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


    魔族太子殿下和其餘的許多魔君均已成神,按照新天規,除非特殊情況,神明並不能過多插手世間事務。


    所以,玉昭霽需要一位合格的魔族代理人,替他打理魔界之事。


    原本,這樣的事從魔族皇族中選一個就好了,但問題的關鍵在於,玉昭霽當初徹底掌權的過程太慘烈,殺了差不多所有魔族皇族,唯有一二遠支,得以保全性命。


    但現在玉昭霽可沒有再扶持這些遠支的興趣。


    對於與天同壽的神明來說,血緣,是最無足輕重的東西。


    比起血緣,玉昭霽更看重忠心耿耿的下屬。


    他頒下命令,要在一些未能飛升的魔君之中,選擇魔界暫時的代理人。


    玉昭霽一令既出,萬魔服從,頓時,這些魔君都開始為之準備,沒有魔不想做魔界的代理人,沒有魔君不想力爭上遊。


    中庸是人族才愛推崇的思想,對於魔,尤其是魔君來說,隻有力爭上遊才是他們一生的選擇。


    玉昭霽要選取一位魔君來打理魔界的事不脛而走,就連關在魔宮第九層下九幽陰牢的魔皇都聽說了這件事情。


    魔皇修為絕俗,哪怕是堅如銅牆鐵壁、隔絕水氣塵息的九幽陰牢,都不能完全擋住魔皇。


    所以,玉昭霽令整整七名魔君修為的魔,看守九幽陰牢,鎮壓魔皇。


    玉昭霽也一點兒沒和魔皇客氣,九幽陰牢不隻有幽泗弱水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魔皇的身體,九幽陰牢之下還有音陣,每日都發出音波來折磨魔皇的精神。


    這一切折磨,在玉昭霽看來都理所當然。


    因為魔皇當初本就想奪舍玉昭霽,他們本就是占據父子名頭的敵人而已。


    這一日,鎮壓九幽陰牢的七位魔君都接到了太子密令之中的消息。


    赤霄魔君仔仔細細看完密令中的消息,眉眼難掩喜意:“太子殿下要在魔君中選取一位,暫時做魔界的代理人,那可真是一魔之下,萬魔之上,和妖族的太傅權柄比起來也不遑多讓。”


    藍冥魔君一向醉心修習,加上職責是看守九幽陰牢,所以她很少關注外界之事。


    現在,藍冥魔君粗粗少了太子密令傳來的消息,對自己喜形於色的兄長道:“兄長,太子下令雖說是所有魔君均有同等競爭的機會,但我等在九幽陰牢多年,太子殿下雖從不吝嗇給我們天材地寶、精心供養,但是,我們在外間的人脈,可不如其餘魔君,依我看,此事我等還是別摻和了。”


    赤霄魔君不快:“六妹,你怎麽這麽沒有上進心?”


    碧雲魔君搖搖頭:“大哥,我倒是覺得六妹說得對,我們哪怕去競爭,勝算也小,說不定還會得罪未來的代理人。其實我們就看守九幽陰牢不也很好嗎?無拘無束,無人管轄,比去外麵好多了。”


    不等赤霄魔君說話,黃石魔君便叱責道:“四妹,六妹,你們這就想錯了!我等為魔,自當目光長遠,怎可隻爭朝夕,隻看重小小的一方九幽陰牢之地呢?”


    眼見著七位魔君各有立場,各執一詞,互相要爭個分明時,九幽陰牢最裏麵,驀地爆發一陣驚天動地的魔息。


    魔息帶動著鎖鏈嘩啦啦地響,音波之強,將整個大牢都震得天搖地動。


    赤霄魔君皺眉:“該死,他怎麽忽然在這時候犯病?”


    魔皇自從在和玉昭霽的競爭中落敗,就落下了頭疼發狂的毛病,玉昭霽也是針對他這個特性,將他關在九幽陰牢,用幽泗弱水和音波攻擊,加重他的病情,免得他逃遁。


    然而,魔皇每次頭疼發狂,都會魔息暴亂,要靠七位魔君聯手才能壓下去。


    這些年,隨著魔皇病情的加重,魔皇頭疼發狂的時間越來越多,但是與之對應的,魔皇的實力也越來越弱。


    可惜,哪怕是一個越來越弱的魔皇,對於魔君們來說,也需要他們七位聯手,鼎立對抗,才能把魔皇的暴動魔息壓下去。


    赤霄魔君、碧雲魔君等七位魔君聯手,分別按照奇門遁甲的方位成陣,將魔皇暴動的魔息全部逼回去。


    九幽陰牢充斥著一股魔力造就的颶風。


    藍冥魔君的頭發被颶風吹亂,她在狂風中道:“奇怪?今日他是怎麽回事?怎麽魔力暴動得這麽厲害?”


    黃石魔君也道:“對啊,以往他發會兒狂,自己也就消停了,今日怎麽這麽反常?”


    這時,魔皇憤怒、喑啞的聲音傳來:“不肖子!他、他為何要另擇魔君成為魔族掌權的代理人,為何不從皇族中選?皇族……皇族……難道皇族被他屠戮殆盡了?”


    七位魔君不敢搭茬,加大鎮壓力度。


    可魔皇此刻倒像是徹底發狂,他猛地高舉手臂,居然活活震斷了鎖骨處的鎖著的鐵鏈。


    失去了一條鎖鏈的束縛,魔皇被封印的實力解封一層,他瘋魔地哈哈大笑,周身魔力隨之變成血色,這股血色如同詛咒一般,將七位魔君的魔力驟然吞噬進去,再盡數反彈回去,擊在七位魔君的胸口。


    魔君們隨即被震飛出去。


    魔皇再一掌擊穿九幽陰牢的牢門,戴著雙腳的鎖鏈出來,正往上一層牢走時,空中泛起神力波動。


    魔皇耳朵側了一下,仿佛要從空中的神力波動中辨別出來人。


    但,他一無所獲,神情逐漸變得更加焦躁。


    這時,空中傳來一道金聲玉質般的聲音:“父皇,多年未見,別來無恙。”


    一襲玄衣、衣繡飛龍、身長玉立的玉昭霽赫然出現在九幽陰牢,身旁是一襲雪衣的希衡,他們身上自有神光映照,不可逼視。


    七位落敗的魔君連忙忍痛爬起來:“屬下見過太子殿下,見過……神君。”


    他們一直奉命看守九幽陰牢,所以,並不認識忽然出現的希衡,隻是見她周身神光璀璨,所以口稱神君。


    玉昭霽暫無時間理會這七名魔君,因為自他出現的瞬間,魔皇就一掌朝玉昭霽打去。


    玉昭霽冷笑一聲,和希衡一起消失在原地。


    魔皇一掌打下,撲了個空,更可怕的是,他完全捕捉不到玉昭霽和希衡消失的軌跡。


    魔皇怔愣、瘋癲地在希衡玉昭霽消失的空氣旁打轉,甚至用手前去觸碰,卻隻能碰到空氣。


    魔皇縱橫一世,縱然被玉昭霽關押了這麽多年,可是,他現在已經逃出來了。


    他覺得這將是他和玉昭霽的曠世一戰,所以格外重視,可是沒想到,他居然連玉昭霽的衣角都摸不著,他連他去哪兒了都不清楚。


    這比死,更讓心高氣傲的魔皇痛苦。


    他可以死在戰鬥之下,卻不可以不戰而敗,成為一個可悲的小醜。


    魔皇的手在空中徒勞地揮舞:“怎麽會不在這裏?空氣的流向……是這裏?!”


    他手掌呈爪,抓向另一個方向,卻再度隻抓住了一掌空氣。


    魔皇的表情頓時難以用言語形容,他抱住頭,又忍受著折磨人的頭疼欲裂。


    正在這時,玉昭霽的身形在他麵前出現,離他近如纖指。


    魔皇瞬間抓向玉昭霽,他的指力足以抓死幾個魔君,但是卻隻徒勞地從玉昭霽衣袖旁邊穿過,就像他無論怎麽用力,也無法傷玉昭霽分毫。


    魔皇終於認命,他像是一夕之間蒼老千歲萬歲,不再具備心氣神。


    魔皇口吻蒼老,渾濁的雙眼看向玉昭霽:“你這次前來,是想像屠殺魔族皇族那樣,殺了我嗎?”


    說到這裏,魔皇周身的氣息再度不穩起來:“曆來魔族皇族皆自相殘殺,但是,像你這樣,將一族殘殺殆盡,卻是從沒有過的!你做事太狠,不留餘地,將來隻怕自己會被自己逼入絕境!”


    玉昭霽冷冷聽著魔皇的功敗之言,不怒反笑。


    他淡淡垂眸,睥睨魔皇:“父皇,你許是在這暗無天日的九幽陰牢被關了太久,不知道站在你麵前的是神,還將我當成當初深宮中需要借勢的皇子來看待了。”


    玉昭霽眼中滿是冷然,魔皇倒映在他的眼中,如同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但是,玉昭霽不會忘記,年老隻是魔族的偽裝。


    魔族可以通過血親關係,奪舍天資更高的後代,當初魔皇就是想這樣對玉昭霽,玉昭霽也九死一生,才活了下來,有了今日的他。


    玉昭霽今日來此,確實是來送魔皇最後一程,所以他並不吝嗇和魔皇多說幾句。


    玉昭霽道:“論修為,我已是神明,你拍馬難及,論大業,我一統魔族九界,收歸權力,做了你做不到的事情,你恐怕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再見我時,不論修為,不論功績,隻敢論我屠殺魔族皇族一事。”


    魔皇嘴唇翕動,卻無法反駁玉昭霽。


    玉昭霽眼中慢慢漾起笑意:“可是,論屠殺魔族皇族,父皇可做在我的前頭,我尚且不殺親子,父皇於屠殺親眷一道,做得可比我心狠手辣得多。魔族皇族,本就是一個殘忍的種族,隻要是親眷之間,就可以互相奪舍、殘殺,這樣的種族,我實在不知,不殺有何用?”


    若是擔心絕嗣,笑話,神明何嚐需要擔心絕嗣?


    魔皇徹底說不出話,畢竟,在魔皇心中,實在也沒有同族的親情和倫常在,他之前指責玉昭霽,其實也不是真恨玉昭霽殺了魔族皇族,而是恨他寧願在魔君中擇優秀者暫時管理魔界,也沒有想過放出他這個魔皇。


    不過,想了想他和玉昭霽的死仇,魔皇也就釋然了。


    他敗了,這是毋庸置疑的。


    沒有人想要失敗,強如魔皇更不想要失敗,可比起失敗,更可恥的是沒有承認失敗的勇氣。


    魔皇長鬆一口氣:“如今你已成神,也不再懼怕當初的奪舍功法再反噬你,你也不用再留著我了,今日你來,是要送我最後一程?”


    玉昭霽點頭:“的確如此,若我不在魔族,新的代理人恐怕難以壓製你。”


    魔皇不知想到了什麽,起初隻是肩膀抖動,漸漸肩膀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


    魔皇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他的確和玉昭霽是一生的死敵,他也的確本想殺了玉昭霽奪舍他的天資和身體。


    但是,直到今日,玉昭霽真的要殺了他,他才驚覺,殺他者,他之子也。


    他有一個比他優秀千百倍的傳承者,本該是一件喜事,可是,這在魔族皇族來說,就是大不幸。


    魔皇白發蒼蒼,在九幽陰牢中慘慘的風中,顯得有些蕭瑟。


    但這一切都是假象罷了,當初的魔皇何等叱吒風雲,他縱橫一世,為著自己的錯誤,淒慘一時沒什麽好值得悲涼的。


    魔皇看向希衡,眯起眼睛。


    魔皇道:“白水希家?”


    希衡和玉昭霽對視一眼,頷首:“是。”


    魔皇瞥了眼希衡的手,劍修的手和常人的手多多少少有些不一樣。


    魔皇道:“你是白水希家人,卻用劍,你就是華湛劍君?”


    魔皇當初沒被玉昭霽關入九幽陰牢時,三界的英才名單都會呈到他麵前,自然包括希衡。


    希衡仍然頷首,魔皇的目光在希衡和玉昭霽中間轉了幾轉,忽然一笑:“你們白水希家,家教嚴明,你怎麽會和一個魔在一起?”


    和其餘神明不同,魔皇的確更為了解玉昭霽一些。


    玉昭霽不隻因為是魔族皇族,種族天性中就比較獨立謹慎,再加上幼年時受魔皇欺騙,看穿魔皇不過是要奪舍他,所以,玉昭霽的防範心其實非常重。


    他能帶一個人族神明來九幽陰牢,而且話語間毫無防範,托盤而出,本身就昭示著這名人族神明一定是他的愛侶。


    而且,他愛之重之,以致違反魔族皇族的本能。


    魔皇終究是恨玉昭霽的,所以才在希衡麵前故意上眼藥。


    希衡自然不會讓魔皇得逞,也不會一言不發,讓魔皇遂心如意,仿佛真壓了玉昭霽一頭似的。


    希衡道:“正與魔的區分,從來都不在種族的區別上。”


    魔皇不禁哈哈大笑,他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看來劍君居然是一個心懷理想之人。”


    魔皇見多識廣,當然能清晰知道希衡是哪一類人,其實在魔皇看來,正道和魔道是因為利益的不同,種族的不同,而劃分出了種種界限。


    但是這世間總有希衡這樣的人,不以種族來區分一切,隻以行事來辨別正魔。


    魔皇終於知道玉昭霽緣何會如此信任希衡,他這個兒子,不隻是天資,運氣也的確比他好。


    魔皇不禁想起了那個女魔,也就是玉昭霽的母親。


    那是一個非常強大的女魔,魔族崇尚武力,強如魔皇也不得不佩服她的力量,她出身於魔族強大的世家,和魔皇幾乎是天造一對地設一雙。


    魔皇年少時風流,他做魔族太子時,一直恥於接受老魔皇和世家的擺布。


    但是,當老魔皇和其餘世家、魔族皇族分支的魔指定這位女魔為太子妃時,魔皇卻罕見地沒有反對。


    後來,他們成婚了。


    再後來,老魔皇也想奪舍他,被當時年富力強的魔皇和這位女魔以及女魔家族裏的魔聯手反擊,老魔皇就此隕落,魔皇登基為帝。


    照理,他和那位女魔,該就此攜手下去,位高權重,恩愛一生。


    可是,魔皇忌憚了。


    魔皇想起那位女魔和女魔背後的家族,因為把寶押在他的身上,所以就幫助他殺了老魔皇的事情。


    他每一次想,都無比忌憚。


    今日他們能殺老魔皇,明日呢?


    帝位之側,不容他人酣睡,魔皇就這樣日複一日猜忌那位女魔和她的家族。


    他也曾試探過女魔,想要女魔在家族和他之間做出一個選擇,但是,那位聰慧的女魔不隻很快聽出了魔皇的言外之意,選擇了自己的家族,而且還很快開始防著魔皇。


    最後,魔皇趁那位女魔產子,算計了她。


    而女魔產下來的孩子,就是玉昭霽。


    魔皇神色複雜看著玉昭霽和希衡並立在空中,宛如一對璧人,不知是恨還是妒。


    玉昭霽何其幸運,他是一個大魔,而且背負了屠戮親眷這樣名聲的大魔,居然也能碰見一個真正毫無私心、能區分真正正魔的正道劍君,和他相濡以沫,攜手一生。


    長生成神,如若是永恒的孤寂,到底也少了一番滋味。


    魔皇心下悵然,卻又明白以自己的性格,哪怕當初的女魔真的願意放下家族,和他全心全意生活,也早晚會死在他的猜忌之下。


    魔皇閉眼,他不再說任何多餘的話,趁著此時自己還沒有再度犯瘋病,猛然運力,一掌打在自己的額頭。


    魔皇就此魂飛魄散。


    他輸了,敗了,但是也想選擇體麵的、自己解決自己的死法,而不像一個叛逆罪臣一樣,死無葬身之地。


    魔皇死去,玉昭霽神色無波,他攬著希衡的肩,最後看了一眼這具身體,轉身消失在九幽陰牢。


    九幽陰牢裏的七位魔君麵麵相覷。


    赤霄魔君道:“殿下,既然魔皇已故,九幽陰牢不再需要魔君看守,那我們……”


    玉昭霽的聲音遠遠傳來:“你們另有去處,先不必忙碌,等喝完喜酒再說。”


    喜酒?


    七位魔君稍稍反應一下,便明白過來,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翌日,日子正好,風晴天暖,正是難得一見的好日子,魔族最好的算師都挑不出日子的一點錯。


    就在這樣好的陽光中,魔宮張燈結彩,婚典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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