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物出現在希衡手中那一刻,周遭的鬼氣一窒。


    緊接著,那些原本還纏繞在希衡和大妖鬼的水漩渦都有消散的驅使,它們本就是由鬼氣製造,現在消弭也是理所應當。


    陰山乾坤陣,表現出了對鎮物的極端恐懼。


    所有鬼氣紛紛收回,縮回陰山乾坤陣的基底之中,速度快若流星。


    希衡在水下既要同時屏氣,還要追逐行動,對她的體力會是巨大的損耗。


    如果沒有徹底破壞陰山乾坤陣,希衡就不得不上去換氣,就會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水下,希衡的道袍在水波中翻湧,她沒有立即跟上去,而是以手掐訣,在大妖鬼手臂中心一點。


    大妖鬼如今為她驅策,自然能夠領會希衡的意思。


    它凝聚出實體,伏下身體,將希衡背起來,往陰山乾坤陣的基底而去。


    大妖鬼是鬼魅,也就有鬼魅的一切特性,比如:可以千變萬化。


    現在,為了在陰山乾坤陣的基底入口徹底關上前,背著希衡趕到那裏,大妖鬼的形態開始發生變化,它青黑色的手臂長出薄薄的鰭,腿開始變成可怖的魚尾,魚尾上還有猙獰的白骨。


    魚尾遊動極為迅速,很快,大妖鬼馱著希衡來到陰山乾坤陣的基底入口。


    陰山乾坤陣基底已經關上,還剩一條小小的縫隙沒有合攏——那是一道圓形的石門,如乾坤陰陽魚的形狀,隻是比起一般的乾坤陰陽魚來說,這裏陰魚要更大一些。


    也就是說,這裏,不再是陰陽平衡,而是陰大於陽,已被改造成一處絕佳的養屍地。


    希衡在那條縫隙徹底合攏之前,當機立斷,使用白雲道的馭鬼術,陰山乾坤陣基底內的一些鬼怪被馭鬼術成功控製,阻止了大門徹底關閉。


    但是,很快,希衡就感覺到一股冷意如要透過骨髓,朝她翻湧而來。


    她的馭鬼術也很快被強行切斷。


    陰山乾坤陣內的鬼力太強大了,裏邊有數不盡的冤魂,根本不是一個道士能擺平的。


    但是,希衡也不慌張,她本意就隻是要阻止大門徹底關閉而已,趁著這瞬息的時間,希衡快速給鎮物施法,而後,自鎮物的骨頭中,出現洪鍾大呂般的嗡鳴。


    這嗡鳴似龍吟,又似乎是金戈鐵馬之聲。


    當這些嗡鳴響起來的那一刻,基底內躁動的鬼氣全部被按壓下來,像是見到了什麽恐懼之物。


    它們連反抗的心思都升不起來,仿佛隻要鎮物在,就永遠奴役著他們。


    天武皇帝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鎮物,便如同是他調令陰兵的虎符一樣。


    隻是如今這虎符落到了希衡的手中。


    希衡在諸位鬼怪恐懼之時,這次,她掐了完整的手訣,用盡畢身功力,再度調動馭鬼術——


    她馭的不是陰山乾坤陣基底內的鬼怪,而是這片山野中、乃至蕭郡內的所有鬼怪。


    頓時,磅礴的鬼氣朝希衡湧來,精怪妖鬼全部沉入水底,這些或枉死或遭遇橫禍的精怪妖鬼一起站立在水中時,就像是水中被泡發的浮屍。


    連守山人都頭皮一麻,覺得這個場景過於可怕。


    守山人的力量,當然不畏懼這些區區鬼怪,隻是覺得傷眼而已。


    但它看向希衡,發現希衡仍然麵無表情,全力駕馭鬼怪,心中不由再度起了敬佩。


    神君這一世可沒有之前的記憶,她如今隻是一個道士,也能麵臨這麽恐怖的場景而麵不改色,難怪別人是神君,它過了這麽多年還是塊大石頭,連石神都沒混上。


    守山人想了想,歎一聲氣。


    此時,這片山野中、整個蕭郡的鬼怪都匯聚在此,聽希衡的號令,強行以鬼力去衝擊陰山乾坤陣的基底。


    現在,是至陰之刻,鬼力最為強大之際。


    現在,陰山乾坤陣基底內的鬼怪被鎮物壓製,不敢反抗。


    一漲一減,正是大破基底的好時候!


    鬼力從那一道小小的縫隙中湧進去,越聚越多,眼見著,那一道圓形的大門慢慢顫動,再泛起裂痕,周遭的鬼哭聲越來越大。


    隻聽轟的一聲,鬼力裹挾著水力,將整個基底全部衝垮。


    這處水下巍峨的建築支離破碎,石塊四散,和裏邊哭嚎的陰兵鬼魂們一起,散落在整個河水之中。


    希衡暫時沒有空去管這些四散的陰兵鬼魂,她努力在渾濁的水下睜大眼睛,找尋另外那一份鎮物骨頭。


    隻有同時毀去兩份鎮物骨頭,才能徹底摧毀陰山乾坤陣和天武皇帝對陰兵的掌控。


    希衡手中的鎮物骨頭發出血光,這兩樣鎮物可以彼此感應,很快,希衡就從一片混亂中找到了另一塊鎮物骨頭。


    她示意大妖鬼馱著自己跟上去,同時,靈巧地山壁水下崩裂的石塊,再一伸手,如飛燕掠過,準確無誤地將另一塊鎮物骨頭也撈入懷中。


    而後,拍拍大妖鬼的腦袋,大妖鬼意會,如一條美人魚、啊不,醜人魚那般靈活地往岸上湧。


    嘩啦一聲,一人一妖鬼同時出水,希衡全身都濕透了,也稱不上什麽美人魚,因為她的臉、頭發都在渾濁的水底染上了一層昏黃的泥,其中還帶著屍骨的惡臭。


    希衡和妖鬼同時對視一眼,都被彼此眼中自己的狼狽給震驚到了。


    妖鬼趕緊打理自己本就不怎麽出眾的麵容——它體內有許多女子的怨靈,愛美一些也時鬼之常情。


    希衡倒不在乎皮相,她趕緊看向手中的兩樣鎮物,很好,鎮物全部都到了她的手中。


    現在,擺在希衡麵前的有兩個抉擇,第一個,毀去鎮物,放這些陰兵自由。


    第二個,以法術改變鎮物,讓能號令陰兵的人成為她。


    希衡短暫思考一瞬,迅速選擇前者。


    陰兵很強,可是,造的殺孽也太大,早晚有一天,施術者會被反噬。


    而且,要讓整個陰山乾坤陣的陰兵徹底成型,需要讓整個蕭郡去陪葬,希衡如果做得出來這種事情,也就不是她了。


    她隻是封印了記憶,不是變了整個靈魂。


    夜色下,她將兩份鎮物骨頭全部放在一起,然後從一邊樹叢中掏出之前下水時藏好的東西。


    一壇黑狗血,一壇大公雞血,還有一些道士專用的東西。


    希衡將黑狗血和大公雞血澆到鎮物骨頭之上,再以銅錢劍在骨頭上方施法,銅錢劍上的銅錢,都是幾百年的老銅錢,上邊沾滿了人氣,是白雲道的法寶之一。


    銅錢劍上的紋路開始泛紅,就像是黑狗血和大公雞血被引動到銅錢劍之上,緊接著,鎮物骨頭開始不停顫動。


    是上邊清風道國師留下的法力,在和希衡對抗。


    但希衡也不擔心,因為兩份骨頭都在她這兒,哪怕她法力比不上活了這麽久的清風道國師,她也有足夠的黑狗血和大公雞血。


    法力不夠,澆血去湊。


    事實證明,希衡的法力比起清風道國師來說,也許隻差了一線。


    因為她不用再澆血,那些骨頭就平靜下去,而後,希衡再以指尖彈射出一張黃色的符紙,符紙剛好落在銅錢劍的劍鋒上,無火而自燃。


    隨即,發出一道爆炸的、刺目的亮光!


    等亮光散去,地上的鎮物骨頭已經被活活粉碎,原地隻剩下一堆粉塵。


    與此同時,京城,國師府。


    清風道國師原本正領著弟子們打坐,殿內香爐青煙嫋嫋,弟子們也閉目靜坐。


    忽然,弟子們聽見一道重重的噗聲,弟子們連忙睜開眼睛,隻見坐在上首的清風道國師猛然吐出一口血,而後,就像是年華在他身上匆匆流逝一樣,他本來黑色的胡須變得蒼白,原本還算有光澤的皮膚變得如同雞皮一般。


    “師父!”


    清風道國師的二弟子連忙爬過去,扶住搖搖欲墜的清風道國師。


    其餘弟子也圍攏來。


    清風道國師的手搭在二弟子的胳膊上,胸腔裏好像還帶著血沫似的,病懨懨說道:“反、反噬。”


    一出口,清風道國師和弟子們的心更加落到穀底。


    因為清風道國師的聲音也完全像是一個垂慕的老者,沒了一點中氣,二弟子下意識看向他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果然在上麵看見了一些新長出來的老人斑。


    清風道國師固然無惡不作,和天武皇帝一起做了許多傷天害理的事情。


    可對於這些弟子來說,清風道國師待他們,如師如父。


    他的確搜刮民脂,也的確殘害異己,可越是這樣壞的、去爭奪利益的人,反而越給自己人爭取了好處。


    二弟子頓時淚如雨下:“師尊,什麽法術能反噬得如此厲害?”


    他感覺,師尊身上的年華,至少被活活抽走了三十年!三十年啊!


    師尊駐顏有術,但其實本就早已過了百歲,這些年,其實師尊一直靠丹藥駐顏提壽,可按照這個法術的反噬力度來看,師尊還能活多久?


    清風道國師歇了兩歇,呼吸平緩來適應老年人的身體後,才說:“是……陰山乾坤陣,扶我……進宮麵聖。”


    陰山乾坤陣!


    其餘弟子一臉懵,二弟子卻知道內情,知道茲事體大,不敢耽擱,連忙將清風道國師扶起來,穿好進宮麵聖的正裝。


    隻是,以往清風道國師穿上這身國師服,都是昂首挺胸,邁著四方步,現在卻垂垂老矣,隻能被二弟子攙扶著。


    他們離開國師府,進入馬車,深夜朝皇宮而去。


    天武皇帝好丹道,更倚重清風道國師,時常叫清風道國師論道,所以,哪怕是半夜麵聖,清風道國師也有信心能麵見到天武皇帝。


    可今夜,清風道國師卻被無情攔在了宮門外。


    宮門口的衛兵道:“陛下有令,今夜不見任何人。”


    二弟子這些年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慣了,哪兒想過自己和師尊會被一個小小衛兵攔下來,他沉不住氣,就要鬧。


    清風道國師連忙攔住他,不讓他衝動。


    而後,他蒼老的眼看向夜色下金碧輝煌的皇宮,心中惴惴,這是天武皇帝釋放的信號嗎?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麽了?


    清風道國師一掀衣袍,在宮門口跪下來,二弟子見他跪,連忙也跟著跪。


    清風道國師雙手高舉,重重磕頭在地:“陛下,臣負罪來此,若陛下不見臣,臣就跪死在宮門口!”


    清風道國師這樣做,自然有他的考量,如果天武皇帝知道了他做的那件事,那他自然要負荊請罪,哪怕跪死在宮門口,也得讓皇帝消氣,否則他恐怕九族不保。


    如果天武皇帝不知道他做的那件事,那就更好了,但是,天武皇帝釋放出這個信號,他就得在宮門口跪下去,朝皇帝投誠,讓皇帝消氣。


    誰還能擰得過皇帝呢?


    在清風道國師請罪下跪時,希衡還在那條河邊。


    鎮物骨頭已經被毀,但是危機沒有全部解除。


    之前,在鎮物骨頭還沒全部毀去時,那些陰兵鬼魂壓根不敢離開這條河。


    其中一塊鎮物骨頭在哪裏,它們就隻能在哪裏。


    但自從骨頭被毀,陣法被破,這些陰兵就想四處竄開,而且,它們被陰山乾坤陣折磨這麽久,早就被怨氣同化,現一旦被他們逃竄開,就意味著它們會瘋狂吃人。


    當這些陰兵亂竄時,河邊一些巡邏的士兵看見了這些陰兵虛影,嚇得大叫。


    他們的大叫聲將一些熟睡中的工匠也給吵醒了,很快,岸邊就一堆大叫聲。


    人們恐懼驚嚇的叫聲反而會更刺激鬼怪們的殺戮欲望。


    希衡帶著銅錢劍趕過去,準備收服那些陰兵,同時,她一把將正蹲在河邊洗臉,好讓自己變得更好看的妖鬼也給帶走。


    她一個人,沒有辦法對付這麽多陰兵。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大妖鬼吞下那些散落的陰兵,然後封在它的體內,之後希衡再做法去除那些陰兵身上的怨氣。


    希衡借助一根竹竿,橫渡河麵,來到對岸。


    然後將還沒反應過來的妖鬼推出去:“別照水鏡了,你很好看,這裏交給你,盡可能多吞噬陰兵,我去布下羅網,防止陰兵逃竄出去。”


    其實在破陣前,希衡就想到了這個情況,她已經在附近設下了羅網。


    但是,陰兵的力量比她想得還要大一些,所以她必須去加固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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