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人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它拎著諸神惡錘,看著扭曲成一坨的後天噬靈樹,不解地問:“去哪裏?去做什麽?”


    後天噬靈樹惡狠狠在它腦袋上一敲:“你真是石頭腦袋,你說做什麽?當然是去把那個暗處的東西給找出來啊,要麽殺了它,要麽打得它修為盡喪,否則還能做什麽?”


    守山人沉思著不說話。


    後天噬靈樹則誤會了,它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不會是覺得我不該這樣吧?啊?讓我猜猜,你是不是就像是我去的茶樓裏,聽的那些民間話本子裏的那些人一樣,在不該善良的時候善良,覺得雖然對方對你有惡意,但是它還沒有實際實施,你就不肯對他做什麽吧。”


    後天噬靈樹幾乎想拽著守山人的石頭腦袋和石頭耳朵,然後大聲呼嚎,問你是不是傻瓜笨蛋?


    守山人倒是一愣:“小藤,你怎麽會這麽想?你誤會了,我不會這麽心慈手軟。”


    守山人可是看守十萬大山的守護靈,十萬大山曾經躺著許多神軀,這些神軀一旦落在有心人的手裏,後果不堪設想。


    就比如那次病難之神的神軀落在了半神天亓的手中,不隻給整個天下帶來了疫病,要不是希衡和玉昭霽及時幹預,天下早就死傷無數。


    哪怕他們處理了這次疫病,半神天亓也靠著這一次劫難,直接躋身為醫神。


    一具神軀遺失了,就能造成這麽大的後果,所以,十萬大山中的神軀至關重要,在這種情況下,哪怕是一隻守山人不認識的蒼蠅飛進了十萬大山,它都能把蒼蠅捉來豎著劈。


    這樣的守山人,絕不是心慈手軟、以善良的名義釀造更大的災禍的主兒。


    見守山人不似撒謊,後天噬靈樹又歪了歪藤條,如同人類歪著腦袋那樣,疑惑地問:“那你剛才怎麽不回應我?”


    守山人思索著回答:“我隻是在想敵在暗,我們在明,我們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又怎麽找得到他們?”


    守山人和希衡待一起的這些年,也不是白待的,它的小本本上記滿了計策,就等著運用了。


    後天噬靈樹倒是一愣:“這有什麽?你忘了我是樹,我隻要把我的樹根這麽一伸到地下,遍布開去,很快整個京城都在我的探查範圍之內了。”


    守山人道:“可是你一旦探出去,不就會造成絕靈之地?京城內外都有一些冤魂靈體,它們就無路可走了。”


    這些冤魂靈體之所以還徘徊在這世間,一是因為自己含冤而死,不甘心就此去鬼界投胎轉世,二是因為現在天下大亂,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鬼界的鬼差也不夠用。


    所以,就導致了金麓王朝堆積了大量的冤魂怨鬼,早晚有一天,這些冤魂怨鬼估計數量多了,就要鬧出一波大的來。


    但是如果用後天噬靈樹的絕靈之地,它們就會魂飛魄散,再無轉世之機了。


    它們本就含冤而死,還被牽累得沒了轉世機會,守山人都不敢想這是多大一筆因果。


    守山人把其中的利害關係給後天噬靈樹這麽一說,後天噬靈樹想了想,確實慫了,不敢展開絕靈之地。


    它無措地撓撓守山人的腦袋,結結巴巴地問:“那、那該怎麽辦呢?”


    守山人是真正的憨厚老實,也不計較為什麽後天噬靈樹自己疑惑,卻要撓它的腦袋。


    守山人就這麽默默扛下了所有,忽視掉後天噬靈樹亂動的爪子。


    守山人仔仔細細想了想麵對這種兩難的境地應該怎麽辦,敵方在暗,他們在明,敵方對他們抱有不知名的惡意。


    既然是惡意,那他們總是想做點什麽,得到點什麽。


    如果能夠用他們想要的東西作為餌料,這些在暗處的東西東西會不會自己湊上來呢?


    守山人瞬間茅塞頓開:“我想到了,小藤!之前你說過這些東西有神明般的實力,但是看見你就跑,同時,它又一直在暗處盯著京城,說明這些東西的惡意對著的是陛下。”


    後天噬靈樹小雞啄米般地點頭。


    對,它也這樣覺得。


    後天噬靈樹問:“你難道想通過陛下,把它們給引出來?可是我們沒法和陛下交談啊。”


    守山人斬釘截鐵地說:“咱們去找神君,剛才暗處的東西肯定見到了神君和陛下感情甚篤,無論它們是隻針對陛下,還是同時針對陛下和神君兩個人,那麽,它們也一定會去找神君。”


    前者的邏輯在於,用希衡去要挾玉昭霽。


    後者的邏輯在於,現在希衡是靈體,靈體的狀態肯定要比有肉身的狀態要差一些。


    那些暗處的東西既然剛才一直在觀測這裏,就肯定知道現在希衡的狀態,它們一定不會就這麽放過這個機會。


    守山人又口若懸河給後天噬靈樹解釋了一番,後天噬靈樹恍然大悟,哥倆好地一把抱住守山人的肩膀,險些笑得當場開出花朵來。


    後天噬靈樹道:“你說得對!平時我怎麽沒發現你有這麽聰明!那我們走吧!”


    守山人頗為內秀,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但是在看見後天噬靈樹大搖大擺從空中飄過去時,連忙拽住它:“等等。”


    後天噬靈樹不解地回頭:“怎麽啦?我們得快點兒去,那些暗處的東西是真正的有堪比神明的實力,神君現在封印記憶和修為,萬一真被得手了就不好了,我們得快點去保護她。”


    守山人點頭:“是,但是如果我們就這樣大搖大擺過去,那些東西可能就不會出來了。”


    守山人說:“我的意思是,咱們悄悄去!”


    說完,守山人碩大的石軀忽然不動了,後天噬靈樹離他離得很近,也就看見了守山人隻是使用了一個障眼法。


    現在在後天噬靈樹麵前的這個石軀,不過是守山人施展的障眼法,其實真正的守山人已經鑽到了地裏,變成了一個小石子兒般的大小,正在地上悄悄和後天噬靈樹打招呼。


    後天噬靈樹:…………


    它懂了。


    後天噬靈樹也跟了玉昭霽這麽多年,雖然它沒有守山人這麽的好學,但是耳濡目染也聰明了不少,加上後天噬靈樹本就是機靈的性格,很快反應過來。


    如果按照兵法來說的話,守山人這一招,是不是就叫做瞞天過海?


    用一個假象去迷惑敵人,實則自己悄悄去做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後天噬靈樹理解守山人的意思之後,很快有樣學樣,它也金蟬脫殼,留了一個假的後天噬靈樹在這裏,實則自己也悄悄變成一隻蚯蚓,蠕動到守山人麵前,然後,一起鑽進土裏,從地下行動,悄悄去找希衡。


    這樣的話,在能看到守山人和後天噬靈樹的有心人眼中,就是守山人和後天噬靈樹正在相互依偎著淺睡。


    哪裏想得到真正的它們已經去了其餘地方呢?


    花開兩頭,各表一枝。


    守山人和後天噬靈樹、以及老叟和老嫗都各自行動時,希衡也和諸葛清接上了頭。


    諸葛清經過剛才這段時間的獨處,明顯更加沉穩了,不再把仇恨和癲狂寫在眼睛裏,而是埋在了心中。


    他和希衡打過招呼後,兩人一起往宮外走去。


    天上既有烈日又有清風,幸好現在的希衡和諸葛清都是生魂靈體,否則,若是死魂靈體,除開像是大妖鬼那樣已經成了一些氣候的之外,其餘死魂靈體都懼怕太陽。


    兩人一起出宮,一路並排而行,卻誰都沒有說話,很是沉默。


    倒是諸葛清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說:“謝謝。”


    如果不是這位白雲法師跑來碧水城中告訴他母妃已經死去,如果不是她堅持帶他來京城,此刻,諸葛清還在拉著滿城的軍民,為天武皇帝效忠呢。


    希衡道:“不謝,我畢竟不是為了幫你,我隻是為了付出更小的代價拿到碧水城。”


    聽希衡這樣說,諸葛清倒是覺得她更加敞亮了。


    諸葛清喜歡這樣,不該講感情的時候就不要講感情,隻講利益就夠了。


    他其實一直都很恨天武皇帝既拿他當臣子,又有時要求他要做好一個兒子的本分。


    大家隻取一頭難道不行嗎?


    諸葛清終於淺淺一笑:“無論法師是什麽目的,都真真切切幫助到了我。在諸路叛軍之中,法師也的確是最有希望問鼎天下、徹底巔峰金麓王朝的人,我一定會襄助法師。”


    “但是,我想問法師一句,如果感情和大業不能兩全,法師會選大業呢,還是選擇感情?”


    希衡冷冷望向他:“你的話中似乎有深意。”


    諸葛清抱拳,微微低頭,權作賠禮之勢:“法師恕罪,我隻是見法師和諸葛玉之間,似乎縈繞著一種隱隱約約、欲語還休的情感,而……這世間總是多見負心漢和癡情女兒,我想知道法師是不是值得我追隨的人。”


    這世上有個詞叫做癡男怨女。


    可是在諸葛清看來,這個詞要顛倒一下,叫做癡女怨男才是。


    希衡道:“你認為我會因為感情,放棄我的大業?”


    諸葛清回答:“我不認為法師會這樣,隻是我總是擔心,這世間的許多女子,似乎都把愛情看得極重,而世間的男子,卻大都將事業看得很重,我隻是擔心法師一時想錯,選擇了一條錯誤的道路。畢竟,諸葛玉的確生得猶如神人,又對法師如此癡情,世間有幾個女子,能夠抵擋諸葛玉這樣的男兒呢?”


    希衡一邊走,一邊回答諸葛清:“世間女子多在意愛情,而不在意事業?這不是因為這世間長久以來規訓的結果呢?男子出門在外,便有一番廣闊的天地,女子則被困於內宅,若是僥幸走出去的,也要被冠以傷風敗俗的名聲,承受來自父母雙親乃至於親朋好友的責難,也會被外麵的男子排擠。”


    “世間用暴力和權力,天長日久地將女子規訓成現在這樣。所以,你也該知道,隻要給了女子事業和權力,她的眼中自然該知道什麽是不可放的。我如今手下精兵無數,城池數十座,我想,隻要是一個正常的人,都不會放棄這些東西。人對利益的追逐,不分男女。”


    何況,這利益中還包含了理想。


    諸葛清聽完,心中的擔憂完全放下:“如此,我必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為法師效勞。”


    為希衡效勞,就能離他複仇更近一步。


    希衡和諸葛清說完此話,兩人又穿過幾條車水龍馬的長街,再走過幾個蜿蜒曲折的清幽小巷。


    終於,希衡和諸葛清一路來到了一個很是寬闊的巷內,這巷內兩側都是高高的碧瓦飛甍,屋舍連接著屋舍,一派屋脊相連的氣派之景。


    這個地方一看就和希衡剛才經過的那些髒亂差的小巷不錯,儼然窮富有差,貧富之間的差別外顯在門口的屋簷高低上,屋子頂層的瓦上。


    京城雖然相比許多地方來說,已經是個富貴地兒,但是這富貴中,有不少都是強撐給別人看的。


    住在小巷內的京城人們,用粗製濫造的、燒裂了的瓦做屋頂,牆體也是土牆,若土牆年久失修,就用些米糊混合著黏性好的泥土,再做成泥磚給堆上這麽一層,就又能再支撐個好幾來年。


    住在這樣屋子的人,穿的也是粗布衣衫,吃的也是清粥小菜。


    但是也比外邊兒亂世的人好多了,到底是天子腳下,哪怕是為了皇帝還是王公貴族的安全,京城的大多數人都能活下去,因為如果他們活不下去,他們就會生亂,就會威脅到王公貴族的統治了。


    而希衡和諸葛清麵前的這條巷子,碧瓦飛甍,屋脊相連。


    屋頂上,上好的青瓦青青翠翠地一水兒鋪陳著,這還算是次的,真正的大戶人家用的都是琉璃瓦,在陽光下一照,真是光彩斑斕,更別提家門口的石獅,朱門上黃銅做的叩環,無一不顯示出這些人家的氣派。


    諸葛清告訴希衡:“這裏是京城有名的烏衣巷。”


    昔日的王謝兩家都住在此地,加上兩家家主都愛穿穩重的深色衣衫,所以天長日久的,此地就被人叫做烏衣巷。


    昔日王謝風光已成過去式,不可展望來日,但是,因為烏衣巷的名氣和這些大宅,曆代的達官貴族都喜歡在這兒居住。


    誰有了烏衣巷的一塊地契,誰就一生吃喝不愁。


    見希衡仔細打量烏衣巷,諸葛清繼續介紹:“碧水城將軍們的家眷,就住在烏衣巷最外邊。”


    此時,一列青衣小廝走來,一色用扁擔挑著兩個水桶,吭哧吭哧地往自己主家走。


    水桶中,清冽的山溪水好像冒了個泡兒,泛起詭異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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