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皇習性狂放,虎目如炬,他偏頭看向希衡:“華湛劍君。”


    希衡知道妖皇沒憋著好,但也沒有刻意避開,直接看向妖皇:“陛下有何高見?”


    她不卑不亢,妖皇注意到她周身的道韻更為凝實,目光一閃,這位華湛劍君進步的速度過於快了,成神大劫由她開啟,的確不容小覷。


    無論人魔妖,總是忌憚強者。


    妖皇便把本來要說的試探之語咽下去,他爽朗一笑,換上了揶揄的臉:“太子身上的傷難道是說了讓劍君不快的話,被劍君所刺?”


    妖皇哈哈大笑:“魔族的殿下原也有懼內一說?”


    魔族和人族的魔君真君們麵無表情,妖族的大妖們非常給妖皇麵子,也跟著笑起來。


    其實妖皇原本想試探的是希衡和玉昭霽去了哪裏,有何奇遇,才能使得玉昭霽受了這麽重的傷。


    他沒有問玉昭霽,也是因為知道這位魔族太子的作風一貫強硬,肯定不會告訴他,誰會把自己奇遇透露給別人呢?


    妖皇便想著,正道這位華湛劍君為人光風霽月,而且注重大局,隻要他以這段時間需要知道他們的去處,來判斷巫妖局勢作為突破口,說不定這位華湛劍君會說出一點點隻言片語來。


    能重傷玉昭霽的存在……哪怕這位劍君隻透露隻言片語的線索,也足夠了。


    沒想到這位華湛劍君和魔族太子的強勢比起來,隻強不弱,她雖然沒有和妖皇說什麽,但妖皇這樣叱吒風雲的大妖,從來都是看人先觀氣。


    就從剛才的對視中,妖皇便知道,這位劍君不是好啃的骨頭。


    難怪他的心腹重臣希修說,盡量不要和這位華湛劍君起衝突。


    不和她起衝突時,她不會參與任何權力糾葛、霸業藍圖,她的存在有益而無害,但當和她起了齟齬,或者犯到了她手裏,那麽,就會憑空多一個強大的、沒有弱點的敵人。


    當然,成神大劫一開啟,她有了一個弱點:王楓。


    可是王楓在巫妖手中,誰能找到呢?就算找到了,也不知該如何準確運用這個弱點。


    妖皇便放棄自己的原定計劃,轉而揶揄起了希衡和玉昭霽。


    反正,能傷到玉昭霽,也很有可能是這位華湛劍君,不是嗎?


    妖皇的臨時揶揄落在希衡和玉昭霽眼中,他們當然知道妖皇臨時換了話,希衡不覺得奇怪,正常而已,她別開視線。


    玉昭霽則以手指輕輕扣響桌麵,篤篤,隨著他的動作,那些笑意全部消失,玉昭霽道:“不是要說糧道的事情?如若你們不急,孤還有些事,就先不奉陪了。”


    白水希家家主也不願意別人揶揄希衡和玉昭霽之間的關係。


    他發話:“好了,諸位,給年輕人一點私密空間,我們這些老骨頭硬融風月,隻怕也不合時宜。”


    希家家主素來有威望,除開希修那個恨他的瘋子。


    在其餘人麵前,希家家主說話素來有用。


    當即,他們開始討論糧道的事情。


    希衡和玉昭霽先聽,其實無關乎就是各城之間的儲備不同,各城之間的資源側重不同,要調配統籌。


    然而,巫妖可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們在各個城之間聯動運糧。


    聖一宗主道:“糧道太長,我們在中間修了一個又一個驛站,作為中轉歇息、接應之處,但是都被巫妖破壞,可沒有這些驛站,我們的人手無法接應,路長夢多,本君擔心,我們運出去的糧、靈石,在路上都會變成巫妖的糧和靈石。”


    玉昭霽問:“運糧的確會成為眾矢之的,有沒有試過化整為零?”


    那些芥子戒、乾坤袋這些法寶放在倉庫吃灰嗎?


    聖一宗主歎口氣:“也用了,巫妖現在把守了幾個重要關口,是必經之地,他們會檢查路過的所有人魔妖攜帶的東西,好幾次,我們的人帶著芥子戒過去都被發現,隻能自爆來免得這些東西落在巫妖手裏。”


    地圖攤開,所有人都望過來。


    這份地圖做得格外精細,是上等軍用地圖。


    玉昭霽和希衡都仔細看這張地圖,希衡看了眼地圖,再看向參加這次會議的人魔妖高層,知道了問題所在。


    地圖繪製得再精細,人心不齊又有什麽用。


    此事的確隻有玉昭霽會來才能解決,希衡看出問題所在後就不再多言。


    玉昭霽也冷笑,他的笑中像是含了千年不化的寒冰,繼而以手,在地圖上重重敲擊一下。


    這聲響清脆卻沉重,聽在有心人的耳中,如同黃鍾大呂一般震人心肺。


    幾名參加會議的魔君即刻請罪行禮:“殿下,臣等知錯。”


    玉昭霽也不顧另外兩族的臉色,直接道:“貪刑,你征戰無數,這種地圖上的糧道你都無法占據?周圍多山,多險峻,巫妖的兵力隻夠死守關隘,你連布疑陣入山都忘記了,兵法有雲,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還是擺在上麵的話,說吧,要孤怎麽罰你?”


    那位貪刑魔君身上殺氣極重,穿著也是寒光凜冽的寒甲,是一位擅長征戰、領兵作戰的魔君。


    貪刑魔君額間帶汗,沉聲道:“稟殿下,臣之錯,臣之錯萬死難辭,但請殿下聽臣一言。”


    玉昭霽早知道貪刑魔君要說什麽,故意道:“哦?說。”


    希衡在貪狼魔君開口前,也直接點出白水希家的人,那幾名被點到的白水希家之人低著頭,也沒有怨言,出來和貪刑魔君跪在一起。


    貪刑魔君道:“並非臣故意貽誤軍機,隻是,臣無法調動三族之軍,可若此事隻讓我們魔族士兵去衝鋒陷陣,臣,實在不忍。”


    如果每到這種時候就是魔族士兵去衝殺,哪怕巫妖之戰完成,魔族的軍力大打折扣,之後那兩族又該怎麽欺辱魔族?


    所以,貪刑魔君明知怎麽破局,卻任由此事延誤至今。


    希衡點出來的那幾位希家子弟也道:“……天下受危,我等本該立刻挺身而出,襄助貪刑魔君,可是,我們白水希家子嗣不豐,獨木難為,便也耽擱了大事。”


    他的話音剛落,希家家主眼前的茶杯驀然碎裂。


    希家家主這段時日都在忙著文天書的預言一事,焦頭爛額,也就沒時間理會這樣的事。


    結果沒想到希家子弟包括希雲在內的,居然幹出這樣的事情,難怪他如此生氣。


    妖皇看到這兒,算是看明白了,三族之間的合作,以往一直是在各類雜事、用人、商業上,相當於你借點我的人,我借點你的魔,大家一起就把事情辦了,過後你的人還是還給你,我的人還是回我的家,互惠合作,當然簡單。


    可一涉及到軍權,涉及到打仗,涉及到各族派出去的人魔妖有可能死在戰場上回不來,那就不一樣了。


    玉昭霽也是知道這一點弊病不除,三族聯盟永遠是一團表麵和氣的散沙。


    現在隻是占領糧道,就出了這麽大的亂子,等到哪日真要攻城時,亂子可就更大了。


    所以,玉昭霽特意在三族高層麵前,讓貪刑魔君將這些不得已說出。


    希衡也是看見了問題所在,直接讓希家人出來表態。


    人族和魔族的態度都已經擺在這兒了,妖皇也不可能不順著這個戲台子往下演,妖皇也直接點出自己麾下的妖將,讓她出列。


    三族將帥之才都匯聚在一起。


    玉昭霽剛要說話,又牽動了傷勢,他短暫停頓一下,希衡見他有些不好,接過話茬:“三族聯盟不合軍權,則不過是多等些日子挨打,從今日起,三族先各分一萬兵力出來,組成十個營,選拔長官,每日訓練用以待命。”


    十個營,人魔妖三族可以分別讓本族長官率領三個營。


    剩下一個營給垚城城主。


    妖皇道:“那主帥是?”


    希衡看著他:“誰堵上了這個漏洞,誰站出來先說話,誰為主帥,陛下可有異議?”


    希衡的言下之意就是玉昭霽是最佳人選。


    的確,希衡此言並不是因為玉昭霽和她的關係而推舉玉昭霽,而是因為的確隻有玉昭霽是最佳人選。


    玉昭霽能彈壓魔族,和妖族有大宗商業往來,和人族也有可能的聯姻關係。


    而且,隻有他的統帥經驗最為豐富,妖皇雖年長,但妖族更多的是單打獨鬥,強者為王,論用兵,還是魔族更強悍。


    妖皇哈哈大笑:“自然無異議,隻是要勞累些殿下。”


    玉昭霽報之以笑,


    之後,玉昭霽直接又細化了如何運糧的問題,再加上其餘雜七雜八的事情都要慢慢敲定,大約兩個時辰就這麽過去。


    等談完後,三族聯盟的會議才暫時結束。


    白水希家家主示意希衡和他回去,希衡則還要去處理玉昭霽的傷以及昭陽昭影的事情。


    她婉拒了希家家主以及恨不得飛到她身上的希雲。


    希家家主也不強留希衡,這麽多年來,希衡一直獨當一麵,早就不是事事都隻能聽家裏話的小輩了。


    希家家主帶著希雲等離開,希衡則道等她處理完此事,會立刻回家。


    人魔妖的高層都散開,玉昭霽坐在座位上,他傷重還傷了這麽久的神,現在微微仰頭,閉目養神。


    希衡將希家家主等人送到門外,再返回時,就聽到玉昭霽疲憊、微帶慵懶之意的聲音:“希衡,我還差點以為你不要我了,要和他們一起走。”


    希衡聽他還有力氣玩笑,也很淺淡地笑了笑:“還說得出話?旁邊有茶,潤潤嗓子。”


    現在是休息時間,玉昭霽可一點都沒有叱吒風雲的魔族太子的樣子。


    他直接耍無賴,低笑兩聲:“我可不想喝這種冷茶,希衡,你要是想我好,就說點甜言蜜語來聽聽,我聽一句,精神就會好一點。”


    希衡走到玉昭霽旁邊坐下:“嗯?甜言蜜語做不得數。”


    玉昭霽回:“看什麽人說出來,有的人說出來不作數,有的人則一諾千金,而且,有的人說的哪怕是真,我也不想聽,有的人說的哪怕是假,我也很樂意聽,希衡,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


    言下之意,就是快給他說點甜言蜜語。


    快快快,累了一天的太子殿下也需要哄。


    怎麽哄都行,哪怕是哄騙,他都樂意聽。


    玉昭霽直接攥住希衡的袖子,帶著笑意睜開眸,盯著她,意思很明顯,他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她怎麽也得說一兩句甜言蜜語。


    希衡賴不掉,想了想說:“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


    玉昭霽攥緊她的袖子,迫使希衡靠向他,說:“不,這些詩有什麽好的,我不要詩,我要你自己說。”


    他湊在希衡耳邊:“我不要那些流傳千古的詩,也不要你現在自己去作詩,儒修總喜歡把一句話隱晦地藏在比喻裏,可希衡,我可不想藏,什麽比喻能有直白的話更動人心弦,你說得越直接越好,誇得越直白越好。”


    “而且,我需要你哄我的話獨一無二,那些山無棱天地合,再動人也是別人的,我隻要你的話。”


    玉昭霽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希衡還能怎麽躲?


    何況,或許是玉昭霽的話太有蠱惑性,或許是他現在靠近希衡,氣氛太好。


    希衡道:“好。”


    她說:“其實我也一直以來就想給你說,我……”


    咣咣咣!


    鐺鐺鐺!


    有什麽東西跑上來了,以希衡和玉昭霽的耳力,當然聽得見,甚至都知道來的人是誰。


    希衡立刻不再說話,玉昭霽:……


    玉昭霽想要立刻揮出魔力屏障,阻止來人,可他現在根本用不出魔力來,隻能臉色越來越難看地看著驚春魔君頂著兩個大黑眼圈,奔到屋內來。


    “殿下!貪刑說殿下您受了重傷!”


    玉昭霽:……


    玉昭霽就這麽幽幽看著驚春魔君,希衡也看著他。


    驚春魔君被看得心裏發毛,差點左看看右看看,難道是自己今天穿著打扮不得體?


    驚春魔君怎麽看都覺得自己很正常,玉昭霽看著他:“驚春,你來得倒快。”


    驚春魔君被看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聞聽殿下受傷,臣自然全速而至,殿下受傷,是臣等護衛不利。”


    玉昭霽壓著心裏的火,他知道驚春魔君沒錯,反而有功,可越是如此,玉昭霽就越不知這股氣該朝誰發。


    他不想遷怒,又壓不住火,一氣之下,帶動傷勢,再度咳嗽起來。


    驚春魔君提溜著藥箱,就要上前來給玉昭霽治療,玉昭霽掩唇道:“你就這麽想為孤治療?”


    驚春魔君:“是啊。”


    這不是他的分內之職?


    驚春魔君也想過玉昭霽是不是有什麽言外之意,這位太子殿下每日很忙,忙得他殫精竭慮,有時說話就隻會說一半,多的他懶得說。


    但現在驚春魔君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麽,能有什麽言外之意?


    玉昭霽目光深幽:“你這麽想替孤治療,若不然先退出去,重新進來?”


    驚春魔君:……


    他有些費解,希衡道:“他不過是玩笑話,不必在意。”


    玉昭霽也不會真遷怒驚春魔君,驚春魔君是魔君中和玉昭霽關係最近的,他們既是上下級關係,又是好友,驚春魔君還是頂尖魔醫,有句話說得好,大夫殺人不用刀。


    哪怕玉昭霽不怕,但也不會將一個頂尖魔醫當成撒氣包。


    玉昭霽探出手腕,讓驚春魔君治療。


    驚春魔君也不會在意玉昭霽這一兩句話,他和玉昭霽本身就是好友,知道對方的性格,況且就魔族皇族而言,玉昭霽駕馭下屬恩威並施,而且他雄圖偉略,修為超絕,這樣的上司去哪兒找?


    驚春魔君仔細探了玉昭霽的脈象,又仔仔細細看他的身體狀況。


    驚春魔君皺起眉:“恕臣直言,殿下這些時日有過魂魄離體或者類似離魂症的情況?”


    玉昭霽咳嗽:“是。”


    玉昭霽和希衡去凶神的記憶空間,結果時空真假錯亂,去了真正的上古,還影響了上古之事。


    這種情況,也是離魂的一種。


    驚春魔君思索:“那便是因為離魂的緣故,殿下在離魂時,遭遇重傷,直接傷到了殿下的魂魄本源,而後又外顯在身上,說明重傷殿下的那人……至少……”


    玉昭霽直接道:“是凶神。”


    驚春魔君瞳孔瑟縮,凶神的名字實在令人膽寒,但他很快把思緒壓下來:“若是凶神,那便難怪。”


    玉昭霽說:“你隻需要告訴孤,如何治?”


    驚春魔君道:“此症倒也不難,殿下身上的傷是因魂魄之故,如果先治身體上的傷,那麽花上數十倍力氣,也不能見效,但若先治魂魄,就能事半功倍。”


    玉昭霽道:“這和孤自己滋養魂魄有何區別?”


    驚春魔君說起醫理來,則滔滔不絕:“殿下自己滋養魂魄,本身就是一件耗神費力的事,相當於魂魄出力滋養自己,這樣用來效用雖有,卻慢,可若用外力,就能縮短此程。”


    玉昭霽直接問:“藥方。”


    驚春魔君:“該以碧玉母珠溫補陽氣,蒼龍脊骨收斂神魂,再以獨活草、百香衣……”


    驚春魔君的藥方寫好後,照理是可以直接用的,但必須按照流程讓魔族其餘魔醫也來看過。


    總之,玉昭霽的傷算是能慢慢溫補好。


    玉昭霽思及還有昭陽昭影、死竅的事沒解決,以及希衡身上中了巫妖特有的能力,便道:“驚春,帶孤去你和扁無研究巫妖的地方。”


    驚春魔君:“是,殿下。”


    那次,一個巫妖膽敢來破壞三族聯盟,之後被玉昭霽下令,讓驚春魔君對它進行全方位的研究。


    之後扁無真君眼饞,也加入在其中。


    現在,玉昭霽就是要去看看,他們的研究到底到了哪種程度,有了何種成果。


    驚春魔君以手示意玉昭霽方向,他身為臣屬,當然要在後麵。


    驚春魔君落在後麵,希衡剛好也起身,驚春魔君朝希衡擠眉弄眼:“劍君,是不是我剛才打擾了殿下和劍君相處,殿下不高興了?”


    啊——欲求不滿的男人真可怕。


    驚春魔君恨不得拿幾本醫書給玉昭霽看看,讓他看看再憋下去的危害性,可惜驚春不敢。


    希衡平靜回答:“你這麽好奇,要本君替你問問他嗎?”


    驚春魔君:……謝謝,但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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