬,他什麽話都不想說,也什麽話都想說。


    想表達的再多,可千言萬語,匯聚在心頭,都不如抱住所愛人來得實在。


    玉昭霽想說,他的愛和凶神不一樣,他不會走上歧路。


    玉昭霽想說,他苦修至今,獲得力量,除了天下,若連所愛之人都不能長相廝守,那還有什麽意趣?


    玉昭霽的傷實在是太重了,凶神撕扯他的新秩序空間,就相當於在撕扯玉昭霽的本源力量。


    如若不是希衡用神骨之力換生機,現在玉昭霽估計早就昏倒了。


    饒是如此,玉昭霽的手臂也在不斷淋漓滴答往下流著鮮血,鮮血灑至時空隧道,希衡立刻想要推開玉昭霽,玉昭霽卻反而加大力度,傷口崩裂開也不在乎。


    不就是一點血嗎?魔族,從不覺得流血是大事。


    他說:“希衡,別動,我想你。”


    希衡頓了頓:“你的傷,放開,別讓我說第二遍。”


    玉昭霽還是不放,希衡麵色冷下來:“如果你的手臂再崩裂,流血,等回到雞鳴台後,我們就各走各路。”


    這話的殺傷力顯然極大,玉昭霽立即放下手來。


    他手臂上的血已經流得整個袍袖都濕了,希衡連施三個止血術,才勉強止住。


    見到玉昭霽麵色蒼白,還帶著些傷心欲絕地看著她,希衡也繃不住,她的心也隨之柔軟下來。


    希衡完全沒往玉昭霽在使苦肉計那方麵想。


    她隻是盡力保持立場,不讓自己被玉昭霽迷惑,轉移話題:“剛才你說難怪,什麽難怪?”


    玉昭霽斂眸,無時無刻都在散發勾引氣息:“我是說難怪白水希家的典籍會記載凶神是和冰神互鬥而亡,因為凶神和冰神死在一起,最後,白水希家求證時,難免會被誤導。”


    再嚴密的求證也會和真正的曆史有一點點出入。


    所以,冰神和凶神,分明相愛,卻不被記載下來這段感情。


    反而是那個行使離間計的織仙被後世誤認為是凶神所愛。


    希衡看著那方凋落的扶桑神樹,她說:“銀姬不會在意後世聲名。”


    時空隧道漸漸離上古遠去了,那個寬廣的東海,徹底消失在曆史的洪流中,到了後世,東海的規模縮小了不隻十倍,裏麵也不再有那些曾經可以比肩神明的海怪。


    金烏更是再也沒有出現,也許,等到哪一日世間再有神明,神力濃鬱時,這個種族有可能會再度現身。


    至於扶桑神樹,更是因為以至陽至純的生機保護冰神銀姬的最後一線殘念,而耗費了力量,沒有撐過凶神滅世。


    希衡和玉昭霽在時空隧道中看到的最後場景,就是隨著時間流逝,力量大不如前的扶桑神樹終於漸漸枯死了。


    它變得幹枯、原本繽紛的葉子隻剩下灰褐色,從樹上脫落下來,像是從一個身披多彩羽衣的女子變成了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嫗。


    希衡和玉昭霽都看著枯死的扶桑神樹沉默。


    扶桑神樹褪盡繽紛色彩,成為枯死的樹枝。


    而後,寒風吹來,狂沙襲來,扶桑神樹的樹枝也隨之跌落在地,它被螞蟻搬走、被鳥雀撿走築成巢穴,甚至被大型野獸拿來磨牙。


    剩下一些沒被帶走的扶桑神樹樹枝,沉入沙土之中,又創造新的生靈。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其實,扶桑神樹原本不用凋落的,這棵神樹的神力極為強大,但是,它偏偏保下了冰神銀姬的殘念。


    在扶桑神樹心中,隻有冰神銀姬的殘念,才有可能阻止凶神滅世。


    所以,哪怕耗盡力量、哪怕扭轉乾坤遭至天罰,扶桑神樹仍然會堅持這麽做。


    愛這世間的不隻有會說話的人、魔、妖。


    花不會說話,草不會說話,樹不會說話,可它們對這世間的愛和回報也許比其餘種族更為純粹,就像扶桑神樹用自己的力量救下冰神銀姬的殘念那樣。


    扶桑神樹,是這場滅世之災裏最溫和的一個、不會說話的英雄。


    此時,時空隧道已至目的地,希衡和玉昭霽終於再度回到了赤霄城中的雞鳴台。


    這裏,有已經和巫妖聯手的天道,有在小院中不明身份的“王楓”


    有遭逢大難沉穩可靠的昭陽和昭影,也有赤誠可愛的赤霄城主。


    這裏,才是屬於希衡和玉昭霽的時代,上古神明隕落,那場劫難,神明和天道都沒有渡過去。


    而現在,新的劫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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