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王莽之終於調走了。原先傳說的很多好位置都沒他的份兒,隻在北京某部門安了個閑職。朱懷鏡總算鬆了口氣。向長善問吳飛案是不是還要繼續追下去,朱懷鏡也想馬上查下去,但他仔細掂量,說再看看吧。他暗自猜測,陸天一隻怕是根點燃了的導火索,說不定就會燒到王莽之那裏去。靜觀其變,相機而行吧。


    一夜之間,梅次各縣市和部門的頭頭腦腦都走馬換將了,隻剩餘明吾和尹正東仍在馬山待著。朱懷鏡同餘明吾談過一次,私下同他交了底。尹正東三天兩頭給朱懷鏡打電話,要麽匯報思想,要麽請示工作。朱懷鏡明白尹正東的心思,偏偏三緘其口。他心裏早就有譜了,遲早要把尹正東弄下去。


    朱懷鏡突然接到市紀委電話,尹正東有麻煩了。電話是市紀委書記龐浩打來的:“懷鏡同誌,陸天一供認,尹正東當縣長那年,送給陸天一十五萬。我們市紀委人手緊,想請你們協助一下。”


    朱懷鏡忙說:“龐書記,我正要向你匯報哩。我最近接到群眾舉報,檢舉了尹正東很多問題。我們地委剛研究了,正準備立案調查。好吧,我們今天就將他雙規。”


    龐浩說:“好,感謝你支持,懷鏡同誌。我們隨時通報情況吧。”


    朱懷鏡馬上打了向長善電話:“長善,你趕快過來一下。”


    放下電話,朱懷鏡突然感到十分焦躁。關了門,點上一支煙,來回踱步。這畢竟是他頭一次下令抓人啊,況且還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但也顧不了那麽多了。辦公室裏開著空調,門窗關得天緊,一會兒就煙霧繚繞了。朱懷鏡打開窗戶,冷風颼颼地鑽了進來。太陽穴馬上脹痛起來。一個人在屋子裏悶得太久了,大腦缺氧吧。


    有人敲門,心想是向長善到了。朱懷鏡坐到辦公桌前,說聲請進,卻是周克林推門進來了。


    “哦,克林,有事嗎?”朱懷鏡問。


    周克林笑笑,說:“沒事。”


    “哦。”朱懷鏡不想留他說話,向長善馬上就會到的。


    “朱書記,聽說天一同誌的問題蠻大?”周克林試探道。


    朱懷鏡沒有回答,隻問:“你聽到的是個什麽情況?”


    “聽說初步認定有千把萬的經濟問題。”周克林說。


    “哦,是嗎?”朱懷鏡顯得沒有興趣。


    周克林說:“如果確鑿,天一同誌腦袋隻怕就保不住了。”


    朱懷鏡抬頭望著天花板,說:“相信法律吧。”


    又聽到敲門聲。朱懷鏡說聲請進,周克林過去開了門。果然是向長善。周克林同向長善客氣兩句,就告辭了。


    向長善坐了下來,氣喘籲籲的。他上樓時走得太急了。朱懷鏡也沒叫舒天,自己倒了杯茶,遞給向長善,又過去把門帶上了,回頭坐下,說:“長善同誌,同你商量個事情。”


    向長善見朱懷鏡目光嚴厲,就不問什麽事,隻是等著他說下去。朱懷鏡拉開抽屜,取出煙來。向長善本不抽煙的,也要了一支。兩人點上煙,吸了幾口,朱懷鏡才說:“長善,將尹正東雙規吧。”


    “尹正東?”向長善吃驚地問道。


    “是的,尹正東。”朱懷鏡便把群眾舉報和陸天一的供認一一說了。


    向長善歎道:“看著這些幹部一個一個倒下去,真是痛心啊。”


    朱懷鏡站了起來,緩緩說道:“誰讓他們不爭氣呢?”


    向長善被煙嗆著了,使勁地咳,臉紅得像猴子屁股,半天才平息下來,說:“朱書記,我覺得,吳飛案也不能久拖。”


    朱懷鏡低著頭,來回走著,說:“吳飛案,肯定是要查下去的。暫時時機還沒成熟。先全力以赴查尹正東吧。尹正東有些匪氣,要注意方法。長善,我建議,由組織部打電話給他,讓他來地區談話。他一到賓館住下,你們就把他控製起來。我同組織部去說,你們派人在梅園等著。怕走漏風聲,馬上行動吧。注意,請你親自帶著人去梅園,先不同參加行動的同誌講,臨時再告訴他們。尹正東人緣很好啊。”


    朱懷鏡說罷,拿出幾封檢舉尹正東的信件,提筆作了批示。向長善接過批示,馬上回去調兵遣將。閉目片刻,朱懷鏡提起了電話筒:“永傑嗎?你好。請你給正東同誌打個電話,請他來一下,我想找他談談。”


    “正東同誌?好吧,我同他聯係上。”韓永傑語氣間隱隱流露著遲疑。


    朱懷鏡怕韓永傑起疑心,便說:“明吾同誌我找他談了,還沒時間同正東談。請他馬上過來吧。”


    韓永傑說:“朱書記親自找他談談好。我感覺正東同誌好像有些想法。”


    朱懷鏡不再多說,掛了電話。過了幾分鍾,尹正東自己打電話來了,問:“朱書記,我是正東啊。韓部長說你找我?”


    朱懷鏡哈哈一笑,說:“正東啊,韓部長都同你說了嗎?好吧,你過來一下吧。”


    朱懷鏡這麽一含糊,就把尹正東的嘴堵上了。他不便告訴朱懷鏡,韓部長沒同他說什麽。他也許以為自己要被提拔了,朱懷鏡要親自找他談話。韓永傑隻是紀律性強,才沒同他具體說吧。尹正東的語氣聽上去有些興奮,說:“行行,我馬上過來吧。”


    從馬山趕過來很近,下午剛上班,朱懷鏡就接到了尹正東電話:“朱書記,我到了。我到你辦公室來?”


    朱懷鏡說:“我四點鍾找你談,正有個會。你先住下來吧。”


    尹正東說:“我住下來了。”


    朱懷鏡說:“那好。你住在哪裏?我散會了過去吧。”


    尹正東說:“我住梅園三號樓,205。不麻煩您,到時候我過去吧。”


    朱懷鏡笑道:“正東你客氣什麽?我又沒請你吃飯。你在房間休息,等著吧。”


    又過了幾分鍾,向長善打電話來:“朱書記,我向你報告,尹正東被控製住了。”


    “哦,好吧。”朱懷鏡問,“他情緒怎麽樣?”


    向長善說:“他先是吃了一驚,然後就是罵娘。現在緩和些了。”


    朱懷鏡說:“這個人要認真對付,你們要派最精幹的力量。”


    快下班的時候,向長善跑到朱懷鏡辦公室,表情有些神秘,說:“朱書記,尹正東死不開口。他隻強調一點,硬要同你見一麵。”


    朱懷鏡斷然道:“我不會同他見麵的。”


    向長善說:“你當然不能同他見麵。我隻是在琢磨,他是個什麽想法。”


    朱懷鏡長歎一聲,說:“長善,我倆坐一下吧。”


    向長善的目光有些疑惑。朱懷鏡心裏明白,憑向長善多年的辦案經驗,八成猜著什麽了,隻是不好說出來。朱懷鏡左右權衡,心想也不必再顧忌什麽了,便說:“長善,尹正東給我送過十萬塊錢。”


    向長善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掩飾著他的驚愕。朱懷鏡淡然一笑,就起身打開保險櫃,取出幾張銀行賬單。向長善看過賬單,半天才反應過來,說:“原來是這樣啊!”


    朱懷鏡說:“長善,我不想讓這事傳出去,借著這件事,我自己固然可以成為傳奇式英雄,但是會有負麵影響,讓群眾對官場失望。還會帶出一係列問題。人們會問,難道隻有朱懷鏡一個人收到這麽多錢嗎?其他領導呢?他們就沒有收到過一分錢嗎?總之,對大局不利啊。”


    向長善聽著,眼圈竟紅了起來,欷歔道:“朱書記啊,怎麽回事?現在要做個好人這麽難?非得偷偷摸摸不成?對不起,我情緒有些激動。也許是人老了吧,越來越容易動感情了。”


    朱懷鏡說:“長善,有些問題是容不得我們討論的,就得按現實情況去做。你們不要管他尹正東說我什麽,盡管依法辦案吧。”


    向長善揉揉眼睛,說:“好吧。我心裏有數了,就不怕他使任何手段了。”


    送走向長善,朱懷鏡獨自在辦公室裏坐了好久。他心裏很不寧靜,天知道尹正東還會咬出多少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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