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凡很安逸地過了一段日子。一日,偶然看到《西州日報》上的一則有獎征字啟事,他的心情又複雜起來。原來地區工商銀行一棟十八層的大廈落成了,向社會征集“金融大廈”四字的書法作品,獲征者可得獎金一萬元,若本人願意,還可調地區工商銀行工作。


    其實,這則啟事夫人早看到了,她覺得蹊蹺,便藏了起來。可陶凡看報一天不漏,幾天都在問那天的報紙哪裏去了。夫人不經意的樣子,說不知放在哪裏去了。偏偏王嫂很負責,翻了半天,硬是找了出來。陶凡看到了那則消息,便猜到報紙是夫人有意收起來的。想到夫人用心良苦,可見自己很讓人可憐了。往常,那些稍稍認為自己有些臉麵的單位,都跑來請他題寫招牌。他明白有些人專門借這個來套近乎,也並不讓他們為難。隻要有空,揮筆就題,當然不取分文。也有個別人私下議論,說地委書記字題多了,不嚴肅,他也不在乎。說郭沫若連北京西單菜市場的牌子都題,我陶凡還沒有郭老尊貴吧。後來,他越來越看出些別的意思來,就再不肯題字了。他最後一次題字是圖遠公司的招牌。可是,直到他卸任前不久,仍不斷有人要“請陶書記的墨寶”,他都回絕了。如今工商銀行搞起有獎征字來,不是很有些意思了嗎?


    老幹部老沈,處事糊塗,人稱老神,神經病的意思。老神老來塗鴉,有滋有味。一日,跑到陶凡那裏,鼓動陶凡參加有獎征字。老神偏又是個愛理閑事的人,不知從哪裏聽說了征字活動的來龍去脈。原來,工商銀行李行長去請張兆林題字,得到的答複是:“金融大廈是百年大計,最好不請領導題字,也不請名人題字,幹脆搞改革,來一次有獎征字。”


    陶凡自然不會去參加這個活動。知道了事情原委,他也表示理解,就是心裏不好受。這天晚上,工商銀行李行長登門拜訪來了。坐下之後,講了一大堆這麽久沒有來看望之類的話。


    陶凡印象中,這位老李一直還是不錯的。他是否為征字的事過意不去?閑扯了半天,李行長果然講到了這件事。他說:“我礙於麵子,去請張書記題字。原以為張書記肯定會謙讓,推給您陶書記題的。但張書記這麽一定,我事先沒有料到。”


    陶凡朗聲笑道:“老李呀,可不準在我麵前告兆林同誌的狀哪!兆林同誌的意見是對的。依我看,這還不隻是一次簡單的征字活動,在我們這閉塞的山區,可以算是一次不大不小的思想解放運動哩!您向報社轉達我的建議,可以就這次有獎征字組織一次討論,讓全區人員增強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尊重智力勞動的意識。”


    李行長點頭稱是:“陶書記看問題的角度總比我們要高些,領導就是領導。”


    征字活動原本隻是芝麻小事,但因陶凡發了話,銀行又出得起版麵費。《西州日報》便專辟了一個“征字擂台”欄目,每次登出入圍作品數副,並配發一兩篇討論文章。陶凡很留神那些書法作品,卻並不在意那些討論文章,盡管是按照他的意思弄的。搞了一個月的擂台,終於評選出了一副最佳作品。獲征者為一中學教師。陶凡仔細看了此人的簡介,似曾相識。回憶了好一陣,才想起同這位教師也算打過交道。原來,陶凡在任期間,有些塗得幾筆字的人總想借切磋書道之名同他交結,用意不言而喻。有回,一位鄉村中學教師給他寫信,要求調進城來,陳述了若幹理由,信中附了一副“翰墨緣”中堂,旁書“敬請陶凡先生雅正”。字倒有些風骨,陶凡暗自喜歡,但“陶凡先生”四字讓他覺得特別刺眼,便在信上批道:鄉村中學教師隊伍宜穩定。轉教委閱處。


    現在這位中學教師既得獎金又調工作,雙喜臨門了。世界上的事情真是有意思。


    征字的事在陶凡的心裏掀起了一點波瀾,很快也就過去了。可張兆林的一些話傳到他的耳朵裏,讓他有些起火。據說,張兆林在一次會上講到提高領導水平問題,要求各級領導幹部加強學習,更新知識,既要有一定專長,更要爭取做個通才,特別是要懂經濟工作,不要滿足於自己的一技一藝。張兆林的這番話本也無可挑剔,但陶凡把它同征字的事聯在一起一想,怎麽也覺得是影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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