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建寧跟老太太一同坐在馬車裏,祖孫兩人竟是已經很久沒有坐在一起了,分明是一個屋簷下最親密的人,結果卻咫尺天涯。


    陸雲煙從前曾經詛咒過,說,陸家的女人不配擁有親情。


    從前陸建寧不覺得,現在感悟到了,卻隻覺得滿心悲涼。


    剛才出門時,陸建寧是當著老太太的麵寫的休書。每一個字,老太太都親眼見證。


    “從前祖母曾教導建寧,遇不平事當挺身而出。建寧一直都放在心裏。”陸建寧看向對麵的老太太,“可是曾幾何時,祖母變得這般私心了呢?”


    老太太的心頭被震動了一下,但是她麵色絲毫未變:“都到了這個時候,你就不要再為了那個施秉修開脫了。”


    老太太沒有喊施芥,足以說明問題了。一個人連名字都是假的,還有什麽值得原諒。


    他是否冤枉,在老太太這裏都判了死刑。


    陸建寧抿起了嘴,她知道再也不可能說的動老太太。


    老太太走過的路比她吃的鹽都多,如今老太太心意已決,是八頭牛也拉不回來。


    馬車晃晃悠悠,總算是到了縣衙,沈如卓一聽說陸建寧和陸家老太太都來了,頓時一驚。立刻讓人請了進來。


    老太太被大嬤嬤攙扶著,和陸建寧一起走入了縣衙。


    沈如卓不出所料的目光看過來,陸建寧跟他視線對碰了一瞬,頭微微搖了搖。


    沈如卓立即就把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他換上最客套的微笑:“不知老太太和大小姐來此,是有什麽事嗎?”


    老太太看了過去,沒說話。


    陸建寧說道:“我和祖母想到牢中,見一見施……施秉修。希望縣令大人能通融一下。”


    沈如卓吃了一驚,再次用眼神示意陸建寧,卻沒有得到回應。


    老太太道:“若是縣衙有規矩,不能讓見,我祖孫也不勉強。隻是希望縣令大人幫著、把這封休書遞進去吧。”


    休書?沈如卓震驚了。


    陸建寧袖子裏再次攥緊了。


    沈如卓目光在老太太和陸建寧之間逡巡了一下,才慢慢說道:“既是如此,本縣也不好過於無情,本縣這就讓人帶老太太和大小姐過去。”


    老太太聞言有些失望,她本來想著,隻要縣衙有規矩,不讓探視的話,那陸建寧日後也怪不得她。


    沒想到,沈如卓偏偏這麽向著她這個孫女。


    沈如卓當然捕捉到了陸老太太臉上那一絲掠過的不滿,他心頭更覺得咯噔,再看陸建寧始終和陸老太太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祖孫看起來生疏無比。


    看來陸家真的是因為施芥的事情反目了。


    沈如卓心內複雜,隻覺得替陸建寧感到難過,陸大小姐這是孤軍奮戰,連自己的親人都不支持。


    換言之,陸建寧對那施芥,真的有這麽在意嗎?


    印象中,陸建寧同樣是視陸家的榮耀為頭等重要的。


    陰暗的縣衙大牢裏,施芥還是跟以前一樣沉默,大牢中光線昏暗,他甚至都模糊了時間,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多久,對他來說,仿佛比一輩子都長。


    他之前對沈如卓吐露了自己的冤情,心中實際上還是抱著那麽一絲一毫的希望,渴望能得到陸建寧的諒解,哪怕,來看他一眼也好。


    施芥失望了,但是他又自嘲,他又哪裏有資格配取得陸建寧的原諒。


    所以當牢頭來說,“陸小姐來看你了。”


    施芥簡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到那一抹身影真的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施芥仿佛看到了天上的光,終於施舍照到了他的身上。


    “大小姐……”他眼睛都濕潤了。


    陸建寧走了進來,第一眼就看到坐在牢內草垛上的施芥。牢房內昏暗潮濕,隻是稍微的靠近就已經聞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即使是在這樣的環境之下,施芥還是保持著他的體麵。他的衣服髒了,卻整整齊齊整理在身上。


    這是一個人骨子裏的清高。


    陸建寧原以為自己可以平心靜氣,可是到了這裏她才發現自己太天真了。


    她已經來過大牢兩次了,而前兩次她似乎都沒有這樣強烈的衝擊。


    原來這裏這麽陰暗,濕冷,這麽難以忍受。


    施芥朝著陸建寧衝了過來,“建寧!”他哽咽著喊了一聲。他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


    陸建寧那一瞬間心裏也幾乎破防了。可是隨後,老太太就走了進來。


    “不必叫的這麽親熱,今日之後,你和我陸家,和建寧就再也沒有關係了。”


    陸建寧緊緊捏住手心,把剛剛要外露的情緒收了回去。


    施芥也在看到老太太進來之後,愣住了。


    老太太拄著拐杖,目光冷冷的盯向了施芥,這就是她陸家好吃好喝養著的姑爺,如今淪落到這種境地,還差點把她陸家給拖下水。


    施芥渾身驟冷驟熱,他慢慢看向陸建寧,有些艱難開口,“今日之後,和陸家再無關係?”


    陸建寧避開了他的注視。


    可是老太太卻等不及了,厲聲喝道:“你還在等什麽?還不拿出來!”


    拿出來什麽?施芥近乎呆滯的看著陸建寧。


    陸建寧進來之後一句話都還沒說,她聽著老太太催促的聲音,對麵,則是施芥近乎心碎的眼神。


    “別拿出來……”施芥似乎有預料一般,忽然開口帶了一絲哀求。


    陸建寧的心顫了一下,她還是慢慢從衣袖裏,拿出了那份寫好的休書。


    她望著施芥的眉眼:“施秉修,你從一開始就存心欺瞞我陸家,欺瞞我……我與你的婚姻,也隻是建立在欺騙之上罷了。”


    施芥開始不自禁顫抖起來,欺騙兩個字讓他備受打擊:“不是的……”並不是所有都是欺騙,他對陸建寧的情誼,全是真的。


    可是他也知道,此時說這些,完全都沒有意義了。他現在隻後悔自己失去了最後辯駁的機會。


    陸建寧強忍著心中的刀割,迅速把休書隔著牢門的空隙,拋進了施芥的牢房內。


    休書輕飄飄的,在拋向半空的時候就露出了裏麵的字,特別是休書那兩個大字如同烙鐵一樣。


    “施秉修,從此以後,我陸建寧和你恩斷義絕,割袍斷義,從此天高海闊,你我再無任何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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