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委秘書長周克林突然跑到朱懷鏡辦公室,喘著粗氣,神色異樣:“朱書記,繆書記請你馬上去開個會。鄭維明自殺了。”


    “你說什麽?死了嗎?”朱懷鏡眼睛瞪得老大。


    “死了死了。”周克林回道。往常繆明有要事相商,都是自己打電話給朱懷鏡,後來就改成地委辦通知了。但多半是周克林自己過來請,不敢打電話或是讓普通幹部來通知。


    朱懷鏡夾上公文包,三兩步就到會議室了。陸天一、向長善、吳桂生已坐在那裏了,還有幾位領導沒有到齊。繆明來回踱步,像位陷入重圍的孤城守將。陸天一低頭抽煙,神情凝重。向長善和吳桂生湊在一起說著什麽。一會兒,李龍標、向延平、邢子雲都來了。


    繆明坐下來,沉著臉:“長善同誌,桂生同誌,你們把情況說說吧。”


    向長善先匯報:“首先我要作檢討,是我們失職。過程不複雜。鄭維明一直不肯交代問題,隻說些不痛不癢的事情。凡是有線索牽連到別人的問題,他要麽死不認賬,要麽就一肩膀自己扛著。從前天開始,他態度有所轉變。他說能不能讓他安靜一天,好好想想,準備徹底說清楚。昨天我們就沒有提審他。不料今天一早,發現他上吊自殺了。他把襯衣撕成條,吊在窗戶上死的。”


    繆明發火了:“說這些有什麽用?我現在是要追究責任!怎麽會出現這種情況?不是三個人一班,輪流看守的嗎?地委對這個案子已經夠重視的了,我甚至對如何看守都講了意見。我當時提出來要三個人一班,是有考慮的。就是怕如果兩人一班,一人去衛生間,另一個人就可能幫助鄭維明串供。我並不是不相信大家,但措施要到位。現在呢,還是發生了這種情況。到底是自殺,還是別的原因?”


    吳桂生搭腔:“我們刑偵方麵派人去了,認為是自殺。”


    繆明火氣依然很大:“出現這種情況,是不可原諒的!我們怎麽向老百姓交代?全區五百多萬幹部群眾都在看我們的笑話!”


    在座的都發了言,沒有任何結果,無非是要求查清事故原因,嚴肅處理有關責任人。隻不過有的說得嚴厲些,有的說得緩和些,這都看發言者自己的分量了。比方李龍標聲色俱厲,因為他是主管政法工作的,可他同時也作了檢討,說自己應負領導責任;向延平話也說得很重,多半是因為他畢竟任過地委副書記,自覺餘威尚存,但實際上已沒有相應的懾服力了;邢子雲說話就軟多了,他是從縣委書記的位置上來後,稍稍過渡升任現職的,明白自己的話隻能說到哪個份兒上;朱懷鏡話說得有輕有重,卻理性多了,少了些情緒性的東西;而陸天一則是四平八穩,顯然是想讓繆明的失態更加可笑。


    會倒是開得很簡短,卻也沒什麽實際意義。臨散會了,陸天一突然笑眯眯的,拿出一張紙,遞給繆明:“繆書記,我們行署幾位領導研究了一下,提出了一個幹部擬任名單,供地委參考。”


    會議室裏頓時就像空氣都稀薄了,所有人都有種呼吸困難的感覺。前幾天,地委幾位主要負責人初步碰過頭,準備調整部分縣市和部門的領導,組織部門正在做方案。沒想到陸天一會這麽做,根本就不按套路來玩。繆明臉色鐵青,嘴皮子神經質地抖動著。但他說不出一句話,伸手接了名單。陸天一沒事似的笑笑,說:“隻是供地委研究幹部時參考。行署是抓經濟工作的,對從事經濟工作的同誌,相對了解些。”說罷,微笑著走了。在場的人看著難堪,不好多說什麽,隻當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沒聽見,各自起身離開。


    繆明叫住朱懷鏡,請他留一下。“你看你看,他怎麽可以這樣搞?”繆明的臉色已由青轉白了。門已被出去的人掩上了,會議室也寬大,說話也不用壓低嗓門。


    朱懷鏡說:“確實太過分了。”


    繆明將名單遞給朱懷鏡:“你看看吧。”


    朱懷鏡接過名單一看,見上麵列了十一位擬任幹部,有縣長,也有局長。有副職提正職的,也有調整崗位的。朱懷鏡對梅次幹部的人脈,早已了然於心,溜一眼就知道:事情隻怕很難辦了。名單上的人,有七位是陸天一的人,還有四位是向延平和邢子雲的人。中間又有六位是陸天一的陰縣老鄉。如果不猜錯的話,陸天一同向延平、邢子雲早已達成默契了。那麽,研究幹部時,陸、向、邢這三票總是捆在一起的。所謂梅次牌局三打傻,就是這意思了。倘若不依這個名單,地委提出的方案隻怕就通過不了。現在整個荊都市隻有梅次的人大和政協領導是地委委員,很不尋常。繆明多次向市委匯報,說梅次有九位地委委員,太多了,工作不好協調,建議免去人大和政協領導的委員職務。王莽之口上答應慢慢調整,卻遲遲不動。


    “繆書記,你的意見呢?”朱懷鏡問。


    繆明沒有回答,隻是感歎:“都說這人骨子裏是流氓,我原來還不相信。如今果然就原形畢露了。”


    繆明向來含蓄得幾乎木訥,今天竟然如此說話,真讓朱懷鏡感到意外。他不好附和繆明,隻道:“太不像話了。”


    “哪有一點點兒領導幹部的意思?簡直是逼宮嘛!”繆明的臉色這才轉紅,卻又紅得過分了,“我一直是遷就他的,就是想讓梅次有個團結幹事的好氛圍。可是他不珍惜團結,隻玩他的小圈子。”


    朱懷鏡畢竟是管幹部的副書記,也很不滿意陸天一如此做派。他把這件事也看作是對自己的挑釁。繆明讓他留下來說這事,不等於重新信任他了,而是發現在這件事上,兩人有合作的必要。“繆書記,我個人意見,不能讓他想怎樣就怎樣。一定要堅持黨管幹部的原則,這是不能含糊的。”


    繆明沉思半天,才說:“我想過了,如果聽任他提出方案通過,梅次就成了他的家天下了。如果不依他的呢?這次幹部調整就很難定下來。”


    看來,繆明又想退讓了。真是個軟蛋!朱懷鏡想著陸天一把他當擺設,心裏就冒火。“我說,萬萬不能讓他如願!這次他如果得逞,今後地委就權威掃地了。”


    “我也是這麽想的。你有什麽高招?”繆明問。


    朱懷鏡笑笑,說:“一個字:拖!”


    繆明低頭不語,好一會兒才慢慢開口:“拖?怕影響幹部隊伍和工作環境的穩定啊!”


    朱懷鏡笑道:“我看沒那麽嚴重。又沒哪個地方缺著負責人,隻是調整而已。拖不出什麽問題的。拖一拖,他就會急,說不準就會做出什麽對他自己不利的事來。我看,事情變數很大哩。”


    繆明問:“你的意思,是不是也認為鄭維明的死,事有蹊蹺?”


    朱懷鏡說:“沒根據的話,我不會亂說。我隻是有種感覺,覺得鄭維明的死太奇怪了。那麽嚴密的看守,怎麽可能自殺?事先關於他自殺、他殺的謠言就很多。無風不起浪,謠言有時候就是真相。”


    繆明點頭說:“我說,有的人一下子反常起來,說話硬了,隻怕同鄭維明的死有關。以為隻要鄭維明一死,什麽事都抹平了。”


    兩人的交談,都避免說出陸天一的名字。朱懷鏡不想把事情說得那麽肯定,就說:“我想,不能讓鄭維明自殺案就這麽輕易過關了。如果有必要的話,可以請上級公安機關派員重新調查。”


    繆明頭也沒抬,隻望著猩紅色地毯,說:“隻怕上麵有人不希望我們把這事深究下去。”


    朱懷鏡不知繆明說的上麵是哪一級,是哪一位領導。他也不追問,甚至也不想知道。他隻望著繆明,毫無意義地點著頭。沉默了大約三分鍾,繆明又沒頭沒腦地說:“昨天打電話給我,要求我們盡快結案,要集中精力抓好經濟建設。批評我們上個季度經濟指標不行。好像我們反腐敗,就影響了發展。什麽邏輯!”


    朱懷鏡聽著腦子嗡嗡一響,什麽都明白了。繆明說的這個人隻能是王莽之。繆明轉述的這個意思,正是王莽之視察梅次時,同朱懷鏡個別談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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