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瑪蘭塔坐在柳條搖椅裏,把刺繡活兒放在膝上,望著奧雷連諾.霍塞;他給臉頰和下巴都塗滿了肥皂沫,就在皮帶上磨剃刀,有生以來第一次剖臉了。他為了把淺色的茸毛修成一撮胡於,竟將一個小疹皰弄出了血,而且割破了上唇,然而一切完畢之後,他還是原來的樣兒;複雜的刮臉手續使阿瑪蘭塔覺得,正是從這時起,奧雷連諾·霍塞長大成人了。


    “奧雷連諾(注:指奧雷連諾上校長)象你現在這個歲數的時候,跟你一模一樣,”她說。“你已經是個男子漢啦。”


    其實,他很早很早以前就成為男子漢了,那時阿瑪蘭塔還把他當做一個孩子,在浴室裏照常當著他的麵脫衣服。從皮拉。苔列娜把孩子交給她撫養以來,她是慣於這麽做的。第一次,他感到興趣的隻是她那兩個rx房之間的深凹之處,他甚至那麽天真地問阿瑪蘭塔,她為什麽是那種樣兒,她回答說:“刨呀,刨呀,就刨出坑凹啦。”——接著用手表示如何刨法。過了許久,她在皮埃特羅·克列斯比死後恢複了常態,又跟奧雷連諾。霍塞一塊兒洗澡,他已經不去注意那個深凹之處,可是她那酥軟的rx房和褐色的乳頭卻使他奇怪地發頗。他繼續觀察她,逐漸發現了她那最最隱秘的奇跡,而且由於這種宜觀,他覺得自己的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就象她的皮膚接觸冷水時出現的那種疙瘩。奧雷連諾·霍塞還是個小孩兒的時候,就養成了天剛微明就從自己的吊鋪鑽進阿瑪蘭塔臥榻的習慣,因為趴她接觸可以驅除他對黑暗的恐懼。然而,自從那一大他注意到了她的裸體之後,促使他從蚊帳下麵鑽進阿瑪蘭塔臥榻的,已經不是對黑暗的恐懼,而是渴望黎明時聞到她那溫暖的氣息了。有一天拂曉時——這件事正好發生在阿瑪蘭塔拒絕了格休列爾多·馬克斯上校的時候——奧雷連諾。霍塞醒了過來,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他感到阿瑪蘭塔的手指,活象急切、貪婪的小蟲子,悄悄地摸他的肚子。奧雷連諾·霍塞假裝睡著了,翻身仰臥,讓她的手指摸起來更方便一些。這一夜,他和阿瑪蘭塔建立了狼狽為奸的牢固關係,盡管兩人都裝作不知道兩人已經知道的事,正象其中一個知道另一個已經明白一切那樣。現在,奧雷連諾·霍塞不聽到音樂鍾響起十二點的華爾茲舞曲就不能人睡,而這個容顏已衰的女人呢,除非她養大的夢遊者鑽進她的蚊帳,並且成為她治療孤獨病的臨時藥劑,她就沒有片刻的安寧。隨後,他倆不僅赤身露體地一塊兒睡覺,弄得疲憊不堪,而且白天也在房中各處互相追逐,或者關在臥寶裏,經常處於無法止息的興奮狀態。有一天下午,烏蘇娜差點兒發現了他們的秘密——她突然走進庫房,他倆剛剛開始接吻。“你很愛自己的姑姑吧?”她天真地問了孫子一句。他作了肯定的回答,“你幹得好呀!”烏蘇娜說著,量出了做麵包的麵粉,就回廚房去了。這下子使得阿瑪蘭塔清醒了過來。她明白自己作得過頭了,已經不光是跟小孩子玩玩接吻的遊戲,還陷進了戀愛的泥潭,這種戀愛是危險的、沒有好結果的,於是她馬上堅決地結束了這種勾當。這時完成了軍事訓練的奧雷連諾·霍塞,不得不忍受這件事情的痛苦,開始住在兵營裏。每逢星期六,他都和士兵們一塊兒去卡塔林諾遊藝場。他過早成熟,而且陷入了孤獨,就向那些發出萎謝的花味兒的女人尋求安慰:在黑暗中,他把她們理想化,而且憑熱烈的想象把她們當做阿瑪蘭塔。


    過了不久,傳到馬孔多的戰爭消息就變得互相矛盾了。盡管政府本身公開承認起義者取得了接二連三的勝利,可是馬孔多的起義軍官們仍然擁有難免投降的機密情報。四月初,有個特使來找格林列爾多·馬克斯上校。他證實,自由黨領袖們的確跟內部地區起義部隊的頭頭們進行了談判,很快就要和政府簽署下述條件的停戰協定:自由黨人取得三個部長職位,在議會裏成為少數派;赦免放下武器的起義者。特使帶來了奧雷連諾上校十分機密的指示:他不同意停戰條件。他命令格林列爾多·馬克斯上校挑選五個最可靠的人,準備跟他們一起離開國內。命令是極端秘密地執行的。在正式宣布停戰之前一個星期,各種互相矛盾的謠言湧到馬孔多的時候,奧雷連諾上校和十個忠於他的軍官,其中包括羅克·卡尼瑟洛上校,在夜色的掩護下,秘密地來到了馬孔多,造散了警備隊,埋藏了武器,銷毀了檔案。黎明時分,他們同格林列爾多·馬克斯上校和他的五個人一起離開了馬孔多。這次行動是迅捷無聲的,烏蘇娜直到最後一分鍾才知道情況,當時不知是誰輕輕地敲了敲她的臥室窗子,低聲說:“如果你想見見奧雪連諾上校,就趕快出來。”烏蘇娜從床上一躍而起,穿著睡衣奔到街上,可是已經看不見什麽人,隻聽到黑暗裏傳來疾馳的馬蹄聲--支馬隊在塵土飛揚中離開了馬孔多。烏蘇娜第二天才發現,奧雷連諾·霍塞跟他父親一塊兒走了。


    政府和反對派發表了結束戰爭的聯合公報之後十天,傳來了奧雷連諾上校在西部邊境發動第一次起義的消息。起義部隊人數不多,裝備很差,不到一個星期就潰敗了。但在一,年之中,正當自由黨人和保守黨人盡量讓全國相信他們的和解時,奧雷連諾上校又組織了七次武裝起義。有一天夜嘔,他隊一條縱帆船上向列奧阿察開炮,列奧阿察警備隊的回答是:把城內最著名的十四個自由黨人從床上拖出,就地槍決。奧雷連諾上校占領了邊境的海關哨所兩個多星期,從那幾向全國發出了開始全民戰爭的號召。另一次,他在叢林裏遊蕩了三個月,柯算實現一個最荒唐的計劃——在原始叢林墾走過將近一千五百公裏,到首都郊區去展開軍事行動。有一次,他出現在距離馬孔多下到二十公裏的地方,可是政府軍把他逼進了山裏——到了距離一個魔區很近的地方,許多年前他的父親曾在那兒發現過西班牙大帆船的骨架。


    就在這時,維希塔香死了。她是象她希望的那樣自然死亡的,由於害怕失眠症使她過早死去,她曾離開了自己的家鄉。這個印第安女人的遺願,是要烏蘇娜從她床下的小箱子裏掏出她二十多年的積蓄,送給奧雷連諾上校去支援戰爭。可是,烏蘇娜並沒去碰這些錢,因為聽說奧雷連諾上校似乎在省城附近登陸時犧牲了。大家認為,關於他已死亡的正式報導——最近兩年中的第四次——是可靠的,因為幾乎六個月來再也沒有聽到他的消息。盡管以前的大事還沒過期,烏蘇娜和阿瑪蘭塔又宣布了新的喪事,然而今人震驚的消息卻突然傳到了馬孔多。奧雷連諾上校還話著,可是顯然停止了跟本國政府的戰鬥,而同加勒比海其他國這節節勝利的聯邦主義者聯合了起來。他已改名換姓,離噶自己的國家越來越遠。後來知道,他當時的理想是把中美洲所有聯邦主義者的力量聯合起來,推翻整個大陸——從阿拉斯加到巴塔戈尼亞(注:阿根廷地名)——的保守派政府。烏蘇娜直接從兒子那裏接到了第一個信息,是他離開馬孔多幾年之後捎來的——那是一封揉皺了的。字跡模糊的信,一直從古巴的聖地亞哥經過不同的手傳遞來的。


    “我們永遠失去奧雷連諾啦,”烏蘇娜讀了信,悅道。“如果他這樣走下去,再過一年就到天邊啦。”


    這些活是烏蘇娜向一個人說的,而且她首先拿信給他看——這個人就是保守黨的霍塞·拉凱爾·蒙卡達將軍,他在戰爭結束之後當上了馬孔多鎮長,“唉,這個奧雷連諾,可惜他不是保守黨人,”蒙卡達將軍說。他確實欽佩奧雷連諾上校。象保守黨的許多丈職人員一樣,霍塞·拉凱爾·蒙卡達為了捍衛黨的利益,參加了戰爭,在戰場上獲得了將軍頭銜,盡管他不是職業軍人。相反地,象他的許多黨內同事一樣,他是堅決反對軍閥的。他認為軍閥是不講道義的二流於、陰謀家和投機分子;為了混水摸魚,他們騷擾百姓。霍塞·拉凱爾·蒙卡達將軍聰明、樂觀,喜歡吃喝和觀看鬥雞,有一段時間是奧雷連諾上校最危險的敵人。他在沿海廣大地區初出茅廬的軍人中間很有威望。有一次從戰略考慮,他不得不把一個要塞讓給奧雷連諾上校的部隊,離開時給奧雷連諾上校冒下了兩封信。在一封較長的信裏,他建議共同組織一次用人道辦法進行戰爭的運動。另一封信是給住在起義者占領區的將軍夫人的,在所附的一張字條上,將軍要求把信轉給收信人。從那時起,即使在最血腥的戰爭時期,兩位指揮官也簽訂了交換俘虜的休戰協議。蒙卡達將軍利用這些充滿了節口氣氛的戰個間隙,還教奧雷連諾上校下象棋。他倆成了好朋友,甚至考慮能否讓兩黨的普通成員一致行動,消除軍閥和職業政客的影響,建立人道主義製度,采用兩黨綱領中一切最好的東西。戰爭結束之後,奧雷連諾上校暗中進行曲折、持久的破壞活動,而蒙卡達將軍卻當上馬孔多鎮長。蒙卡達將軍又穿上了便服,用沒有武器的警察代替了士兵,執行特赦法令,幫助一些戰死的自由黨人的家庭。他宣布馬孔多為自治區的中心,從鎮長升為區長以後,在鎮上創造了平靜生活的氣氛,使得人們想起戰爭就象想起遙遠的、毫無意義的噩夢。被肝病徹底摧垮的尼康諾神父,己由科隆涅爾神父代替,這是第一次聯邦戰爭中的老兵,馬孔多的人管他叫“嘮叨鬼”。布魯諾·克列斯比跟安芭蘿·摩斯柯特結了婚,他的玩具店象以往一樣生意興隆,而且他在鎮上建了一座劇場,西班牙劇團也把馬孔多包括在巡回演出的路線之內。劇場是一座寬敞的無頂建築物,場內擺著木板凳,掛著絲絨幕,幕上有希臘人的頭像;門票是在三個獅頭大的售票處——通過張得很大的嘴巴——出售的。那時,學校也重新建成,由沼澤地帶另一個市鎮來的老教師梅爾喬爾·艾斯卡隆納先生管理;他讓懶學生在鋪了鵝卵石的院子裏爬,而給在課堂上說話的學牛吃辛辣的印度胡椒——這一切都得到父母們的讚成。奧雷連諾第二和霍.阿卡蒂奧第二——聖索菲婭.德拉佩德的任性的孿生子,是最先帶著石板、粉筆以及標上本人名字的鋁杯進教室的;繼承了母親姿色的雷麥黛絲,已經開始成為聞名的“俏姑娘雷麥黛絲”。盡管年歲已高、憂慮重重,而且不斷辦理喪事,烏蘇哪仍不服老。在聖索菲怔。德拉佩德協助下,她使糖果點心的生產有了新的規模——幾年之中,她不僅恢複了兒子花在戰爭上的財產,而且裝滿了幾葫蘆純金,把它們藏在臥室裏。“隻要上帝讓我活下去,”她常說,“這個瘋人院裏總有充足的錢。”正當家庭處在這種情況下的時候,奧雷連諾·霍塞從尼加拉瓜的聯邦軍隊裏開了小差,在德國船上當了一名水手,回到了家中的廚房裏——他象牲口一樣粗壯,象印第安人一樣黝黑、長發,而且懷著跟阿瑪蘭塔結婚的打算。


    阿瑪蘭塔一看見他,就立即明白他是為什麽回來的,盡管他還沒說什麽。在桌邊吃飯時,他倆不敢對視。可是回家之後兩個星期,在烏蘇娜麵前,奧雷連諾·霍塞竟盯著阿瑪蘭塔的眼睛,說:”我經常都想著你。”阿瑪蘭塔竭力回避他,不跟他見麵,總跟俏姑娘雷麥黛絲呆在一起。有一次,奧雷連諾·霍塞問阿瑪蘭塔,她打算把手上的黑色繃帶纏到什麽時候,阿瑪蘭塔認為侄子的話是在暗示她的處女生活,竟紅了臉,但也怪自己不該紅臉。從奧雷連諾·霍塞口來以後,她就開始閂上自己的臥窒門,可是連夜都聽到他在隔壁房間裏平靜地打鼾,後來她就把這種預防措施忘記了。在他回來之後約莫兩個月,有一夭清晨,阿瑪蘭塔聽到他走進她的臥室,這時,她既沒逃跑,也沒叫嚷,而是發呆,感到鬆快,她覺得他鑽進了蚊帳,就象他還是小孩幾時那樣,就象他往常那樣,於是她的身體滲出了冷汗;當她發現他赤身露體的時候,她的牙齒止不住地磕碰起來。“走開,”她驚得喘不上氣,低聲說。“走開,要不我就叫啦。”可是現在奧雷連諾·霍塞知道該怎麽辦,因為他已經不是一個孩子,而是兵營裏的野獸了。從這一夜起,他倆之間毫無給果的搏鬥重新開始,直到天亮。“我是你的姑姑,”阿瑪蘭塔氣喘籲籲地低聲說,“差不多是你的母親,不僅因為我的年齡,也許隻是沒有給你喂過奶。”黎明,奧雷連諾走了,準備夜裏再來,而且每次看見沒有閂上的房門.他就越來越起勁。因他從來沒有停止過對她的欲念。在占領的城鎮裏,在漆黑的臥室裏,——特別是在最下賤的臥室裏——他遇見過她:在傷者繃帶上的凝血氣味中,在麵臨致命危險的片刻恐怖中,在任何時候和任何地方,她的形象都出現在他的眼前。他從家中出走、本來是想不僅借助於遙遠的距離,而且借助於令人發麻的殘忍(他的戰友們把這種殘忍叫做“無畏”),永遠忘掉她:但在戰爭的糞堆裏,他越汙損她的形象,戰爭就越使他想起她。他就這樣在流亡中飽經痛苦,尋求死亡,希望在死亡中擺脫阿瑪蘭塔,可是有一次卻聽到了有個老頭兒講的曠古奇聞,說是有個人跟自己的姑姑結了婚,那個姑姑又算是他的表姐,而他的兒子原來是他自己的祖父(注:一種亂婚)。


    “難道可以跟親姑姑結婚嗎?”驚異的奧雷連諾·霍塞問道。


    “不僅可以跟姑姑結婚,”有個士兵胡說八道地回答他。“要不,咱們為啥反對教士?每個人甚至可以跟自己的母親結婚嘛。”


    這場談話之後過了兩個星期,奧雷連諾·霍塞就開了小差。他覺得,阿瑪蘭塔比以前更蒼白了,也更抑鬱和拘謹了,已經成熟到了頭,但在臥室的黑暗裏,她卻比以前更加熱情。雖然勇敢地抗拒,但又在激勵他。“你是野獸,”被他追逼的阿瑪蘭塔說。“難道你不知道,隻有得到羅馬教皇的許可才能跟姑姑結婚?”奧雷連諾。霍塞答應前往羅馬,爬過整個歐洲,去吻教皇的靴子,隻要阿瑪蘭塔放下自己的吊橋。


    “問題不光是許可,”阿瑪蘭塔反駁。“這樣生下的孩子都有豬尾巴。”


    對她所說的道理,奧雷連諾·霍塞根本聽不進去。


    “哪怕生下鱷龜也行,”他說。


    有一天清晨,他因欲望沒有得到滿足而覺得難受,就到卡塔林諾遊藝場去。他在那兒找了一個廉價、溫柔、rx房下垂的女人,這女人暫時緩和了他的苦惱。現在,他想用假裝的輕蔑未製服阿瑪蘭塔了,他走過長廊時,看見她在縫紉機上異常靈巧地幹活,他連一句話也沒跟她說。阿瑪蘭塔覺得如釋重負,她自己也不明白怎麽回事,突然下新想到了格休列爾多·馬克斯上校,懷念起了晚間下棋的情景,她甚至希望在自己的臥宗裏看見上校了。奧雷連諾.霍塞沒有料到,由於自己錯誤的策略,他失去了許多機會。有一大夜裏,他再也不能扮演無所謂的角色了,就來到了阿瑪蘭塔的房間。她懷著不可動搖的決心拒絕了他,永遠門上了門。


    奧雷連諾。霍寒回來之後過了幾個月,一個身姿優美、發出茉莉花香的女人來到馬孔多烏蘇娜家裏,還帶來了一個約莫五歲購孩子,女人說這孩子是奧雷連諾上校的兒子,希望烏蘇娜給他命名。這無名孩子的出身沒有引起仟何人的懷疑:他正象當年第一次去參觀冰塊的上校。女人說,孩子是張開眼睛出世的,而且帶者成年人的神情觀察周圍的人,他一眨不眨地凝視東西的習慣,叫她感到驚異。“跟他父親一模一樣,”烏蘇娜說。“隻差一點:他的父親隻要用眼睛一瞧,椅了就會自己移動。”孩子給命名為奧雷連諾,隨母親的姓,——根據法律,他不能隨父親的姓。除非父親承認他。教父是蒙卡達將軍。阿瑪蘭塔要術把孩子留給她撫養,可是孩子的母親不同意。


    就象拿母雞跟良種公雞交配一樣,讓姑娘去跟著名的軍人睡覺,這種風習是烏蘇娜從沒聽說過的,們在這一年中,她堅決相信確有這種風習,因為奧雷連諾上校的其他九個兒子也送來請她命名。其中母大的已經超過十歲,是個黑發、綠眼的古怪孩子,一點也不象父親。送來的孩子有各種年齡的,各種膚色的,然而總是男孩,全部顯得那麽孤僻,那就無可懷疑他們和布恩蒂亞家的血統關係了。在一連中該子中,烏蘇娜記住的隻有兩個。一個高大得跟年歲不相稱的小孩兒,把她的一些花瓶和若下碟子變成了一堆碎片.因為他的手似乎具有碰到什麽就粉碎什麽的特性。另一個是金發孩子,氏著母親那樣的灰藍色眼睛,姑娘一般的長鬃發。他毫不靦腆地走進房來,仿佛熟悉這裏的一切,好象他是在這裏長大的,徑直走到烏蘇哪臥室裏的一個櫃子跟前,說:“我要自動芭蕾舞女演員,”烏蘇娜甚至嚇了一跳。她打開櫃子,在梅爾加德斯時期留下的、亂七八糟的、沾滿塵土的東西中間翻尋了一陣,找到了一雙舊長襪裹著的芭蕾褲女演員——這是皮埃特羅·克列斯比有一次拿來的,大家早就把它給忘了,不過十二年工夫,奧雷連諾在南征北戰中跟一些女人個在各地的兒子——十七個兒子——都取了奧雷連諾這個名字,都隨自己母親的姓。最初,烏蘇娜給他們的衣兜都塞滿了錢,而阿瑪蘭塔總想把孩了留給自己,可是後來,烏蘇娜和阿瑪蘭塔都隻送點禮品,充當教母了。“咱們給他們命了名,就盡了責啦,”烏蘇娜一麵說,一麵把每個母親的姓名和住址、怯子出小的日期和地點記在一本專用冊千裏。“奧雷連諾應當有一本完整的賬,因為他回來以後就得決定孩子們的命運。”在一次午餐中間,烏蘇娜跟蒙卡達將軍談論這種引起擔憂的繁殖力時,希望奧雷遷諾上校有朝一日能夠回來,把他所有的兒子都聚到一座房了裏。


    “您不必操心,大娘,”蒙卡達將軍神秘地回答。“他會比您預料的回來得早。”


    蒙卡達將軍知道一個秘密,不願在午餐時透露,那就是奧雷連諾上校已在回國的路上,準備領導最長久的、最堅決的、最血腥的起義,一切都超過他迄今發動過的那些起義。


    局勢又變得緊張起來,就象第一次戰爭之前的幾個月一樣。鎮長本人鼓勵的鬥雞停止了。警備隊長阿基列斯·裏十多上尉實際上掌握了民政大權。自由黨人說他是個挑撥者。“可怕的事就要發生啦,”烏蘇娜向奧雷連諾·霍塞說。“晚上六點以後不要上街。”她的哀求沒有用處。奧雷連諾·霍塞象往日的阿卡蒂奧一樣,不再屬於她了。看來,他回到家裏,能夠無憂無慮地生活,又有了他的怕怕霍·阿卡蒂奧那種好色和懶惰的傾向。奧雷連諾.霍塞對阿瑪蘭塔的熱情已經媳滅,在他心中沒有留下任何創痕。他仿佛是在隨波逐流:玩台球,隨便找些女人解悶,去摸烏蘇娜密藏積蓄的地方;有時回家看看:也隻是為了換換衣服。“他們都是一個樣,”烏蘇娜抱怨說。“起初,他們規矩、聽話、正經,好象連蒼蠅都不欺負,可隻要一長胡子,馬上就去作孽啦。”阿卡蒂奧始終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實出身,奧雷連諾.霍塞卻跟他不同,知道他的母親是皮拉.苔列娜。她甚至在自個兒屋裏懸了個吊鋪給他睡午覺。他倆不僅是母親和兒子,而且是孤獨中的夥伴。在皮拉·苔列娜心中,最後一點希望的火星也熄滅了。她的笑聲已經低得象風琴的音響;她的rx房已經由於別人胡亂的撫弄而耷拉下去;她的肚子和大腿也象妓女一樣,遭到了百般的蹂躪;不過,她的心雖已衰老,卻無痛苦。她身體發胖,喜歡叨咕,成了不討人喜歡的女人,已經不再用紙牌頂卜毫無結果的希望,而在別人的愛情裏尋求安寧和慰藉了。奧雷連諾·霍塞午休的房子,是鄰居姑娘們和臨時的情人幽會之所。“借用一下你的房間吧,皮拉,”她們走進房間,不客氣他說。“請吧,”皮拉回答。如果是成雙結對而來的,她就補上一句:“看見別人在床上快活,我也快活嘛。”


    替人效勞,她向來不收報酬。她從不拒絕別人的要求,就象她從不拒絕男人一樣;即使她到了青春已過的時候,這些男人也追求她,盡管他們既不給她錢,也不給她愛情,隻是偶爾給她一點快樂。皮拉·苔列娜的五個女兒象母親一樣熱情,還是小姑娘的時候就走上了曲折的人生道路。從她養大的兩個兒子中,一個在奧雷連諾上校的旗幟下戰死了,另一個滿十四歲時,因為企圖在沼澤地帶購另一個市鎮上偷一籃雞,受了傷,被捉走了。在一定程度上,奧雷連諾·霍塞就是半個世鄉己中“紅桃老k”向她預示的那個高大、黝黑的男人,但他象紙牌許諾給她的其他一切男人一樣,鑽到她的心裏人遲了,因為死神已在他的身上打上了標記。皮拉·苔列娜在紙牌上是看出了這一點的。


    “今晚別出去,”她向他說。“就睡在這兒,卡梅麗達,蒙蒂埃爾早就要我讓她到你的房間裏去了。”


    奧雷連諾·霍塞沒有理解母親話裏的深刻涵義。


    “告訴她半夜等我吧,”他回答。


    接著他就前往劇場,西班牙劇團在那兒演出戲劇《狐狸的短劍》,實際上這是索利拉的一出悲劇,可是阿基列斯·裏卡多上尉下令把劇名改了,因為自由黨人把保守黨人叫做“哥特人”。奧雷連諾·霍塞在劇場門口拿出戲票時發現,阿基列斯·裏卡多帶若兩名持槍的士兵正在搜查入場的人。“當心點吧,上尉,”奧孟連諾·霍塞提出警告,“能夠向我舉手的人還沒出世咧。”上尉試圖強迫搜查他,沒帶武器的奧雷連諾·霍塞拔腿就跑。士兵們沒有服從開槍的命令。“他是布恩蒂亞家的人嘛,”其中一個士兵解釋。於是,狂怒的上尉拿起一支步槍,衝到街道中間,立即瞄準。


    “全是膽小鬼!”他怒吼起來。“哪怕這是奧雷連諾上校,我也不伯!”


    卡梅麗達·蒙蒂埃爾是個二十歲的姑娘,剛在自己身上灑了花露水,把迷迭香花瓣撒在皮拉·苔列娜床上,就聽到了槍聲。從紙牌的占卜看來,奧雷連諾·霍塞注定要跟她一塊兒得到幸福(阿瑪蘭塔曾經拒絕給他這種幸福),有七個孩子,他年老以後將會死在她的懷裏,可是貫穿他的脊背到胸膛的上一顆子彈,顯然不太理解紙牌的頂示。然而,注定要在這天夜裏死亡的阿基列斯.裏卡多上尉真的死了,而且比奧雷連諾。霍塞早死四個小時,槍聲一響,上尉也倒下了,不知是誰向他射出了兩顆子彈,而且許多人的叫喊聲震動了夜間的空氣。


    “自由黨萬歲!奧雷連諾上校萬歲!”


    夜裏十二點,當奧雷連諾·霍塞流血致死,卡梅麗達。蒙蒂埃爾發現紙牌向她預示的未來十分渺茫的時候,有四百多人在劇場前麵經過,又用手槍朝阿基列斯·裏卡多的屍體叭叭地射出一些子彈。把滿身鉛彈的沉重屍體搬上車子,需要好幾個士兵,這個屍體象浸濕的麵包一樣瓦解了。


    對政府軍的卑劣行怪感到惱怒的霍塞.拉凱爾.蒙卡達將軍,運用自己的政治影響,重新穿上製服,掌握了馬孔多的軍政權力。但他並不指望自己調和的態度能夠防止不可避免的事情。九月裏的消息是互相矛盾的。政府聲稱控製了全國,而自由黨人卻接到了內部地區武裝起義的秘密情報。隻有在宣布軍事法庭缺席判決奧雷連諾上校死刑時,政府當局才承認故爭狀態。哪一個警備隊首先逮住上校,就由哪一個警備隊執行判決。“可見,他回來啦,”烏蘇娜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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