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時,我們將登上厄瓜多爾的欽博拉索山,把永遠統一,自由的大美洲三色旗插在雪山項上。


    我怎樣才能走出這座迷宮呢?


    最大的危險是行走,危險不在於會跌跤,而在於過分吃力。相反,他上下樓梯倒沒有關係,因為顯然總會有人攙扶,盡管他自己可以上樓下樓。不過,當真的有人攙扶他時,他卻不允許他們這樣做。“謝謝,”他說,“我自己能行。”


    有一天他終於不行了。那一天,他正準備自己下樓,突然天旋地轉起來。“我腿一軟一下子跌在了地上,摔了個半死。”他告訴一個朋友說。他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因為他剛好暈倒在樓梯邊上,那輕飄飄的身體沒有順著樓梯滾下去。


    加斯特爾馮多趕忙用堂?巴托羅梅?莫利納雷斯的汽車把他送到古老的聖尼科拉斯去。將軍從前來這兒的時候,莫利納雷斯先生曾把他安置在自己家中,這一次他又為他準備了一間同樣寬大,通風良好的臥室,而且麵臨安查大街.在路上,將軍的左眼角裏出現了一種粘稠的東西,使他很不舒服。他沿途什麽也不看,隻是有時似乎嘴裏嘟嘟噥噥象是在祈禱,實際上,那是在低吟他喜歡的詩篇。將軍向來很注意自身的衛生,可這次他居然不去擦眼角裏的分泌物,這不禁令醫生感到驚奇,隻好自己動手替他擦拭。剛一進城將軍便醒了過來,這時,一群脫韁的母牛在狂奔亂跑,雖然沒有把他的車撞翻,卻撞上了牧師的雙輪四座轎式馬車。牧師在空中翻了個筋鬥,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他立即從地上爬起來,黑色的長袍和頭發上都沾上了塵土。前額和雙手都碰出了血。當牧師從震驚中平靜下來時,榴彈兵不得不走在前邊開路,推開那些一心看熱鬧的行人和看到牧師挨摔隻是拍手叫好的光屁股孩童,他們根本不知道象死人一般坐在車子陰影裏的那位過客究竟是誰。


    醫生向將軍介紹說,當大主教們在講道台上瘋狂地反對他時,牧師是為數不多的幾個堅決支持他的人之一,為此他被加上“好色的共濟會會員”的罪名逐出了教門。將軍對發生的一切似乎已經麻木不仁,直到看見牧師長袍上的血跡時才意識到世界的存在。牧師要求他運用他們的權威讓母牛不要在城內亂跑,因為大街上已有那麽多車輛,再加上這些母牛,行人難免會出危險。


    “您不要自我沒趣啦,閣下,”他漫不經心地對牧師說,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全國的情形都一樣”。


    上午十一點鍾的陽光灑在寬闊悲涼的沙地街麵上,四周寂寞無聲,整座城市散發著熱氣,象一個大蒸籠。將軍很高興人們沒有把他安排在這座城市呆太長的時間,隻是準備讓他在那兒恢複跌跤對身體造成的影響,並打算讓他在一個波浪翻滾的日子裏乘船海上一遊去,因為那本《法國醫療手冊》上說,頭暈可以幫助吐出膽汁和清洗胃。他的身體恢複得很快,但在大海怒吼的日子裏安排船隻卻不那麽容易。


    將軍對於自己每況愈下的體力感到十分惱火。他沒有精力參加任何政治或社會活動。如果接待某個來訪者的話,那隻能是他的契友,是途徑此城來向他道別的人。他住的房子寬敞,涼爽,寧靜,具備11月裏可能得到的一切優越條件,主人還為他把這幢房子變成了家庭醫院。堂?巴托洛梅是戰爭中眾多的傾家蕩產者之一,戰爭給他留下的唯一好處是他的郵政管理員的職務。這個職務他已擔任了10年,但是沒有一分錢的工資。這個人極為忠厚善良,上次來此地旅行時,將軍曾戲謔地稱他為教皇。他的妻子是一位愛嘮叨然而十分能幹的家庭主婦,每天刺繡花邊,拿到歐洲來的輪船上去賣,很受歡迎。但是自從將軍來了以後,她放下手裏的營生,專心為他服務。她甚至跟費爾南達?巴裏加吵了嘴,因為她主張炒扁豆時加橄欖油,她認為橄欖油可以治療胸口疼,然而將軍隻是出於感激才勉強把這種菜咽進肚裏。


    那些天最使將軍厭煩的是眼角裏不斷流出那種粘糊糊的液體,他的情緒十分低落,最後終於答應了為他點母菊花眼藥水。為了避免長腳蚊的襲擊,也為了擺脫黃昏的淒涼,得到瞬間的安慰,將軍參加了打牌。在打牌中間,將軍很少後悔出錯牌,然而有一次出錯了牌在跟房東半認真半開玩笑中他說出的一個警句令他們大為震驚,“一個合適的協議勝過打贏一千次官司。”


    “政治上也是這樣嗎?”莫利納雷斯先生問道。


    “特別是在政治問題上。”將軍說,“我們未能同桑坦德和好使我們大家遭到了厄運。”


    “隻要有朋友,就存在希望。”


    “恰恰相反,”將軍說,“不是敵人的背信棄義,而是朋友們的折騰葬送了我的榮譽。是他們使我上了奧卡尼亞議會的賊船,是他們使我陷入了君主政體的麻煩,是他們最初迫使我去爭取重新當選總統,而後又以同樣的理由讓我放棄這一職位,而現在他們把我囚禁在這個國家裏,我現在已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丟失了。”


    雨沒完沒了地下著,潮濕甚至使人們的記憶都產生了裂縫。然而,即使在夜間也是熱浪逼人,將軍不得不幾次替換被汗水濕透的衣服。“我感到象是在洗熱水澡。”他抱怨說。一天下午,他整整在陽台上坐了三個小時,看著貧民區的破磚爛瓦、家什雜物、動物屍體被一陣震天動地的暴雨形成的激流席卷而去,暴雨簡直要把房舍連地基全部衝走。


    駐軍司令兼市長胡安?格倫少校冒著大雨風風火火地來了,因為他聽說比斯瓦爾先生的一個女仆由於把將軍在索萊達剪下的頭發作為聖物出售而被捕。將軍再次感到無限傷悲,因為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一切都變成了廉價的處理商品。


    “人們在心目中已經認為我已去見上帝了。”他說。


    莫利納雷斯夫人走近牌桌旁的安樂椅接著說道:“不,大家還象原來那樣對待您,您是一位聖人。”


    “嗯,”他說,“如果是這樣,那就把那個可憐無辜的女人放掉吧。”


    將軍不再閱讀書籍。如有不得不寫的信,他便向費爾南多口授大意,令其捉刀代筆,即使需要他親筆署名的少數信件他也懶得看。上午,他呆坐在陽台上,定睛地看著鋪滿沙子的冷清街道和馱水走過的毛驢,注視著那個放蕩而歡樂的黑女人在叫賣被烈日曬幹的小魚,凝望著十一點整放學回來的小學生和身穿綴滿補丁的道袍、站在教堂門廊下為他禱告的牧師,他幾乎被熱得融化了。下午一點鍾,在別人睡午覺的時候.將軍沿著臭氣衝天的河溝獨自蹓躂,他自身的孤影把露天市場上的一群兀鷲嚇得四下亂飛。他同寥寥幾個認出他的人們打著招呼,那些人看到他身著便裝,形容枯槁。他一直走到榴彈兵的營地,所謂營地,隻是內河航遠港口對麵的一個泥巴蘆葦牆的棚屋。他擔心軍隊厭戰會造成士氣低落,從那亂糟糟的營房來看,士氣低落已無庸置疑,那裏散發出的臭氣已經令人難以忍受。但是,一個由於天氣悶熱而頭昏腦脹的軍曹一語道出的真情卻更使將軍惶惑不安。


    “給我們帶來麻煩的不是士氣,閣下,”他對將軍說,“而是淋病。”


    直到這時,將軍才知道士兵患淋病的事。當地醫生已竭盡全力,用光了高錳酸鹽灌腸劑和奶糖緩解劑,並且把問題提交給了軍隊指揮官,但軍官們對如何處置這件事沒有取得一致意見。全城人都知道了淋病在威脅著他們,光榮的共和國軍隊被視為瘟疫的傳播者。將軍並不象別人那樣驚慌失措,他當機立斷,決定實行絕對的隔離檢疫.由於訊息不通,將軍極度不安。這時,一位騎馬的信使從聖瑪爾塔為他帶來了蒙蒂利亞將軍的一封沒頭沒腦的信,“人已經是我們的了,手續在順利地辦著。”將軍覺得這封信十分蹊蹺,送信方式也很不尋常,以致他認為是一件至關重要的參謀部的事情。同時,他還把這封信同裏奧阿查聯係在一起,他認為這一戰役占有最重要的曆史地位,可他的這種想法沒有一個人能理解。


    密寫信件這種方式在策劃反對西班牙統站的起義中,初期曾經起過莫大作用,可後來由於政府的草率馬虎將它取消了。在這種情況下,出於安全的考慮,當時把信件寫得隱晦曲折,把軍事報告寫得含含糊糊是合乎情理的事。將軍很久以來一直擔心他的下屬,軍官們欺騙他.蒙蒂利亞也讚同他的想法,這使那封信件之謎更為複雜,使將軍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於是他派何塞?帕拉西奧斯去了聖瑪爾塔,借口是去弄些當地市場上買不到的水果、新鮮蔬菜和純正的雪利酒、白葡萄酒。但何塞?帕拉西奧斯去聖瑪爾塔的真正目的是揭開那封信的奧秘。其實,事情很簡單,蒙蒂利亞那封信的意思是,米蘭達?林達薩的丈夫已從洪達監獄轉到了卡塔赫納,赦免已指日可待。這個謎不費吹灰之力就真相大白了,使將軍大為失望,以致盡管給他在牙買加的女救命恩人帶來了好運,他都並不感到高興。


    聖瑪爾塔的主教在11月初的一封親筆便條上告訴將軍,由於他進行了使徒般的翰旋中安撫了謝納加附近村落的居民的情緒,避免了上星期的一場企圖支持裏奧阿查的民眾暴亂。將軍也寫了親筆信對他表示感謝,並直還要求蒙蒂利亞這樣做,但是主教著急地要求他還債的做法令他不悅。


    將軍和主教埃斯特韋斯之間的關係從來都談不上融洽相投。仁慈的主教一邊拄著象征溫順的彎柄牧,一邊卻積極地參予政治。但是,此人並不是一個明智的政治人物,他從內心裏一直反對共和國,反對美洲大陸的統一,反對將軍在政治上的一切安排。他曾任非常議會的副議長,將軍非常清楚,他的真正使命是為了蘇克雷掌握政治設置障礙,不管是在政府委員的選舉中還是在他們一起力圖要妥善解決同委內瑞拉的衝突中,他運用得更多的是他們奸詐手腕,而不是他的辦事效率。莫利納雷斯夫婦了解他們之間的分歧,因此當下午四點鍾吃點心,將軍從預言家的比喻對他們說出下麵這樣的話時,他們一點也沒感到意外:“在一場革命被一個主教的折騰完蛋的國家裏,我們的子孫將會怎樣呢?”


    莫利納雷斯夫人以親切而堅定的語氣反駁他說:“盡管您講得有道理,閣下,可我不想知道今後的事,我隻知道我們仍是以前的天主教徒。”


    “當然,您是一個比主教先生虔誠得多的天主教徒,因為他沒有為愛上帝而在謝納加建立和平,而是為了在戰爭中反對卡塔赫納而把他的全體教民團結在一起。”


    “我們這兒也反對卡塔赫納的暴政。”莫利納雷斯先生插嘴說。


    “這我明白,”將軍說,“每個哥倫比亞人都是一個敵對的國家。”


    將軍從索萊達寫信給蒙蒂利亞,要他派一隻輕便船隻到鄰港薩巴尼利亞去,以便他利用海上的顛簸造成暈船嘔吐出膽汁,蒙蒂利亞沒有能力滿足他的要求,一個名叫華金?德米耶爾的西班牙共和派人,埃爾維爾斯海軍準將的一位股東,曾答應給他提供一條輪船在馬格達萊納河上臨時應用。由於計劃沒有實現,11月中旬,蒙蒂利亞給將軍派了一條英國商船,這條商船沒有事先通知就開來了聖瑪爾塔。將軍得知這一消息之後,立刻發出指示要乘這艘商船離開哥倫比亞。“我決心到任何地方去,隻要不死在哥倫比亞就行。”


    他說。後來,由於預感到卡米列會站在大海對麵到放滿鮮花的陽台上遙望著天邊等待著,將軍心潮澎湃,感慨不已地說道:“還是牙買加的人愛我。”


    他指示何塞?帕拉西奧斯馬上收拾行裝。那天晚上一直到很晚他還在尋找幾份不惜一切代價要帶走的文件。他一夜隻睡了三個小時,弄得疲憊不堪。黎明睜開眼睛,當聽到何塞?帕拉西奧斯唱聖詩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在什麽地方。


    “我夢見到我的聖瑪爾塔,”他說,“那座城市很清潔,房子都是白色的,而且是同一風格,但是高山擋住了我的視線,看不到大海。”


    “那不是聖瑪爾塔,”何塞?帕位西奧斯說,“而是加拉加斯。”


    那麽,夜裏的夢向將軍指示的是,他們將不去牙買加。費爾南多從一大早便在港口上安排旅行的細節,可當他回來的時候,他看到叔叔正在向威爾遜口授一封信,在這封信裏他要求烏達內塔重新給他簽發出國護照,因為政府原來為他簽發的護照已經過期。這便是他為取消那次旅行所做的唯一解釋。


    盡管如此,可大家一致認可將軍取消旅行的真正原因是那天上午收到的關於裏奧阿查軍事行動的消息,那些行動的結果進一步惡化了原告的局勢。祖國正在從這個大洋跌入那一個大洋,變得支離破碎。內戰的幽靈正在她的廢墟上張牙舞爪,沒有比麵對逆境使將軍更為厭煩的事情了。“為了挽救裏奧阿查,我們準備忍受一切犧牲。”他說。醫生加斯特爾馮多對將軍憂心憂心忡忡的比對他的不治之症更為關切,他是唯一能對他講出真話而又不傷害他感情的人。


    “對於您來說世界末日就要到了,可您還關注著裏奧阿查,”他對將軍說,“我們作夢都沒想到過能得到這樣的殊榮。”


    將軍當即反駁道:“這是因為世界的命運決定於裏奧阿查。”


    將軍的確這麽認為,然而他無法掩飾他的焦慮,因為他們已經到了預計占領馬拉開波的階段,可實際上他們距勝利比任何時候都更為遙遠.隨著12月以它那黃金般的下午逐漸臨近,將軍不僅擔心會失掉裏奧阿查或整個沿海地區,而且擔心委內瑞拉會組織一次遠征掃清他的幻夢的最後殘跡。


    自從上個星期以來,天氣開始變了。原先應該下雨的地方,如今天空卻萬裏無雲,清澈透明,夜晚群星閃爍。將軍對這種人間奇跡已漠不關心,他有時坐在吊床上發呆,有時參加玩牌,對自己的命運已不放在心上。不久之後,有一次將軍在跟軍官們玩牌時,忽然吹來一陣夾雜著海玫瑰味的海風,把他們手中的牌都刮走了,窗戶上的插銷也掉了下來。莫利納雷斯夫人對上帝安排的季節提前到來感到異常興奮,驚呼道:“這才象12月!”威爾遜和何塞?帕拉西奧斯趕緊把窗戶關上,以不讓海風吹到屋裏來,而將軍正沉浸在思考中。


    “已經是12月,可我們還是老樣子,沒有任何建樹,”他說,“人們說得對,寧可要不稱職的軍曹,也不要無用的將軍。”


    說罷,將軍繼續玩牌。玩到一半的時間時,他把牌放到一邊,吩咐何塞?勞倫西奧安排一切,準備旅行。前一天剛剛第二次從船上卸下他行李的威爾遜一時被他弄得摸不著頭腦,怔怔地說道:“船已經走了。”


    其實將軍知道。“這條船真不夠意思。”他說,“我們一定得到裏奧阿查去,去看看是否能讓我們大名鼎鼎的將軍們終於下決心打贏這一仗。”在離開牌桌之前,他感到有必要向房東夫婦作一解釋。


    “這甚至不是出於打仗的需要”他對他們說,“而是講有關榮譽問題事情。”


    就這樣,12月的第一天清晨八時,將軍登上了“曼努埃爾”號的雙桅帆船,那是華金?德米耶爾先生提供他使用的。到海上兜風以嘔吐膽汁,沿河到聖佩德羅?亞曆杭德裏諾糖廠去鬆弛一下神經,恢複一下多病的身體和驅除數不盡的憂愁,或者直駛裏奧阿查實現他再次拯救美洲的企圖。跟何塞?瑪麗亞、卡雷尼奧將軍一起乘雙桅帆船趕來的馬裏亞諾、蒙蒂利亞還安排了美國的“逆戟鯨”


    號護衛艦為“曼努埃爾”號帆船護航。護衛艦上除裝備有精良的大炮之外,還配備有優秀的外科醫生尼特大夫。然而,當蒙蒂利亞看到將軍那令人遺憾的健康狀況後,他不想隻聽尼特大夫的看法,也求教了他的當地醫生。


    “我甚至認為他經不起路上的顛簸,”醫生加斯特爾馮多說,“但是還是讓他去吧,發生任何事都比這樣活著強。”


    大沼澤地的水道水流很慢,熱乎乎地散發著致人死命的燕氣。於是他們,以利用從北方吹來的季風而徑直往大海駛去,那一年季風提前到來,而且不強不弱正好行船。那條方形雙桅帆船維修得很好,為將軍準備的客艙又清潔又舒適,船行進時樣子挺瀟灑。


    將軍登船時客光煥發,他想呆在甲板上看看大馬格達萊納河的河灘。河灘的泥漿甚至把大海幾十公裏之內的水都染得混濁不清。他穿了一條舊燈心絨褲,頭戴安第斯式帽,外加一件船長送給他的英國海軍外套。在明媚的陽光和陣陣的海風吹拂下,看上去,他的氣色有明顯的好轉。為了向他表示敬意,船員們捕獲了一條大鱉魚,在這條鱉魚的肚子裏,除了找到幾件日常五金用品外,還發現了一位騎士的馬刺。將軍享受著一個旅遊者的全部樂趣,直到體力不支了,才又重新沉入到了他心靈的深處。他打了個手勢讓何塞?帕拉西奧斯走到他跟前時,他附到帕拉西奧斯耳邊悄聲告訴他:“現在莫利納雷斯大爺大概正在焚燒我用過的褥墊和埋葬我用過的那些勺子哪。”


    中午時分,他們通過了大沼澤地前麵一片遼闊而汙濁的水域。天空的各種飛鳥在爭食大量金色的小魚。在沼澤地和大海之間,是熱浪逼人的平坦的鹽堿地,這裏蒼空明澈.空氣清新,座座漁村散布其間,每個漁民的院子裏都晾滿了漁夫們的工藝品。更遠處,便是神秘的謝納加鎮,鎮裏大白天出沒的幽靈使德國自然科學家洪堡的弟子們都懷疑起他們從事的科學。大沼澤的另一邊聳立著雪山那長年不化的冰峰。


    雙桅帆船輕快地行駛著,借著寂然無聲的風推動白帆,宛如在水麵上飛弛。它是那般的敏捷而穩定,本來希望船的顛簸造成身體不適,以嘔吐出膽汁的計劃,未能如願以償,再往前行,當繞過一座伸進大海的高山支脈時,海水變得波濤洶湧起來,風也變得呼嘯不止。將軍看到天氣驟變,也便增加了希望,他看到猛禽在他的腦袋上空盤旋,大地也開始旋轉起來,隨之冷汗濕透了他的襯衫,他的眼裏湧滿了淚水。蒙蒂利亞和成爾遜不得不馬上扶著他,因為他的身體是如此瘦弱,輕飄飄的,兩個浪濤就可以將他打下海去。傍晚,當他們進入聖瑪爾塔海灣緩流處的時候,他那幾乎要散架的身體裏已沒有任何東西好嘔吐了。他精疲力盡地躺在船長的床位上,奄奄一息,但卻陶醉於夢想實現的歡娛之中。看到那種情況,蒙蒂利亞將軍十分驚慌.在開始下船之前,他又叫來了尼特大夫為將軍檢查,結果大夫決定派兩個人用手臂搭成椅子抬上岸。


    聖瑪爾塔人向來對帶有官方色彩事情持冷漠態度,再加上其他因素,在碼頭上迎候將軍的人寥寥無幾。共和國的事業對聖瑪爾塔人極難產生誘惑力,可以說它是全國對共和國不感興趣的少數幾個城市之一。即使在博亞卡戰役後獨立已成定局的時候,總督薩馬諾還躲藏在這裏等待西班牙援軍的到來。將軍本人曾幾次試圖解放聖瑪爾塔,但都沒有成功,隻有蒙蒂利亞將軍在共和國建成之後才完成了此項大業。在這兒,除了保皇派對玻利瓦爾的固有仇恨之外,還有所有人對卡塔赫納不滿的情緒,它們認為中央政權偏愛卡塔赫納,而將軍又以自己對卡塔赫納人的特殊情誼無意識加劇了這種不滿。然而,這種不滿最強烈的原因甚至在許多支持將軍的人中間也是如此,仍然是當即處死海軍上將,何塞?普魯登西奧?帕迪利亞。他們除了認為那是將軍庸人自擾之外,還著重帕迪利亞是跟皮亞爾一樣,因為他們是黑白混血種人。烏達內塔掌握政權之後,聖瑪爾塔人的敵對情緒更趨加劇,因為烏達內塔是軍事法庭的主席,是他宣布了判處帕迪利亞的死刑命令。鑒於上述原因,將軍到達聖瑪爾塔時,教堂的鍾沒有按照預想的計劃敲響,誰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莫羅城堡也沒有放歡迎禮炮,為了不讓將軍看到用炭筆寫在教堂側麵牆上的大標語,士兵們一直忙碌到將軍下船之前。他們擦去的標語是:“何塞?普魯登西奧萬歲!”官方正式通知將軍已經到達的消息,幾乎沒有使等在碼頭上的稀稀落落的人們感到興奮,而且最顯眼的是大主教埃斯特韋斯沒有前來,無人不知,他是當地最顯赫的頭號要人。


    直到許多年之後,堂?華金?德米耶爾肯定會記得在那悶熱的第一個夜晚人們用擔架從船上抬下來的那個可怕的小人兒。他身上裹著一條毛毯,兩個帽子套在一起戴在頭上一直拉到眉梢,昭示死神已在向他招手。然而,德米耶爾記得最清楚的應該是他那滾燙的手,他那艱難的呼吸,他那走下擔架向大家問候的超人的毅力。在副官們的幫助下,他吃力地站在那兒,呼喚著每個人的頭銜和全名,跟他們逐個寒暄。爾後,人們把他抬上雙輪四座轎式馬車。他頹然地倒在座位上,腦袋無力地倚靠著馬車的後背,但他那貪婪的目光卻在追尋著窗外勃勃生機的萬物,那樣的景色是最後一次閃過他的眼前,此後將一去永不複返。


    車隊隻需要穿過林蔭大道便到了舊海關大樓,那便是為將軍準備的下榻之處。時間是將近晚上八點鍾,星期三,然而由於最初的12月的微風吹來,海灣林蔭道上是一派周末的氣氛。街道很寬,但很肮髒,粗毛石砌成的房子鑲著帶走廊的陽台,看上去比全國其他地方的房舍要好得多。人們搬出家具坐在人行道上,有些家庭甚至在大街中央接待來客。樹林間成群的熒火蟲照耀著海邊的林蔭道,它們發出的磷光比街燈還要明亮。


    舊海關大樓是全國最古老的建築,已有299年曆史,最近剛剛修葺一新,將軍的臥室安排在第二層,可以看到海灣,但是此刻他己沒有閑情逸致去欣賞海景,而總是呆在大廳裏,那是唯一有鐵環供他掛吊床的地方。大廳裏還有一張粗糙的桃花心木大台子,16天之後,將軍塗過香料防腐劑的屍體,將裝進熱乎乎的棺木擺在上邊,那屍體穿著與他軍階相稱的蘭色製服,然而上麵的八枚純金紐扣已被人在將軍彌留的混亂之際扯走。


    隻有將軍本人似乎還不相信死神己近在咫尺。相反,晚上九點鍾蒙蒂利亞將軍緊急召來的法國醫生阿曆杭德雷?普羅斯佩爾?雷韋倫多大夫無須摸脈便看出將軍在幾年前便已預示著死亡。他的脖頸己鬆軟無力,胸部已經抽縮,臉色臘黃,雷韋倫多大夫認為其主要原因是肺部受到嚴重損害,以後幾天的觀察進一步證實了他的見解是對的。在他一半用西班牙語一半用法語為將軍單獨作的初步檢查中,他還證實了患者有歪曲疾病症狀、編造病疼原因的奇才。在檢查中間,為了努力不讓自已咳嗽和吐痰,他的僅有的一點呼吸也似乎令人難以覺察了。初步的診斷後來被診所的診斷所證實。15天之內,共發布了33次將軍的健康公告,從那天晚上的第一次公告起,那位法國醫生就認為肉體的上疾病和精神上的痛苦對將軍有同等的利害關係。


    雷韋倫多大夫34歲,為人自信,有修養,衣冠楚楚。由於對波旁王朝在法國複辟感到沮喪,六年前來到了哥倫比亞。他講一口準確流利的西班牙語,書寫也得心應手。但是將軍第一次同他見麵便向他表明自己精通法語。醫生馬上聽了出來。“閣下講的法語是巴黎口音。”他對將軍說。


    “維維安街口音,”將軍說,精神頓時振作起來.“您怎麽聽出來的?"“隻憑口音我便可以猜出某個人是在巴黎的哪個街角長大的。”


    大夫說,“盡管我出生在諾曼底的一個小鎮上,並在那兒長大。”


    “那個小鎮上的乳酪不錯,但是酒並不怎麽樣。”將軍說。


    “也許這正是我們健康長壽的秘密所在。”


    雷韋倫多大夫觸摸著將軍的天真之點,使將軍無一絲痛感,從而取得了他的信任。後來由於他在給將軍診斷之後沒有開新藥,隻是讓他喝了一勺加斯特爾馮多大夫為他準備好的止咳糖漿,吃了一片鎮靜劑,這樣,又進一步贏得了他的信賴。將軍一個勁兒地想睡覺,便痛痛快快地吃了藥片,以後他們又繼續海闊天空地聊了一會兒,直到安眠藥發揮了作用。大夫躡手躡腳地走出了房間,蒙蒂利亞將軍和其他軍官把他送回家中。大夫告訴蒙蒂利亞將軍,他想和衣而臥,以備將軍需要急救時可以及時趕到,這位將軍不禁大驚失色。


    一周之間,雷韋倫多大夫和尼特大夫就將軍病症進行了幾次會診,但沒有取得一致意見。雷韋倫多認為將軍是由於感冒沒有痊愈導致肺炎,而尼特則從他的皮色和下午發燒這兩點判斷他患了慢性瘧疾。但他們都認為將軍病得很嚴重。他們請求另外的醫生一起會診,以解決他們的分歧,但聖瑪爾塔三位醫生和城裏的其他醫生均拒絕前來,當然他們沒有申述理由。因此雷韋倫多大夫和尼特達成了一個妥協的治療方案:在胸部貼上含香脂的藥膏治感冒,服用奎寧片治瘧疾。


    到了周末,由於將軍瞞著醫生自作主張喝了一杯驢奶,他的病情就更加惡化了。當年他的母親讓他喝加蜂蜜的鮮驢奶,那是母親從他幼年起就想用這種飲食減輕他的咳嗽。但是,如今再喝驢奶,立刻便引起了他親切而遙遠的回憶,結果造成他膽汁分泌紊亂,致使病情更加惡化。將軍的身體狀況惡化到了如此地步,尼特大夫不得不提早前往牙買加,以便為他從那兒請一位專家。結果請來了兩個帶著各種器械和藥品的專家,盡管令人難以置信地迅速趕到,但還是太晚了。


    然而,將軍的精神狀態和他虛弱的身體極不相稱。從他的行動上看,那些正在致他以死命的疾病仿佛隻是些普通的病痛。晚上他躺在吊床上不睡覺,凝望著莫羅堡上燈塔發出的旋轉的光束。他咬緊牙關忍著劇疼痛不哼出聲來,目光盯著海灣那五彩斑爛的景色,他一度認為那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海灣。“老是盯著海灣,我的眼都疼了。”他說。


    白天,將軍竭力想表現得象昔日一樣勤奮和努力,他召喚伊瓦拉,召喚威爾遜,召喚費爾南多,召喚他身邊的一切人。他指示他們寫信,因為他已沒有耐心向他們口授信件。隻有何塞?帕拉西奧斯頭腦清楚,意識到他倉促行事,是因為留給他的時日並不多了。主要是為親朋好友做出日後安排,包括一些當時不在聖瑪爾塔的人。他忘記了跟他的老秘書何塞?桑塔納將軍的爭吵,安排他到國外工作,以使他享受新婚之樂。他把經常恰如其分地頌揚他的仁慈的何塞?瑪麗亞?卡雷尼奧將軍置於數年之後必須走向委內瑞拉代理總統寶座的大道上。他要求烏達內塔給安德列斯?伊瓦拉和何塞?勞倫西奧簽發任命書,以使他們將來至少可以領到一份正常的工資。席爾瓦後來當了他們國家的總司令和陸海軍部長,終年82歲,晚年患了他害怕的嚴重白內障,視力不濟,他四處奔波弄到一張賴以維持生計的殘廢證,以證明他在戰爭中的功績。那功績是不可否認的,因為他身上到處是傷疤。


    將軍還企圖說服佩德羅?布裏塞尼奧?門德斯.讓他回到新格拉納達擔任國防部長,但是,匆促的時間使他沒有來得及辦完這件事。他在遺囑中為他的侄子費爾南多在公共管理方麵開辟了一條金光大道。迭戈?伊瓦位將軍曾經是他的第一位副官,是他為數不多的以你相稱的人之一,而且私下也對他以你相稱,他勸他不要老是呆在委內瑞拉,而要到一個更適合施展他才能的地方去。即使對在這幾天依舊跟他鬧別扭的胡斯托?布裏塞尼奧將軍,他在臨終時對他的生活也作了最後的關照。


    也許他的軍官們從來沒有想到那種權力和利益的分配是何等緊密地將他們的命運聯係在一起,因為,不管是走運還是倒黴,他們的餘生都要在一起同甘共苦,包括曆史對他們的嘲弄,五年後他們又重聚委內瑞拉,在佩德羅?卡魯霍司令的指揮下,為了實現玻利瓦爾統一美洲大陸的理想,而並肩戰鬥,並發動了一場軍事冒險行動。


    將軍的行為已不屬政治操縱,而是通過遺囑對他的“孤兒們”作出妥善有利的安排。威爾遜最後通過一份聲明證實了這一點,那份聲明的內容包括將軍在病榻上口授給烏達內塔的一封信中。“裏奧阿查已經完了。”他說。就在當天下午,將軍收到了那位令人難以捉摸的大主教埃斯特韋斯的一封信,主教要求將軍對中央政權施加他的巨大影響,以便讓聖瑪爾塔和裏奧阿查宣布為省,結束曆史上長期遺留下來的它們同卡塔赫納的分歧。何塞?勞倫西奧?席爾瓦把這封信剛一讀完,將軍便灰心喪氣地打了個手勢說,“所有哥倫比亞人都想要分裂。”後來,當他跟費爾南多處理其它信件時,心情則更加憂傷。


    “你根本不要回信,”他對他說:“讓他們等到我死後願意怎麽幹就怎麽幹吧?”


    他時刻盼望氣候改變的迫切心情幾乎到了讓他發瘋的程度。如果氣候潮濕,他便希望幹燥;如果氣候寒冷,他便希望溫和,如果是山地氣候,他便希望海洋氣候,這種心情始終使他處於煩燥不安的狀態。他一會兒要人把窗戶打開通空氣,一會兒又要人把它關上,一會兒要人把安樂椅背光而放,一會兒又要人把它移到另外的地方去。隻有當他躺在吊床上有氣無力地搖動著的時候,他才似乎感到輕鬆些。


    將軍在聖瑪爾塔的日子變得如此淒慘,以致當他稍微恢複了一點平靜後,他又提出了要到米耶爾先生的別墅去。雷韋倫多第一個鼓勵他這樣做,因為他明白,那是將軍一去不複返的生命征途的最後征兆。將軍在出發前夕寫信給一位朋友說,“我在兩個月內肯定不在人間了。”其實,這話可說是他對所有人發表的聲明,因為將軍在他的一生中,尤其在他最後的年代裏,極少提到他死亡的事。


    佛羅裏達?德聖佩德羅?亞曆杭德裏諾距聖瑪爾塔城約五、六公裏,座落在大雪山支脈,那裏是一個甘蔗種植園,並設有一家煉製紅糖的糖廠。將軍乘米耶爾先生的雙輪四座轎式馬車沿著塵土飛揚的道路前往,十天之後,他的屍體將裹在一床荒原地區使用的毛毯裏躺在牛車上送回來。在看到別墅之前,他便感覺到了浸潤著熱糖漿氣味的柔風,於是一陣悲涼又襲上了他的心頭,他情不自禁地歎息道:“這是聖馬特奧糖廠的氣味。”


    距加拉加斯132公裏的聖馬特奧糖廠是他多年鄉愁的中心。在那兒,他三歲喪父,九歲喪母,20歲失去愛妻。他曾在西班牙跟一個秀麗的美洲姑娘結為伉儷。這姑娘是他的親戚,他跟她結合的唯一幻想便是在聖馬特奧糖廠當好廠長,管好資產,增加他的巨額財富,夫妻安居樂業,美滿地白頭偕老。他一直沒有弄清楚妻子僅僅在結婚後八個月即與世長辭是由於惡性熱病還是由於家裏的一件偶然事故。對於他來說,那是一次曆史的新生,因為在這之前,他是出生於委內瑞拉一個西班牙血統的土著貴族之家的花花公子,整天沉湎於世俗的燈紅酒綠之中,對政治絲毫無興趣。自從失去愛妻之後,他就變成了一位偉人,直至他去世為止。他沒有談起過他死去的妻子,從沒有想起過她,也從沒有打算續娶。在他的一生中,他幾乎每天晚上都夢到聖馬特奧故居,夢到他的父親和母親,夢到兄弟姐妹們,但一次也沒有夢到過妻子,他一直把她忘記了,仿佛是跟她一刀兩斷似的,似乎沒有她也能夠繼續活下去。唯一能稍微撥動一下他的記憶的是聖佩德羅?亞曆杭德裏諾糖廠製糖後飄出的糖漿味兒——,糖廠裏表情冷漠、甚至連一道憐憫的目光都不曾向他投來過的奴隸,以及為了迎接他而剛剛粉刷得雪白的房子及它周圍的參天大樹。這是另一座糖廠,在這裏,一種難以逃脫的命運將把他推向死亡的深淵。


    “她叫瑪麗亞?特雷莎?羅德裏格斯?德爾托羅?伊?阿萊薩。”


    將軍沒頭沒腦地突然說道。


    米耶爾先生正在出神。“誰?”他問道。


    “我從前的妻子。”他說道,但他馬上又反應過來:“不過,請把我剛才說的話忘掉吧,這是我青年時代的一件傷心事兒。”他再沒說什麽。


    當他仔細地審視了給他安排的房間時,他覺得每一件東西都顯露出一種含義,因此又陷入了種種遙遠而紛亂的回憶之中。臥室裏除了那張帶帷帳的大床之外,還有一個桃花心木的衣櫃,一張大理石貼麵的床頭櫃也是桃花心木的,一把大安樂椅則罩著紅天鵝絨套子。在窗戶旁邊的牆上,掛著一個羅馬數字的八角鍾,指針停在一點零七分上。


    “我們從前在這兒住過。”他說。


    後來,當何塞?帕拉西奧斯上好弦把鍾撥正之後,將軍躺在吊床上想睡一會兒,哪怕是一分鍾也好。直到那時,他才從窗戶裏看到了那巍峨的雪山,那雪山清晰而透明,呈蘭色,酷似掛在天空的一幅巨畫。回憶又把將軍帶到了他一生住過的其他房間。“我從未感到過離家這麽近。”他說。


    在聖佩德羅?亞曆杭德裏諾別墅的第一個晚上將軍睡得很好,第二天似乎身上的疾病都消失了。甚至他去參觀了糖廠。他對糖廠的良種黃牛讚不絕口。品嚐了糖廠的蜜,他在榨糖技術方麵的淵博知識使大家驚歎不已。看到將軍的這些變化蒙蒂利亞將軍委實感到莫名其妙,便要求雷韋倫多大夫告訴他將軍的實際病情。大夫對他解釋說,將軍這種思維想象的好轉在垂死者身上是屢見不鮮的,他的死期已指日可待,也許是幾小時的事。蒙蒂利亞將軍被這一壞訊息弄得慌了手腳,在光禿禿的牆壁上重重地捶了一拳,結果手被劃出了血。在他的餘生中,他再也不會是昔日的那個蒙蒂利亞了。以前他曾多次欺騙將軍,但那是出於好心和無足輕重的政治原因。而從那天起,他欺騙將軍便是出於惻隱之心了,並且他還叮囑所有接近將軍的人都這樣做。


    那天上午,有八位由於反政府活動而被從委內瑞拉趕出來的高級軍官到了聖瑪爾塔,他們中間有幾位是在解放戰爭中立下赫赫戰功的:尼克拉斯?席爾瓦、特裏尼達?波托卡雷羅、胡利安?因方特。蒙蒂利亞不僅要求他們別透露壞消息,而且還要他們報告些喜訊,以使那位正在遭受沉屙折磨的孤苦病夫得到一點安慰。於是這些軍官便走得更遠,他們把他們國家的情況說得如此令人歡欣鼓舞,以致將軍的雙目又象昔日一般閃爍出了欣喜的光芒。關於裏奧阿查的事,將軍已有一個星期不提了,現在他又重新掛在了嘴上。他也重新談起了委內瑞拉,仿佛那裏的事情馬上便可成功。


    “我們從來沒有這麽好的機會來重新沿著正確的道路開始,”


    他說,接著他又信心百倍地下結論道:“當我重新踏上阿拉瓜穀地的那一天起,全委內瑞拉的人都會起來支持我。”


    一天下午,將軍當著來訪軍官的麵製訂了新的軍事行動計劃,而這些軍官則出於憐憫之心表現出眉飛色舞的樣子,給予了他幫助。可是,整個晚上他們不得不聽他宣布如何重新建立他們想象中的遼闊的帝國,他從這個計劃的起源講起,一直講到此次的永久打算。蒙蒂利亞是唯一敢於訓斥那些在聽將軍講話時昏昏欲睡者,因為他們以為是在聽一位狂人胡說八道。


    “注意,”他對他們說,“將軍現在講的跟他在卡薩科馬湖講的話一樣。


    不錯,誰也沒有忘記1817年7月4日將軍不得不泡在卡薩科馬湖裏過夜的情景。當時是他帶著為數不多的一夥軍官,其中包括布裏塞尼奧?門德斯在內,逃避西班牙軍隊的追捕,他們險些在曠野裏被獲。將軍半裸著身子,燒得渾身發抖,忽然,他開始高叫著慢慢地宣布起將來一步步要作的事情:“立即攻占安戈斯圖拉,翻越安第斯山,直至解放新格拉納達,解放委內瑞拉,以便建立哥倫比亞共和國,最後是征服直到秘魯的南方廣大領上。到那時,我們將登上厄瓜多爾的欽博拉索山,把永遠統一、自由的大美洲三色旗插在雪山頂上。”最後他作出了這樣的結論。當時聽他講這些話的人也以為他發了瘋,但他的這一預言卻在不到五年的時間內一字不差地逐漸實現了。


    可惜將軍在聖佩德羅?亞曆杭德裏諾的預言隻不過是厄運臨頭前夜的幻覺。第一周推遲到來的折磨和痛苦突然象一陣颶風似地同時向他襲來,完全把他摧垮了。將軍當時的身體抽縮了那麽多,以致人們不得不把他襯衫的袖子挽起來,把他的燈心絨褲剪掉一寸。夜裏他隻在開始時能睡上三個小時,爾後便一直被咳嗽憋得透不過氣來,或神智不清,處於幻覺之中,或被在聖瑪爾塔複發的越來越頑固的打嗝症弄得煩躁不安。到了下午,當別人在打瞌睡時,他卻透過窗戶兩眼直直地盯著高聳的雪山頂上,以減輕一點自己的痛楚。


    他曾四渡大西洋,騎馬走遍了解放的領土,這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但是他從未寫過遺囑,這在當時是罕見的。“我沒有任何東西留給任何人。”他常常這樣說。當他在聖菲準備這次旅行時,佩德羅?阿爾坎塔拉?埃蘭將軍曾經提醒過他,理由是一切外出旅行者留下遺囑以防不測是件正常事。而將軍嚴肅多於玩笑地對他說,死亡還沒有納入他的近期計劃。盡管如此,在聖佩德羅?亞曆杭德裏諾別墅他還是主動口授了遺囑的草稿和最後的公告。永遠沒有人說得清那是一種神誌不清醒時的自覺行動,還是他那顆痛苦的心使他邁出了失誤的一步。


    由於費爾南多患病,開頭他向何塞?勞倫西奧?席爾瓦口授一些頗為零亂的要點,那些話既無法表達他的願望,也無法表達他的失望和痛苦:美洲是難以駕馭和統治的,進行革命等於在大海上耕耘,這個國家將無可救藥地落在一群烏合之眾手中,之後將被形形色色的令人難以察覺的暴君掌握。將其他一些陰暗的思想已分散出現在致各種類型朋友的信件中。


    一連幾個小時,將軍不停地口授著信件,仿佛在處理一件具有遠見卓識的事,甚至咳嗽時都不停頓。何塞?勞倫西奧?席爾瓦跟不上他的速度,而安德烈斯由於用左手寫字不能堅持時間太長。當所有的書記官和副官都疲倦了的時候,騎兵中尉尼科拉斯?馬裏亞諾?德帕斯站了起來,他用秀麗的字體一筆一劃地抄錄著將軍的話,直到寫滿了手頭所有的紙。他要求別人再拿些紙來,但是好久都沒有拿來,他隻好繼續在牆上寫,直到把牆壁幾乎寫滿。將軍對中尉極為感激,慷慨地把洛倫索?卡卡莫將軍為愛情決鬥的兩支手槍贈送給了他。


    將軍在遺囑中交待:他的遺體要送到委內瑞拉安葬;曾經屬於拿破侖的兩本書要保存在加拉加斯大學;要送給何塞?帕拉西奧斯8000比索,以感謝他對將軍的終生效勞;他交給卡塔赫納的帕瓦熱先生照管的文件全部燒毀;玻利維亞議會授予他的勳章物歸原主;蘇克雷將軍贈給他的鑲著寶石的金劍歸還給這位元帥遺孀;其他的財產,包括阿羅阿銅礦,分給他的兩個姐妹和他亡兄的孩子們。除此以外,他再沒有別的遺產,就是提到的這些遺產也還要把幾筆大小債務還掉,包括拖欠蘭卡斯特爾教授的200杜羅,這件事一直象惡夢般困擾著他。


    在依照法律寫出的條款中,將軍特別額外加了一條以感謝羅伯托?威爾遜先生的美好表示,和他兒子對他的耿耿忠心。將軍給予威爾遜先生這樣的榮譽並不奇怪,但他沒有把同樣的榮譽給奧利裏將軍卻令人不解,因為後者之所以在他臨終時沒有守在他的床邊,隻是因為他未能從卡塔赫納及時趕到,因為他正是根據將軍的命令呆在卡塔赫納為烏達內塔為總統效勞的。


    威爾遜和奧利裏這兩個名字將永遠同將軍的名字聯在一起。威爾遜後來當了大不列顛帝國駐利馬大使館的代辦,爾後又駐加拉加斯代辦,並且站在第一線繼續參與兩國的政治和軍事事務。此後,奧利裏將在金斯頓定居,後來遷到聖菲,在那兒長期任他的國家駐波哥大的領事,並把他在將軍身邊的生活經曆撰寫成了34卷的巨篇回憶錄,51歲闔然長逝。他的晚年無聲無息然而卻富有成果。他自己將自己的暮年概括為這樣一句話:“解放者死了,他的偉大事業夭折了,於是我隱居到牙買加,整理材料,並撰寫我的回憶錄。”


    自從將軍立下他的遺囑之後,醫生施展其全部才能,利用減緩劑千方百計地延長他垂死的生命:腳上塗抹芥子泥,對脊椎施行按摩,全身使用安第斯泥罨敷劑。用十分厲害的速效灌腸劑為他通便。因為擔心他出現腦溢血,便給他使用起庖劑消除他腦顱裏的慢性黏膜炎。這種治療法是貼一塊班蟊膏藥,班蟊是一種腐蝕性的蟲子,將它搗碎之後,貼在皮膚上可使之起泡以吸收藥物。雷韋倫多大夫在奄奄一息的病人頸部貼了五處起瘡劑,小腿部貼了一處。過了一個世紀後,許多醫生都仍舊認為將軍死亡的直接原因正是這些腐蝕性的膏藥,它引起泌尿係統紊亂,便溺失控,不停地溢尿,繼之撒尿疼痛,最後便血,直至膀胱幹枯.貼在骨盆上,雷韋倫多大夫在解剖時證明了這一點。


    將軍的嗅覺變得那樣敏感,以致他強迫醫生兼藥劑師奧古斯托?托馬辛站得遠遠的,以避免嗅聞他身上散發出的藥味,他讓人在臥室裏灑著大量香水,並且繼續夢幻般地洗澡,自己刮臉,瘋狂地刷牙,以超人的毅力防禦死亡的汙穢對他的侵襲。


    12月的第二個星期,上校路易斯?佩魯?德拉克魯瓦途經聖瑪爾塔,他不久前一直是將軍的副官,現在是拿破侖部隊經驗豐富的年輕戰士。他拜見將軍後作的第一件事便是如實地寫信給曼努埃拉?薩恩斯。而後者一收到他的信立刻啟程趕赴聖瑪爾塔,但到瓜杜阿斯的時候,人們告訴她將軍己經去世。這一消息使她在世界上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甘願默默無聞地生活下去,除了照管好將軍的兩箱文件之外她再沒有別的操心事了。那兩箱文件將軍藏在聖菲的一個安全之地,他去世幾年之後,丹尼爾?奧利裏終於按照他的遺願如數收回。桑坦德將軍重新執政後做的頭幾件事之一便是把曼努埃拉?薩恩斯驅逐出國外。曼努埃拉憤懣而不失尊嚴地聽任安排,她先去牙買加,爾後是淒淒慘慘地到處流浪,直到在秘魯的派塔安頓下來。派塔是太平洋裏一個肮髒的港口,各大洋的捕鯨船都在那兒停留。在那兒,為了忘記一切,她克服手關節炎的疼痛從事編織,跟騾夫們一起吸煙,還製作動物糖果拿去賣給海員。她的丈夫索恩大夫在利馬的曠野上遇上暴徒搶劫而慘遭殺害,其實他帶的財物並不多。丈夫在遺囑中為她留下了一筆同與她結婚時提供的嫁妝價值相等的財產,但是這筆財產始終沒有交給她。有三次難忘的拜訪使她在寂寞的生活中得到了安慰:西蒙?羅德裏格斯老師,她一直跟他共享著玻利瓦爾的遺留下的榮譽,意大利愛國者朱塞佩?加爾瓦爾迪,他是在阿根廷進行了反對羅薩斯獨裁政權的鬥爭之後返回時拜望她的;美國名作家赫爾曼?梅爾德爾,他曾為了寫被稱為捕鯨百科全書的代表作《白鯨》搜集材料走遍了世界的海域。曼努埃拉年邁時臀部骨折成了殘廢,整日躺在吊床上看牌算命,為戀人們提供有關的谘詢。她59歲時死於瘟疫,她的棚屋被衛生警察用她保存的將軍的寶貴資料(包括他們的情書)點燃後燒成灰燼。據佩魯?德拉克魯瓦說,留在她手中的唯一的將軍私人遺物是他的一綹頭發和一隻手套。


    佩魯?德拉克魯瓦上校在拉佛羅裏達?德聖佩德羅?亞曆杭德裏諾別墅看到的已是將軍臨終前的一片混亂景象。整座別墅有如一艘隨波逐流的船,沒有權威照管。軍官們休息無定時,困了便倒頭而睡,不管什麽時間,他們的脾氣一觸即發,大動肝火,甚至連處事謹慎周到的何塞?勞倫西奧?席爾瓦都拔出劍來對待雷韋倫多大夫的默默懇求。費爾南達?巴裏加總是那樣鎮靜,她總是高高興興地侍奉所有那麽多隨時等著就餐的人。士氣低落到極點的人們不分晝夜地玩牌,根本不在乎隔壁屋子裏垂死的將軍會聽到他們的大喊大叫。一天下午,當將軍燒得迷迷糊糊躺在吊床上時,有個人站在平台上扯著脖子大嚷大叫。他是來討帳的,無理地要為6塊木板、225個大釘子、600個普通的小釘子、50個鍍金飾物,10尺高級白棉布,10尺馬尼拉絲帶和6尺一般絲帶收取12個比索23個生太伏。


    那一連串的叫嚷聲壓倒了其他一切聲音,響徹了整個莊園。雷韋倫多大夫正在臥室裏給手部骨折的蒙蒂利亞將軍換繃帶,兩個人馬上意識到在打盹間的清醒時刻,將軍肯定也會聽到那討價還價的聲音,於是蒙蒂利亞從窗戶裏探出頭去竭盡全力喊道:“別吵啦,他媽的!”


    將軍閉著眼晴阻止說:“隨他們便吧,歸根結底,怎麽算帳都對我無所謂了。”


    隻有何塞?帕拉西奧斯心中清楚,將軍無須再聽下去便知道他們是由於為他的葬禮募捐來的一筆錢而爭吵,總數為253比索3裏亞爾3誇爾托。這次募捐是由市政府組織的,除了一些私人捐款之外,還從屠宰稅和監獄費用中抽了一部分錢,用途是做棺材和建造墳墓。從那時起,根據蒙蒂利亞的命令,何塞?帕拉西奧斯負責禁止任何人進入將軍的臥室,不管他的級別多高,有什麽頭銜和身份,一律同等對待。在守護病人時他對自己也是如此嚴厲,仿佛是他自己要死去似的。“如果從一開頭就給我這樣的權力,這個人會活到100歲。”他說。


    費爾南達?巴裏加想進入臥室。“這個可憐的孤兒一輩子是那樣的喜歡女人,”她說,“到了臨死的時候不能連一個守在床頭的女人都沒有,那怕是象我這樣又老又醜又無用的女人。”


    她沒有被獲準進去。於是,她坐在窗前企圖用她的安魂經來聖化垂死者說出的那些異教徒的胡言亂語。將軍去世後,她靠公共施舍活了下來,終生守孝,直到她101歲去世時為止。


    當星期三初夜時分,鄰村馬馬托科的牧師帶著聖餐來到的時候,她在道路上撒滿鮮花,並領著大家唱哀歌。兩隊光著腳,身穿黑色粗麻長袍、頭戴花冠的印第安婦女走在前頭,手裏端著油燈為牧師照亮道路,同時用她們的語言為垂死者祈禱。他們穿過費爾南達在前邊為他們灑滿花瓣的小道,在那如此撼人心扉的瞬間,誰也沒有敢去阻攔他們.將軍聽到這些人走進臥室,便從吊床上欠起身子,用臉膊遮著眼睛避開燈光。接著,他朝他們大吼一聲,把他們趕了出去:“把這些長明燈拿走,這簡直像幽靈的遊行。”


    為了避免別的屋子裏壓抑的氣氛把已經被宣判死刑的將軍窒息死,費爾南多叫來了馬馬托科的一支街頭樂隊,在庭院裏羅望子樹下一直吹打了一天。將軍對所奏樂曲的鎮靜功能反應良好,一再讓重奏“聖三會修女”舞曲,那是他最喜歡的對舞,人們也喜聞樂見。過去,將軍不管走到哪兒,都親自散發這首舞曲的樂譜,所以它成了誰都熟悉的一首樂曲。


    奴隸們停下了榨糖機,在窗戶上攀緣植物的縫隙裏長時間地注視著將軍。他裹在一條白床單裏,麵容比死人還蒼白、憔悴。他新生的頭發支棱著,腦袋象個刺蝟,一邊聽著樂曲,一邊晃腦袋打著拍子。每聽完一支樂曲,他都以在巴黎歌劇院中學會的慣常禮貌鼓掌歡迎。


    中午,在樂曲的鼓舞下,他居然喝了一小碗肉湯,吃了幾個西穀椰子粉團子和幾塊清蒸雞。接著,他要了麵小鏡子在吊床上照了照,說道:“就我這樣的眼神,我還不致於死。”本來人們對雷韋倫多大夫的所謂奇跡已經失望,此刻又使大家重新燃起了希望。然而,當他的病情看上去有所好轉時,他卻把薩爾達將軍錯當成在博亞卡戰役之後被桑坦德將軍於一天之內未經預先審訊便槍決了的38名西班牙軍官中的一位。接著,病情又急轉直下,再沒有恢複過來。他用僅有的一點力氣叫嚷著讓把樂師撤得遠遠的,不要打擾他臨死前的安寧。當將軍恢複平靜之後,他盼咐威爾遜起草一封給胡斯托?布裏塞尼奧將軍的信,要求他和烏達內塔將軍和好,算是對他死後的一種紀念。以挽救陷入可怕的無政府狀態的國家。他僅僅對他口授了這封信的開頭:“在我生命的最後時刻,我給您寫這封信。”


    晚上,他跟費爾南多談得很晚,第一次就後者的前程提出了勸告。他們曾有過共同撰寫回憶錄的計劃,但是,由於這位侄子在他身邊生活了這麽長的時間,可以隨心所欲地把它方便地寫出來,讓他的子孫後代既了解將軍那些光榮的歲月,也了解他那些不幸的時刻。“如果奧利裏沒政變他們的想法的話,他會寫點什麽的。”


    將軍說,“但他跟我寫的將不會一樣。”費爾南多當時26歲,後來他活到88歲,他的回憶錄隻是支離破碎地寫了屈指可數的幾頁,因為命運之神使他如此幸運,讓他失去了記憶。


    將軍口授遺囑的時候,何塞?帕拉西奧斯一直在臥室裏,但在那種象舉行聖禮一樣莊嚴的場合,不管是他還是別人都沒說一句話。可是,到了晚上,在給將軍洗澡以鬆弛他身體的時候,他請求將軍改變遺囑上有關他的決定。“我們一輩子受窮受慣了,所以什麽也不需要。”他對將軍說。


    “事實恰恰相反,”將軍對他說,“我們一輩子都富有,但我們什麽也沒有多餘過。”


    兩個人的這兩種極端的說法都有道理。在他的主人、將軍的母親安排下,何塞?帕拉西奧斯自幼便侍候將軍。他沒有被正式宣布解放,但一直浮遊於文職人員的邊緣,從沒有給他定過工資.也沒有為他確定過地位,他的個人需要一直和將軍的需要結合在一起。他甚至連吃飯穿衣的方式都跟將軍一樣,而且比將軍的簡樸還簡樸,將軍不願意把他扔下不管,讓他既沒有軍銜,也沒有退休養老證明,因為到他這個年紀,已無法開始新生活了。因此,沒有別的選擇,8000比索的條文不僅不能取消,而且是不能拒絕接受的。


    “這是公正的。”將軍最後說。


    何塞?帕拉西奧斯斷然反駁道:“我們一塊死才算公正。”


    事情的確如此。何塞,帕拉西奧斯是如此不善經營錢財,笨拙得跟將軍不差分毫。將軍死後他留在了卡塔赫納,靠公共施舍度日。他借酒澆愁,放浪形骸,86歲時,由於可怕的震顫性譫妄症的折磨,他在汙泥中打著滾,死在一個陰暗潮濕的洞穴裏,那是“解放者”軍隊人員退伍後淪為乞丐的聚居之地。


    12月10日,將軍醒來時已是奄奄一息,人們立即叫來了埃斯特韋斯,以便讓將軍懺悔。大主教風風火火地趕到了,他對這次會見如此重視,以至穿上了主教法衣。但遵照將軍的意見,他們關門單獨相見,沒有一個證人,而且會見隻持續了14分鍾。永遠沒人知道他們淡了些什麽。大主教匆匆忙忙地走出來,臉色十分難看,他爬上華麗的轎式馬車不辭而別,後來盡管叫了他多次,但他既沒有主持葬禮,也沒有出席葬禮。將軍已十分衰弱,自己已無力從吊床上爬起來,醫生不得不象對新生兒似地用胳膊抱著他,讓他倚著枕頭坐在吊床上,以防咳嗽憋死。當他終於喘過氣來的時候,他讓所有人都出去,要跟醫生單獨交談。


    “我真沒想到這次病得這麽嚴重,居然身上要塗聖油了。”他對醫生說,我是個沒有福氣相信天堂的人。


    “不是這麽回事,”雷韋倫多醫生說,“眼前的這些事表明,處理好良心上的問題能振作起患者的精神,便於醫生洽療。”


    將軍沒有重視醫生巧妙的回答,因為那時他已明顯地感覺到,他的疾病同他的夢想之間的瘋狂賽跑即將到達終點了。這使他不寒而栗,因為他以後的世界便是一片黑暗了。


    “他媽的,”將軍歎道,“我怎樣才能走出這座迷宮啊!”


    借著回光返照的來臨,他審視了一下房間,第一次看清了裏麵的一切:借來的最後一張大床,破舊得令人可憐的梳妝台,那麵模糊不清的鏡子,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會出現在裏麵了。掉了磁的水罐依然盛著水,擱著毛巾和肥皂,那已是為別人準備的了;無情的八角鍾象脫僵的野馬不可抗拒地向12月17日飛奔,很快將指到將軍生命的最後一個下午的一點七分。那時將軍將交叉的雙臂放在胸部,開始聽到榨糖廠的奴隸們以宏亮的聲音唱著清晨六時的聖母頌。他透過窗戶,他看到了天空中閃閃發光、將一去不複返的金星,雪山頂上的長年積雪,新生的攀緣植物。但下一個星期六,在因服喪而緊閉大門的邸宅裏他將看不到那些黃色的鍾狀小花的開花了。這是生命的最後閃光,在今後多少個世紀內,這樣的生命,將再也不會在人世間重現。


    作者謝辭多年以來,我一直聽阿爾瓦羅?穆蒂斯說他有把西蒙?玻利瓦爾沿馬格達萊納河作最後一次旅行的事跡撰寫成書的計劃。當他發表了《最後的麵孔》一文——此為提前發表的該書的一個片斷——時,我覺得故事相當成熟,風格和筆調如此純淨,以致我都迫不及待地想盡快拜讀整部作品了。但是兩年過去了,我覺得穆蒂斯似乎已把此事置諸腦後了,就象我們許多作家對待自己最鍾情為幻夢一樣。隻是在這時,我才鼓起勇氣請求他允許我寫這個題材。這是“窺伺”


    了十年之後的成功一擊,所以我首先要感謝的是阿爾瓦羅?穆蒂斯。


    起初,我最感興趣的還不是小說主人公的光榮業績,而是馬格達萊納河。我從小就熟悉這條河。我有幸誕生在加勒比海岸,從那兒登船起航,直達那個遙遠的混濁的波哥大城。從第一次到達波哥大時起,我便感到自己比在任何其他城市都更象個異鄉人。在我求學的時代,我沿著馬格達萊納河來回旅行了11次,乘坐的輪船是由密西西比造船廠製造的,那注定會引起人們對往事的回憶,也使任何作家無法抵禦那些神秘的故事的誘惑。


    此外,有關的那些曆史依據倒沒有使我操太多的心,因為玻利瓦爾最後一次沿河旅行的曆史,是他生平中文字記載最少的一段。將軍本人隻寫過三、四封信——他一生大概口授了1萬多封信,而他的隨行人員中沒有一個人對那不幸的14天留下什麽文字的回憶。盡管如此,從開始寫小說的第一章起,我就不得不就玻利瓦爾的生活方式偶而去查閱一下有關資料。查閱一個貨抖,又引出了另一個資料,然後又是另一個,結果便發生了連鎖反應,直至多得無法再查下去。在漫長的兩年中間,我完全陷入了洪流般的、自相矛盾的、有時是真偽難辨的材料流沙之中,從玻利瓦爾的副官丹尼爾?佛洛倫西奧?奧利裏寫的34卷回憶錄到意想不到的剪報我無不涉獵。由於我對曆史研究既少經驗也無方法,這樣我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如果沒有那些在一個半世紀中間先於我反複踏上那片土地的人的幫助,這本書是無法寫成的。我借助於他們獨一無二的資料,又不放棄寫小說可以自由虛構的特權,這樣對玻利瓦爾的一生進行大膽的文學創作就容易得多了。但是,我特別感激我的那些新老朋友們,他們不僅把我那些重大的疑問——譬如玻利瓦爾麵臨種種真實矛盾時的真實政治思想——當成自己的事,給予極大的重視,而且甘我提出的那些最無足輕重的疑問——譬如波利瓦爾穿鞋的號碼——也同樣一絲不苟地對待。然而,我最敬重的還是那些在這份感謝名單中由於我那該死的健忘症而被疏忽了的人們的寬容。


    哥倫比亞曆史學家歐亨尼奧?古鐵雷斯?塞利在回答我厚厚一疊的問題單時,專門為我製作了卡片檔案,這不僅為我提供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材料——許多材料在哥倫比亞十九世紀報紙上都難以尋覓,並且啟發了我如何去調查研究和整理資料。此外,在本書的整個寫作過程中他與曆史學家法維奧?普約合寫的《玻利瓦爾生平》對於我有如一幅航海圖,使我能在玻利瓦爾一生的各個時期任意馳騁。法維奧普約還熱情地為我及時排憂解難,從巴黎打電話把有關的資料讀給我聽,或者用電傳或電話傳真作為急件把材料發來,這對我不啻是一副救命的良藥。哥倫比亞曆史學家、墨西哥國立自治大學教授古斯塔沃?巴爾加斯讓我隨時通過電話找他,以解釋我的大小疑問,特別是與當時的政治思想有關的疑問。專門研究玻利瓦爾的曆史學家比尼西奧?羅梅羅?馬丁內斯從加拉加斯把他發現的有關玻利瓦爾個人習性,特別是他常掛在嘴上的粗話,以及隨從人員的性格和歸宿的材抖都提供給我。我覺得能找到這些材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對小說最後一稿的曆史資料,他還進行了一絲不苟的審查。幸虧他的及時提醒,我才沒有鬧出讓玻利瓦爾童年時代就津津有味地吃芒果的笑話,因為芒果顯然是在玻利瓦爾童年過後一些年才傳到美洲的。


    巴拿馬駐哥倫比亞大使豪爾赫?愛德華多?裏特爾——後來又當上了巴拿馬外交部長——為了給我送幾本他著的但現在已難以見到的書籍,幾次急急忙忙飛來墨西哥城。波哥大的弗朗西斯科德阿夫裏斯克塔先生在浩如煙海的有關玻利瓦爾的著作中始終給我指點著方向。前哥倫比亞總統貝裏薩裏奧?貝坦庫爾,在整整一年中接受我的電話質疑,為我澄清了許多零散的疑問,並且為我肯定了玻利瓦爾背誦的幾首詩是出自厄瓜多爾詩人何塞?華金?奧爾梅多之手。在動筆寫作這本書之前,我與弗期西斯科皮維爾在哈瓦那多次進行的交談使我對自己要寫成了書的確形成的明確構思。哥倫比亞最受人歡迎和樂於助人的語言學家寫羅伯托?卡達維德(阿戈斯)幫助我查清了一些方言土語的含義和年代。應我的要求,古巴科學院地理學家格拉德斯托內?奧利瓦和天文學家豪爾赫?佩雷斯?多瓦爾把上個世紀頭30年的滿月夜晚為我列了一份清單。


    我的老朋友阿尼瓦爾?諾格拉?門多薩從哥倫比亞駐太子巷的大使館為我寄來了他個人整理的一些資料,並慷慨地允許我自由使用,他本人正在寫作的同一題材的一部學術著作中將要采用的材料。另外,在第一稿中,他還發現了我半打致命的謬誤和自殺性的時代錯誤,否則,便給這部小說的嚴肅性埋下了疑團。


    最後,玻利瓦爾的旁係親屬,也許是墨西哥尚健在的最後一位優秀的老式排字工人安東尼奧?玻利瓦爾?戈亞內斯,熱情地跟我一起檢查了原稿,哪怕是極細微的曲解、重複、矛盾、錯誤,包括印刷錯誤,全都找了出來,並且對語言和拚寫進行了嚴格的探究和推敲,直到前後七易其搞。正是這樣,我們抓出了這樣一些明顯的錯誤:一個軍人在誕生之前就打了勝仗;一個寡婦竟跟她已死去的丈夫去了歐洲;當玻利瓦爾和蘇克雷分別在加拉加斯和基多時,卻把他們寫成在波哥大親切地共進午餐,等等。然而,我卻不十分有把握是否應當感謝最後這兩點幫助,因為設若這些謬誤沒有被發現的話,說不定這類胡說八道無意中會給這本書的悲涼氣氛增添一些風趣,而且說不定還是可取的呢。


    加西亞?馬爾克斯1989年1月於各西奇城西蒙?玻利瓦爾大事年表1783年7月24日,西蒙?玻利瓦爾誕生。


    1786年1月19日,他的父親胡安,維森特?玻利瓦爾逝世。1792年7月6日,他的母親堂娜?瑪麗亞?德拉孔塞普西翁?帕拉西奧斯?伊?布蘭科逝世。


    1795年7月23日,玻利瓦爾離開舅父家。兩個舅父為爭奪對他的監護權長期打官司,他被送到公立初級學校的老師西蒙?羅德裏格斯家裏。當年10月,他又回到舅父卡洛斯家中。1797年曼努埃爾?瓜爾和何塞?瑪麗亞,埃斯帕尼亞策劃在委內瑞拉叛亂反對西班牙。玻利瓦爾以士官生身份加入阿拉瓜山穀的白人誌願營。1798年安德烈斯?貝略教授其語法和地理。同時他還在自己家裏和弗朗西斯科?德?安杜哈爾神父開設的學院裏攻讀物理和數學。1799年1月19日,玻利瓦爾啟程去西班牙,途中在墨西哥和古巴停留。在墨西哥的韋拉克魯斯城寫了第一封信。1800年在馬德裏和學者馬爾克斯?德烏斯塔裏斯——他真正的良師益友——開始接觸。


    1801年3月至12月,在西班牙畢爾巴鄂學習法文。


    1802年2月12日,在法國亞眠旅行,他十分欽佩拿破侖?波拿巴,從此他愛上了巴黎。


    5月26日,在馬德裏同瑪麗亞?特雷莎?羅德裏格斯?德爾托羅?阿萊薩結婚。


    7月12日,婚後偕妻子回到委內瑞拉照料和經營他的產業。


    1803年1月22日,瑪麗亞?特雷莎在加拉加斯與世長辭。


    10月23日,重返西班牙。


    1804年12月2日,去巴黎參加拿破侖的加冕禮。1805年8月16日,去意大利羅馬薩克羅山宣誓。


    12月27日,在巴黎按照蘇格蘭禮儀創立了一個共濟會。1806年1月,晉升為共濟會司事。


    1807年1月1日,抵達美國查爾斯頓,繼而足跡遍及該國幾個城市。


    6月,回到加拉加斯。


    1810年4月18日,被流放在他委內瑞拉的阿拉瓜莊園,因此沒有參加4月19日事件——委內瑞拉革命的發端。


    6月9日,被派往倫敦執行外交使命,在那裏結識了弗朗西斯科?德?米蘭達。


    12月5日,從倫敦回國。五天之後,米蘭達也抵達加拉加斯,住在西蒙?玻利瓦爾家裏。1811年3月2日.召集了委內瑞拉第一次議會.7月4日,玻利瓦爾在愛國社發表演說。


    7月5日,議會宣布委內瑞拉獨立。


    7月23日,在米蘭達的統率下,玻利瓦爾攻克巴倫西亞。這是他第一次戰爭經曆。1812年3月26日,加拉加斯地震。


    7月6日,由於叛徒出賣,陸軍上校西蒙?玻利瓦爾喪失卡貝略港要塞。


    7月30日,玻利瓦爾和其他軍宮一起逮捕了米蘭達,並繼而對其進行軍事審訊。由於米蘭達鑒署了投降書,他們以為他是叛徒。曼努埃爾?瑪麗亞?卡薩斯將這位著名的囚犯從他們手中奪走交給了西班牙人。


    9月l日,到達庫拉索島,開始了第一次流放生活。


    12月15日,在新格拉納達發表《卡塔赫納宣言》12月24日,玻利瓦爾占領特納裏夫島,開始了馬格達萊納河戰役,將西班牙保皇軍隊從這個地區全部趕走。1813年2月28日,庫庫塔戰鬥.3月1日,攻占聖安東尼奧?德爾塔奇拉。


    3月12日,被任命為新格拉納達準將。


    5月14日,庫庫塔大戰。


    5月23日,勝利進入梅裏達,被譽為“解放者”


    6月15日,在特魯希略發布《決戰宣言》。


    8月6日,勝利進入加位加斯,庫庫塔大戰結束。


    10月4日,加拉加斯市政府在公眾大會上宣布玻利瓦爾為軍隊聶高司令官和“解放者,。


    12月5日,阿勞雷戰役。1814年2月8日,下令在拉瓜伊泣處決囚犯。


    2月12日,拉維多利亞成役。


    2月28日,聖馬特奧成役5月28日,第一次卡拉博博戰役。


    7月7日,約兩萬名加拉加斯人在玻利瓦爾率領下,向東移居。


    9月4日,通緝玻利瓦爾和馬裏尼奧的裏瓦斯和皮亞爾,命令在卡魯帕諾逮捕他們。


    9月7日,玻利瓦爾發表《卡魯帕諾宣言》,他無視逮捕令,第二天即乘船去卡塔赫納。


    11月27日,新格拉納達政府將玻利瓦爾晉升為總司令,委托他收複昆迪納馬卡省。於是戰役開始,直至波哥大投降。


    12月12日,在波哥大建立政府。1815年5月10日,玻利瓦爾欲從卡塔赫納去解放委內瑞拉,但遭到該城當局的堅決反對,於是他決定乘船去牙買加,過自願流亡者的生活。


    9月6日,玻利瓦爾發表著名的《牙買加之信》12月24日,乘船抵達海地洛斯卡約斯港,在那裏遇到他的朋友庫拉索島海員路易斯?布裏翁。在海地他拜見了總統佩蒂翁,總統給予了他難以估量的合作。


    1816年3月31日,由海地出發,開始所謂洛斯卡約斯港的出征。由路易斯?布裏翁陪伴。


    6月2日,玻利瓦爾在卡魯帕諾發布解放奴隸的法令。1817年2月9日,玻利瓦爾和貝穆德斯和解,他們在巴塞羅那涅韋利河的大橋上相互擁抱。


    4月11日,皮亞爾發動聖費利克斯島戰役,解放安戈斯圖拉,控知奧裏諾科河流域,最後鞏固了第三共和國。


    5月8日,在加裏亞科召開由受棒牧師何塞?科爾特斯?馬達裏亞加發起的議會。會議以失敗而告終,但通過的法令有兩項繼續生效,它們是:國旗以七星為標誌,命名瑪格麗塔島為新埃斯帕爾塔國。


    5月12日,玻利瓦爾提升皮亞爾為總司令。


    6月19日,玻利瓦爾以和緩的語氣寫信給皮亞爾:“將軍,我寧願去和西班牙人作戰,不願在愛國者之間發生不愉快的事。”


    7月4日,為逃脫西班牙保皇軍的第一次伏擊,玻利瓦爾跳進卡薩科伊馬湖,在沒脖的水中,麵對他失魂落魄的軍官,他依然振振有詞地講述他征服安戈斯圖拉後直至解放秘魯的行動計劃。


    10月16日,皮亞爾將軍在安戈斯圖拉被槍決。軍富法庭由路易斯?布裏翁主持。1818年1月30日,在委內瑞拉阿普雷州卡尼亞菲斯圖拉牧場第一次會見利亞諾省軍事首領派斯。


    2月12日,玻利瓦爾在卡拉博索打敗莫裏略6月27日,在安戈斯圖拉建立奧裏諾科郵政局。1819年2月15日,玻利瓦爾建立安戈斯圖拉議會,並發表了著名的演說。他被選為委內瑞拉總統,立即發動解軟新格拉納達的戰役。


    8月7日,博亞卡脫役。


    12月17日,玻利瓦爾創建哥倫比亞共和國,並把它分為三個省:委內瑞拉、昆迪納馬卡和基多。議會選舉他為哥倫比亞總統。


    1820年l月11日,在阿普雷州的聖胡安?德帕亞拉市。


    3月5日,在波哥大。


    4月19日,在聖克裏斯托瓦爾慶祝革命十周年。


    11月27日,在特魯希略省的聖安娜市會見西班牙殖民軍隊最高司令巴勃羅?莫裏略。前一天,他們簽署了停戰協定和西班牙承認善後獨立戰爭條約。1821年1月5日,在波哥大製定南方戰役計劃,並將此項任務交給蘇克雷。


    2月14日,玻利瓦爾向拉斐爾?烏達內塔祝賀馬拉開波宣告獨立,盡管他表示擔心西班牙方麵會認為他居心巨測,從而損害停戰協定。4月17日,玻利瓦爾發表公告宣布撕毀停戰協。並開始“聖戰”。公告說:‘戰爭的目的是為了解除敵人的武裝,而不是消滅它。”


    4月28日,敵對行動重新開始6月27日,玻利瓦爾在卡拉博博戰勝了拉托雷。盡管這不是最後的一戰,但在卡拉博博保證了委內瑞拉獲得獨立.1822年4月7日,蒂博納戰役。


    5月24日,皮欽查戰役6月16日,玻利瓦爾同蘇克雷並肩勝利進入基多時,結識了曼努埃拉?薩恩斯。


    7月11日,玻利瓦爾到達瓜亞基爾,兩天之後,宣布將它並入哥倫比亞。


    7月26日至24日,玻利瓦爾和何塞?德聖馬丁將軍在瓜亞基爾會麵。


    10月13日,在厄瓜多爾昆卡附近的洛哈城,玻利瓦爾寫了《我在欽博拉索的大膽預言》。


    1823年3月1日,秘魯總統裏瓦?阿圭羅要承“解放者”給4000援兵和得到哥倫比亞的物資授助以取得秘魯獨立。玻利瓦爾3月17日派去一支3000人的遠征軍,緊接著4月12日又派出3000人的援軍.5月14日,秘魯議會宣布法令,呼籲“解放者”結束內戰。


    9月1日,玻利瓦爾到達秘魯的利馬。議會授權他降服叛變倒向西班牙人一邊的裏瓦?阿圭羅。1824年1月1日,玻利瓦爾在秘魯沿海城市帕蒂維爾卡患重病。


    1月12日,發布命令將從國庫中偷10比索以上的人全部處以極刑。


    1月1日,玻利瓦爾給他的老師西蒙?羅德裏格斯寫了一封非常動人的信,他說,“您培養了我一順為了自由、正義、為了偉大的事業和為了世上最美好東西的心靈。”


    2月10日,為了挽救搖搖欲墜的共和國,秘魯議會任命他為獨裁者。


    8月6日,胡寧戰役大捷。


    12月5日,玻利瓦爾解放利馬。


    12月7日,召集巴拿馬議會。


    12月9日,蘇克雷取得阿亞庫喬戰役的勝利。整個西班牙美洲徹底解放。1825年英國承認美洲新國家的獨立。


    2月12日,為表示感激玻利瓦爾,秘魯議會下令授予玻利瓦爾種種榮譽:一枚助章,一座騎士雕象,1仰萬比索給玻利瓦爾本人,100萬比索給他的軍隊。玻利瓦爾謝絕了議會給他的錢,接受了給他的士兵的錢。


    2月18日,秘魯議會拒絕玻利瓦爾辭去擁有無限權力的總統職位。


    8月6日,上秘魯國民議會在丘基薩卡召開,決定成立玻利維亞共和國。


    10月26日,玻利瓦爾登上玻利堆亞波托西山頂峰。


    12月25日,在丘基薩卡下令在最需要的地方栽種100萬棵樹木。


    1826年5月25日,玻利瓦爾從利馬通知蘇克雷秘魯已承認玻利維亞共和國。同時把玻利維亞憲法草案寄給他。


    6月22日,設立巴拿馬議會。


    12月16日,玻利瓦爾到馬拉開波,在那裏答應委內瑞拉人召開大國民議會。


    12月31日,抵達卡貝略港尋找派斯。1827年1月1日,下令大赦科西亞塔事件的負責人。批準派斯為委內瑞拉最高首領。1月2日,在卡貝略港寫信給派斯,他說:“我不能分裂共和國,但是我願意委內瑞拉一切美好。如果委內瑞拉自願分裂出去,那要提交代表大會解決。”


    1月4日,在巴倫西亞附近的納瓜會見派斯,並給予他支持。此前他曾對他說過,“他有權以正義反對非正義,以不服從波哥大議會來反對濫用武力。”為此,玻利瓦爾得罪了桑坦德,桑坦德開始對“解放者”不滿。


    1月12日,玻利瓦爾和掀斯抵達加拉加斯,受到群眾熱烈歡迎。


    2月5日,玻利瓦爾從加拉加斯致函波哥大議會,再次提出辭去總統職務。他提出種種令人感動的理由,最後說:“我懷著這樣的心情,一次,一千次,成千上萬次地辭去共和國總統……”


    3月16日,徹底和桑坦德決裂“您不要再給我寫信,我既不願意給您回信,也不願稱您為朋友”


    6月6日,哥倫比亞議會拒絕玻利瓦爾的辭呈,並要求他去波哥大宣誓就職7月5日.離開加拉加斯赴波哥大。此後他再沒有回到他的故鄉城市。


    9月10日,抵達波哥大,麵對政治上的凶惡的反對派,宣誓就職哥倫比亞共和國總統。


    9月11日,寫信給托馬斯?德埃雷斯,他說,“昨天我進入這個首都,並已就任總統。這樣作是必要的,為的是克服無數的困難來避免許多災難。”1828年4月10日,在舉行奧卡尼亞議會的同時到達布卡拉曼加。在議會上,明確建立了玻利瓦爾黨和桑坦德黨。玻利瓦爾向議會抗議“赦免帕迪利亞將軍的行動,因為他在卡塔赫納犯了謀殺罪。”6月9日,離開布卡拉曼加計劃去委內瑞拉,打算住在托羅侯爵的阿瑙科鄉間別墅。


    6月11日,奧卡尼亞議會宣布解散。


    6月24日,改變計劃,回到波哥大,受到歡迎。


    7月15日,在巴倫西亞發表的公告中,派斯稱玻利瓦爾為“十九世紀的奇才”,“十八年來他一直為你們的幸福做出犧牲。他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他無數次地放棄最高指揮權,但是,在目前共和國的具體狀況下,他不得不行使這一權力。”


    8月27日,鑒於奧卡尼亞議會的挑戰,頒布獨裁組織法。玻利瓦爾廢除副總統,桑坦德被排斥在政府之外。“解放者”委派桑坦德任哥倫比亞駐美國大使,桑坦德接受了這一職務,但推遲行期不赴任。撤銷桑坦德的職務有可能引起了謀害玻利瓦爾事件的發生。


    9月21日,派斯承認玻利瓦爾最高領袖,他在大主教拉蒙,伊格納西奧?門德斯和聚梁在加拉加斯大廣場上的人群麵前宣誓:“……我宣誓服從,維護和執行玻利瓦爾發布的一切法令,因為我把它們視為共和國的法律。蒼天是我宣誓的見證人,他將嘉獎我實現諾言的忠誠。”


    9月25日,有人企圖在波哥大暗殺玻利瓦爾。曼努埃裏塔?薩恩斯救了他。桑坦德涉嫌。烏達內塔作為審訊法官判處他死刑,玻利瓦爾改死刑為流放。1829年1月1日,玻利瓦爾到達布裏菲加森。他之所以去厄瓜多爾是因為秘餐軍事占領了瓜亞基爾,兩國發生衝突。


    2月27日,蘇克笛在德塔爾基的波特特戰役中打敗拉馬爾指揮的秘餐入侵者。


    7月21日,哥倫比亞複克瓜亞基爾。人民歡迎“解放者”凱旋歸來。


    9月13日,玻利瓦爾寫信給奧利裏,說:“眾所周知.新格拉納達和委內瑞拉的聯合隻是由我的權威來維係,而當上帝和人民願意的時候,這種權威現在和今後都會喪失……”。


    9月13日,致函派斯,他寫道:“我已命令向所有公民和社會團體發出通告,要求他們鄭重其事地發表意見。現在您可以正式地敦促他們,讓民眾說出心裏話。如今已到了委內瑞拉提出自己主張的時候了,它除了全局的利益外,什麽也不要考慮。如果采取根本措施讓你們說出真實打算的話,改革將會圓滿完成,公眾的願望也會得到滿足……”


    10月20日,回到基多。


    10月29日,赴波哥大。


    12月5日,玻利瓦爾從波帕揚給胡安?何塞?弗洛雷斯寫信,他說:“蘇克雷將軍可能是我的繼承人,大概我們所有人都會支持他,從我這方麵說,我將全心全意這樣做。”


    12月15日,他向派斯表示不再接受共和國總統職務,如果議會推選派斯當哥倫比亞總統的話,他以自己的名譽發曹將十分樂意為他效勞。12月18日,他斷然拒絕在哥倫比亞實行君主政體的草案。1830年1月15日,重新去波哥大。


    1月20日,哥倫比亞議會成立,玻利瓦爾致函提出辭去總統職務1月27日,要求議會準許他去委內瑞拉。哥倫比亞議會拒絕了他的請求。


    3月1日,玻利瓦爾將權力移交國務委員會主席多明戈?凱塞多,而後退居富查。


    4月27日,在致特別議會的信中重申他不再繼續擔任總統的決心。


    5月4日,華金?莫斯克拉當選為哥倫比亞總統。


    5月8日,玻利瓦爾離開波哥大去他的最後歸宿之地卡塔赫納。


    6月4日,蘇克雷在伯魯埃科斯遇刺身亡。玻利瓦爾在卡塔赫納附近波帕山下獲悉這一消息,深感震驚。


    9月5日,烏達內塔在顯然缺乏公眾威信的情況下主持哥倫比亞政府工作。在新格拉納達的波哥大、卡塔赫納和其他城市發生遊行示威和暴動要求“解放者”重新執政.與此同時,烏達內塔等待他歸來。


    9月18日,當獲悉安排烏達內塔領導政府工作後,玻利瓦爾表示甘願做一個公民和戰士來保衛共和國的完整,並宣布將率2000人去波哥大支持現存政府。他部分地拒絕了人們要他重新執政的要求,理由是,如他重新上台會有篡權之嫌,但同時他也明確表示,在以後的選舉中,“合法的陰影將會籠罩著他,或者產生一位新的總統。”最後,他要求同胞們團結在烏達內塔政府周圍。


    10月2日,在圖爾瓦科。


    10月15目,在索萊達。


    11月8日,在巴蘭基利亞。


    12月1日,拖著病體疲憊不堪地抵達聖瑪爾塔。


    12月6日,在聖佩德羅?亞曆杭德裏諾鄉間別墅,這是一個名叫華金?德米耶爾的西班牙人的產業。


    12月l0日,口授遺囑和最後一次公告,在醫生的一再堅持下,他作了懺悔和接受了聖禮。玻利瓦爾說:“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我的身體已經糟到讓你們給我談遺囑和作懺悔的地步了嗎?……我怎樣才能從這個迷宮中走出去啊!”


    12月17日,在聖佩德羅?亞曆杭德裏諾鄉間別墅闔然長逝,守在他身邊的隻有寥寥幾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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