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臨安府一路到廬州,路程雖然不長,但也讓人疲憊。


    宋枳軟睡了半個時辰,便被馬車忽如其來的抖動吵醒,撲在晏驁川的懷裏,“出什麽事了?”


    老陳對裏頭解釋:“公子,姑娘,是官府的人將馬車攔下了。”


    “官府的人為什麽要攔住我們?”


    宋枳軟並不覺得這話很有道理,懵了半晌,才將馬車簾布撈開,隻瞧一個身著官袍的中年男人,朝他們拱手作揖。


    “公子,您終於肯回來了。”


    “?”


    南許聽到這聲公子,迷茫地環顧四周,“什麽公子?


    哪位是你家公子?”


    “……”


    馬車裏幾人都沒說話。


    那官吏上前一步,“公子,到了如今,就不要跟大人置氣了,


    您去投軍有什麽前途,不如回去繼承家業。”


    南許喲嗬了聲:“咋,我們這兒還有公子哥啊?”


    晏驁川順著官吏的目光,看向一直用書擋臉假裝無事發生的柏蘭。


    “公子!”


    官吏見對方裝傻,跺了下腳,“您不要再任性了。”


    “他要任性就隨他去!”


    遠處有衙役們簇擁著身著紅色官袍的中年男人靠近,南許定睛一看,將柏蘭手裏的書拿下來,“你爹啊?”


    “不是、不是……”柏蘭慌忙拿書遮掩。


    “不是個球。”


    南許:“你們長得跟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


    宋枳軟瞧了眼對方,眉眼同柏蘭果真有七八分像。


    “柏蘭,原來你爹是官啊。”小陶十分之驚訝。


    大陶這會兒才想明白,驚呼:“難怪你那麽有錢。”


    柏蘭清了清嗓子,“別說了。”


    “鄭通判,不必管他。”身著官袍的男人拂袖,眸底盡是失望。


    男人拂袖過罷,這才對著晏驁川的方向,端詳了少年半晌,才緩緩道:“吾乃廬州知府柏竹,


    奉樞密院副使和關大將軍之命,前來迎候諸位。”


    樞密院副使?


    南許瞟向一旁的晏驁川,後者眸底微動,什麽都沒說。


    柏竹領著眾人到了府衙前。


    “先前關大將軍來過信,希望本官邀請諸位到府衙中小住一段時日,配合官府,


    調查清楚案子,這段時日一應開銷皆由官府支出,各位放心查案子便是。”


    南許用手肘撞了下柏蘭,“你爹和你一樣大方。”


    柏蘭瞥了眼柏竹的方向,見對方並沒有將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有下人會帶著諸位前去用飯,院子屋子也都收拾好了,本官還有要事在身,


    今日諸位先歇息,待明日整頓好了,再去梳理案子。”


    眾人連忙朝柏竹的方向作揖,隻瞧本打算抬腳的柏竹頓了下,餘光落在人群裏。


    “再不滾過來,我就去和那商戶家退婚。”


    南許隻感覺肩膀猛地被人推了下,柏蘭飛快的速度衝出人群,恭恭敬敬立在柏竹麵前。


    “父親。”


    “……”


    柏竹無聲看了柏蘭一眼,隨即抬腳離開。


    柏蘭二話不說也趕忙跟上。


    “還真是嚇一跳,我先前猜到柏蘭家裏有錢,沒想到他爹來頭這麽大,


    竟然是廬州知府,難怪當時揍張常樂的時候,他比誰都狠呢。”大陶嘀咕。


    小陶也感歎:“沒想到咱們竟然和知府之子是兄弟。”


    南許默默看了眼晏驁川。


    總算明白,為何關赤要讓他們將柏蘭帶過來。


    合著是挾天子以令諸侯。


    “南大哥,晏大哥,你們不會也有什麽特殊身份吧?”


    小陶本意是玩笑:“若是有身份,可得給咱們說,讓兄弟幾個都威武威武。”


    “……”


    “……”


    宋枳軟看了眼晏驁川,見少年摸了摸鼻子,一本正經地轉移話題:“對了,


    咱們待會兒吃什麽?”


    南許緊隨著說:“對啊,咱們都沒嚐過廬州這邊的好吃的,不如待會兒去嚐嚐?”


    大陶見兩人表情怪異,好心提醒道:“方才你們沒聽見嗎?柏蘭的爹說了,府衙有幫咱們準備飯菜。”


    “噢——”


    南許訕笑了聲:“方才沒注意聽。”


    “不過出去逛逛也行。”


    宋枳軟幫忙圓場:“這幾日秦桑生意特別好,我請你們上街吃東西吧。”


    “真的嗎嫂嫂?”小陶眼睛跟著亮了起來。


    “真的。”


    宋枳軟笑著說:“待會兒,咱們將行囊都放好了,再上街逛逛。”


    ……


    廬州城內雖然不比臨安城繁華,但相對起來,秩序要完善許多,東西兩市井井有條,商販間並不會互生矛盾爭執。


    幾人在廬州城逛了一圈,回去安置後,第二日才同柏蘭在飯廳遇上。


    “坦白吧,究竟是怎麽回事?”


    南許咬著肉包子,朝柏蘭點了下下巴。


    晏驁川瞥見人烏黑的眼圈,便知道這人是一夜沒休息好,“被罵了一整夜?”


    宋枳軟幫柏蘭舀了一碗粥,“喝點熱的。”


    柏蘭接過粥,這才扶額解釋:“我去投軍的事情,我爹是不願意的,


    柏家在京城是富戶,我爹隻想讓我考取功名,繼承家業,


    我自幼念書,實在是不願意在繼續待在書房裏,我想在沙場上掙得一片天地。


    這才偷偷瞞著我爹,到了臨安府投軍,昨日他將我訓斥了一頓,我到後半夜才回來的。”


    大陶笑道:“好在咱們之間關係好,不然我可怕你伺機報複我們。”


    “就是。”


    小陶摟著人的脖頸,“做夢都沒想到,能和知府兒子當上朋友。”


    “你們就別調侃我了。”


    柏蘭歎了口氣:“還是先將案子查清楚吧,


    我爹說了,若是我在軍營裏沒混出個名堂,他就要抓我回去繼承家業的。”


    “這話聽著怎麽這麽欠揍?”南許挑眉。


    宋枳軟笑了笑,隨即道:“咱們是不是得先去魯老爺家裏查一查?”


    晏驁川頷首,“巧兒同魯老爺家中幼子定下冥婚,結果半道上沒了性命,


    雖然仵作查出來的服毒自盡,但看農戶夫婦的模樣,感覺事情還有些古怪。”


    巧兒便是晏驁川等人在喜轎中發現的那具女屍。


    能引起關赤的注意力,這也證明了這樁案子不簡單。


    大陶道:“先前因為冥婚失蹤的那姑娘至今都沒找到,也不知道同這案子有沒有關係。”


    柏蘭思忖道:“你們說的那位魯老爺,是廬州城的老富戶了,從祖父那一輩就紮根廬州城,


    先前我也見過那位魯老爺,他的那位幼子體弱多病,記得自幼身子骨就不好。”


    說到這兒,柏蘭又對眾人道:“對了,今日我爹本來要過來,又被政事絆住了腳,


    讓我來同你們說,咱們等會兒直接去魯家就行,他已經跟那邊打好招呼了。”


    廬州知府出麵,便省了許多麻煩。


    宋枳軟用完飯,便同喬風意一起回屋子換了身簡便的男裝,烏發高束,兩個俏郎君跟隨在晏驁川幾人身後,很是惹人關注。


    魯府門前。


    “公子,咱們也是許久不見了。”


    隻瞧一個體態圓潤的中年男人從台階上走下來,一路走到柏蘭的麵前,眼下烏黑,應當也是沒有休息好的緣故。


    “魯老爺,咱們是有些時日不見了,我現在已經投軍,被調到這邊來查案子。”


    柏蘭從懷中取出一個匣子,遞給魯老爺,“我也是這兩日才聽聞仲懷的事情,


    魯老爺不要太過傷心,逝者已去,咱們活著的人還得留下來好好過日子。”


    魯老爺推辭了一番,還是接下了匣子,眼眶濕潤,“我那孩兒不過十八歲,


    他還這麽年輕,老天爺為何如此不開眼,要收走我的孩兒。”


    說著,魯老爺淚流滿麵,又不敢傷情太久,同眾人一一見過禮,領著他們入了府。


    “魯老爺,您還有其他子女嗎?”晏驁川坐下後發問。


    “我還有個長子。”


    魯老爺提及長子,露出的神色有些苦惱,“也是個不爭氣的,沒他弟弟省心。”


    “老爺,大公子回來了。”


    小廝正好入廳稟報。


    “他又去哪個地方鬼混了?”


    魯老爺緊皺眉頭,看著眾人都在,才沒有發脾氣,“讓他更衣後再來廳中拜見。”


    小廝答是。


    “魯老爺,令郎是何時走的?”宋枳軟問。


    魯老爺看了眼宋枳軟,知道這姑娘應當也和官府的人脫不了關係,一同來查案的,於是回答:“已經有半月光景。”


    “半月……”


    宋枳軟估算著時日,“我們來也是因為冥婚的事。”


    魯老爺顯然是清楚的,“知府同我們說過了,我買來同仲懷冥婚的丫頭半道上自盡了。”


    “當時為什麽會動冥婚的念頭呢?”晏驁川問。


    魯老爺深吸一口氣,“我兒年紀輕輕沒了姓名,生前沒有娶妻,我便想著給他辦場冥婚,至少讓他有了妻子再上黃泉路。”


    話音落下,魯老爺又解釋:“不過你們應當也知道的,冥婚在我們附近幾個州縣都很風靡,


    並不是效仿古時,要取了人性命再完婚,我們都和那姑娘的爹娘說好了的,


    隻要完婚,就將姑娘完完整整地送回去的。”


    宋枳軟打量著魯老爺神色,“可既然是要將姑娘送回去的,她為何要自盡呢?”


    “我也不知啊。”


    魯老爺攤開手,無奈道:“興許是那姑娘覺得冥婚侮辱了她,這才自盡吧,


    不過到底因為我們家的事,姑娘才想要自盡,我讓人送去了一些銀兩去她家中,


    也算是撫慰他們好不容易將女兒養大的一片苦心吧。”


    “……”


    宋枳軟聞言蹙緊眉頭,掃視了長廳一圈。


    倒是沒有瞧見哪裏掛了白幡。


    “我出去透透氣。”


    宋枳軟壓低聲對晏驁川道。


    “別走太遠。”晏驁川看了她一眼,猜到人是想在府中轉轉,查查別的線索。


    魯家府宅算得上豪奢,庭院氣派,她繞出會客的院子,打量著整座府宅。


    仍同正廳一樣,沒有掛任何白幡。


    魯老爺說,他家小兒子才離世半個月,不過是半個月的光景,就已經將白幡撤了?


    方才瞧魯老爺的神色,倒挺難過。


    她怎麽總覺得這其中有哪裏怪怪的……


    “你是?”


    她身後的園子裏傳出一道男聲。


    宋枳軟回過頭去,身形清瘦的年輕男子立在樹下,一雙眼深深地凹陷下去,眼圈烏黑,唇和臉色也白得嚇人,能看得出來此人身體不好。


    “小人是隨官府來查案子的。”


    宋枳軟故意壓低聲音說話,拱手作揖,“閣下便是魯家大公子吧?”


    “沒錯,我名喚魯話,不知姑…公子姓甚名誰?”


    魯話眯起眼來,眸底帶著親近的笑意,往宋枳軟身邊靠近。


    宋枳軟在對方靠近後,嗅到了一陣濃烈的脂粉和酒氣,牽起唇隻道:“小人姓宋。”


    “原來是宋小郎君。”


    魯話看出對方提防著他,於是問:“你可是為了我弟弟的事情而來?”


    “正是,方才同您父親聊過,這會兒出來透透氣。”宋枳軟說。


    “我都聽說了,我爹選定臨安府過來冥婚的小姑娘在半道上自盡了。”


    魯話的語氣聽上去有些可惜:“花一般的年紀,何至於如此想不開。”


    宋枳軟點頭,“公子此言說得不錯。”


    魯話盯著麵前這如花似玉的女子,忍不住心動,“宋小郎君,


    既然是那姑娘自盡,同我家中無關,為何還要找來廬州?”


    “話倒也不是這樣說。”


    宋枳軟沉吟道:“雖然人是死在臨安府,也確認是自盡而亡,


    但是此案還有諸多疑點,送親的那些人都是你們魯家派去的,


    可當我們瞧見屍首的時候,隻有喜轎孤零零在旁邊。”


    魯話答:“我見過那幫人了,他們抬轎子是體力活,當時肚子餓了,


    想要去找個地方用飯,正要同那姑娘說一聲,就瞧見人已經死了。”


    宋枳軟蹙眉,方才魯老爺倒是沒有提及這事兒,問起他時,隻是模糊掩蓋過去。


    倒是沒想到,魯話是個肯直言的。


    不等她開口,魯話又接著道:“你也知道,當時本來就是大半夜了,


    這抬的又是冥婚的喜轎,他們膽子小,以為是我弟弟顯靈將人接走了,


    這才被嚇跑,回了廬州將事情告知我爹。”


    宋枳軟稍加思忖,打量著魯話,“大公子瞧著倒是挺鎮定,


    您覺得是不是二公子顯靈呢?”


    “……”


    魯話許久沒有說話,宋枳軟以為這人還在思考的時候,對方已經靠了上來,用極輕的聲音問。


    “宋小郎君,你是不是覺得,我弟弟的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宋枳軟不習慣如此濃烈的脂粉酒氣,往後退了兩步,“大公子這是何意?


    什麽叫二公子的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你若不是覺得我弟弟的事情不簡單,如何會這樣盤問我?”魯話似笑非笑問。


    宋枳軟鎮定說:“這不是盤問,不過是閑聊……”


    “其實盤問也好。”


    魯話眸子動了動,忽然探身湊近,鼻尖險些觸碰到她的發頂,細嗅一口,長長歎出口氣:“你身上好香啊。”


    對方身上濃烈的酒氣朝她猛地襲來。


    “且慢——”


    宋枳軟忍著扇對方巴掌的衝動,腹誹這人當真是個好色之徒,又往後退了兩步。


    “大公子,煩請自重。”


    魯話聽到這聲自重,竟然笑了出聲,卻又逼近過來。


    “這樣吧,你隨我去屋子裏喝喝茶,然後我就告訴你,我弟弟的事情,好不好?


    你放心,到時候我一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魯話這話顯然就表露了他的確知道冥婚一事的內幕。


    宋枳軟緊皺眉頭,思考的時候,魯話的手就往她腰上摸去。


    隻是那雙作惡的手尚在半空中,就被人牢牢擰住。


    “手若是不想要了,同我說一聲就好。”


    宋枳軟隻感後腰被人攬住,往後帶去,熟悉的冷冽聲音從耳邊傳來,極度不悅,帶著生寒。


    魯話覺得掃興,他在廬州沒見過這般好顏色的姑娘,本來都打算下手了。


    當真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魯話眯起眼,“這位公子,你是……”


    “我是她相好的。”


    晏驁川冷視對方,“你要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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