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嫂走了,女兒他們因路途遙遠,也不便經常回來。老兩口的日子過得懶懶的。食欲又經常不好,陶凡就說:“想吃就弄些,不想吃就不要白忙。”家裏便常常冷火秋煙的。夫人說:“老陶我們一天天就這麽過,不好的。”陶凡問:“那怎麽過?”夫人說:“可以找些別的事做,天氣好就到外麵釣魚去。”


    陶凡搖頭不語。他也萌發過釣魚的念頭,但細細一想,自己沒有釣魚的命分。他想,自古釣者之意,並不在魚。薑太公釣官,柳宗元釣雪,隻有村野老者妄念俱無,才是釣閑。而如今有權有錢者釣的是派。我陶凡去釣魚屬於哪一類?在別人眼裏當然是釣派。我才不想混跡到這一群中去。


    有天,一位特別客人上門探望陶凡來了。此人姓唐,原是下麵糧站的職工,五十多歲了。早年因經濟問題挨了處分。心裏憋著氣,就專門盯著他的領導,糧站主任的大小問題,他樁樁件件都暗自記錄下來。他認為時機成熟了,就跑到縣紀委和監察局告狀。沒有告出結果,就跑到省裏,跑北京。一年四季班也不上,一會兒北上,一會兒南下,落得個外號“告狀專業戶”。單位奈何不了他的潑勁,工資卻不敢少他的。陶凡聞知後,親自接待了他。當時反腐敗風聲正緊,陶凡便批示地紀委成立專案組調查。一查竟然也查出了大問題,糧站主任夥同會計、出納一道貪汙五萬多元。省報對這個案件進行了公開曝光。因為檢舉揭發者姓唐,記者先生靈感一來,湊出一個有趣的新聞標題:“‘唐老鴨’叼出了‘米老鼠’”,副標題是某某糧站主任一夥集體貪汙被查處。文章當然不提唐老鴨自己的前科劣跡,隻把他作為痛恨腐敗的好職工表揚了一番。老唐事後逢人就說陶書記是個好官,不知內情的還以為他同陶凡有什麽私交。後來他還專門跑到地區看望了陶凡。陶凡鼓勵他回去好好工作,歡迎他繼續對幹部作風問題提出意見,不過一定要講程序,不要越級跑省裏上北京。陶凡和藹可親的樣子讓老唐大為感動。在他印象中,縣裏那些頭兒個個都神氣活現,而陶書記這麽大的官,竟這麽平易近人,大領導還是大領導啊!老唐覺得應聽陶書記的話,回去好好工作,後來真的還踏踏實實了,其實陶凡內心對老唐這類人物是厭惡的。陶凡憎恨腐敗,也惱火紀檢、監察部門辦案不力。但他不喜歡老唐這樣的人把什麽事都搞到上麵去,弄得地委很被動。幹部有問題就內部查處,不要張揚出去。那樣大家臉上都不好過。


    今天老唐突然來訪,不知又有何事。其實老唐這次來並沒有什麽事。他不知在哪裏聽到,陶凡不當書記了,連上門的人都沒有了,所以專程跑來看望看望。


    老唐一副抱不平的樣子,說:“現在的人心都壞了。陶書記這樣的好領導,哪裏還有?不像現在台上的,嘴上講得漂亮,個個都一屁股屎揩不幹淨!還搞什麽同企業家交朋友、結對子,講起來堂而皇之,這中間的事情哪個曉得?”


    陶凡不想讓老唐講下去,怕他再講些出格話,自己不好應對,便說:“老唐啊,我給您提個意見看對不對,不要跟著別人瞎議論,掌握真實情況就按程序反映。”


    老唐看來,陶凡這樣大的官,不管怎麽批評自己都不該有怨言,人家還這麽客客氣氣地給自己提意見,那還有什麽講的?便不再抨擊朝政,說了一些奉承和感激的話就走了。


    老唐的來訪,又叫陶凡感慨良久。他想自己竟讓這種人憐惜起來了,真是荒唐!


    陶凡聽了老唐那些言論,又想起修老幹部活動中心的事,鬱憤難平。過了幾天,心血來潮,作了一幅《唐寅落拓圖》,引畫中人詩句於左:閑來寫就青山賣,不使人間造孽錢。老神見了這幅畫,連連稱好。老神走後,夫人怪陶凡手癢,別的不畫,便畫這個,老神到外麵一傳,別人會說你老不上路。聽夫人這麽一講,陶凡也覺得不該畫。但畫都畫了,管他那麽多!


    幾天後,張兆林在一次會議上嚴肅指出:“廣大幹部,特別是各級領導,一定廉潔自律。我們對廉政建設一定要有一個正確的估價,要看到絕大多數幹部是廉潔奉公的,腐敗分子隻是極少數極少數。決不允許把幹部作風看成一團漆黑,決不允許不負責任的瞎議論、瞎指責,那樣隻會渙散人心,影響工作。這是極其有害的。”


    夫人叫陶凡把那幅《唐寅落拓圖》取下來,陶凡佯裝不懂:“幹嗎要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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