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老店的旗幌子,迎風而立,一下子就勾起了花熇嫣的興趣,她急忙說:“曉珊,右手邊有飯店。”


    “好,就選他家了。”


    方向一打,車子立時調頭,沿著小路,上了吳家老味道的小橋,停在了門前的停車場上。


    說是停車場,其實就是一塊稍微平整的山坡地。土黃色的山根土,混雜著黑紅色的沙礫,被雨水淋過後,顯得很亮眼。


    花熇嫣從車上下來,仔細打量著周邊的地勢。省道與村莊之間是一條山溝,深度有十幾米,蜿蜿蜒蜒,從大山深處而來。小橋橋麵是青石板鋪成的,橋墩是青石層層壘起的。橋麵上,有的青石板被踩磨的很光滑。顯然,這座橋有年頭了。


    “熇嫣,看什麽呢?進店吃飯呀。”


    “好,就來。”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吳家老味道。


    這家店麵是五間門臉,全部打通了,顯得很寬敞。正是飯點時分,可是店裏人不多,裏麵有兩桌客人。


    老板娘看到兩位美女進屋,急忙上前招呼。


    花熇嫣笑著說:“大姐,你這裏有什麽好吃的?那種方便快捷,味道好的,我們著急趕路。”


    “聽口音,你們是外地的吧?我們吳家老味道,做的熏肉最拿手。客人們來了都喜歡點。其他農家菜,我們做的也挺好吃的。”老板娘歡快地回答。她用手上纏著的花毛巾,順手抹抹桌椅,示意花熇嫣和夏曉珊兩人趕快坐下。


    “兩位著急趕路的話,就來熏肉大餅,再來兩碗蛋花湯、牛肉湯什麽的。”


    花熇嫣問:“熏肉?是豬肉還是牛肉的?”


    “有五花肉熏製的,也有牛肉熏製的,五花肉香甜,牛肉軟糯,兩位姑娘要五花肉的,還是?”


    花熇嫣看了一眼夏曉珊:“曉珊,咱們來牛肉的吧?”


    夏曉珊在翻看手機信息,頭也沒抬:“我喜歡吃牛肉。哎,老板,您這裏的信號怎麽這麽弱?”


    “這山溝溝裏,手機的信號一直都這樣,時好時壞的。咱店裏的網絡通著呢,密碼是八個八。兩位來多少熏肉?”


    “兩份熏牛肉,兩張大餅。”


    “姑娘,大餅咱這是贈送的,一份熏肉,送一張大餅,熏牛肉送兩張。”


    “好嘞,那就這樣,對了,還要兩碗牛肉湯。”


    “兩位稍等,馬上就送來。”


    夏曉珊連上了局域網,用導航查看路徑,看了兩眼就叫了起來:“熇嫣,繞道下個高速入口要三十多公裏呀。吃完飯,咱們不如回去看看那個路口開了沒?”


    “那麽大的爆炸,車輛塞滿了道路,沒有一兩個小時恐怕開不了。咱們還是繞道走下個入口吧。”


    老板娘用一個木托盤,端了熏牛肉、大餅和牛肉湯來,放到花熇嫣和夏曉珊麵前。她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就問:“菜好了,這是熏牛肉。兩位,我們也聽到響聲了,是哪裏爆炸了?


    夏曉珊沒有抬頭,還在研究自駕線路;花熇嫣笑著說:“我們剛才在下高速時,爆炸聲好像就在身邊,高速路口那裏許多車撞在一起。我猜,爆炸點離路口不遠吧。”


    “啊?那邊爆炸,千萬別是煤礦爆炸了!”老板娘的臉色猛然刷白,身子還搖了搖,花熇嫣急忙扶住她。


    “大姐,你有親人在礦上?”


    “有,我兒子在礦上。兩位——慢慢吃。”


    老板娘趕緊走到櫃台找出手機,打起電話來。可是怎麽也打不通,很快她的渾身就冒汗了。


    夏曉珊也冒了一身汗,不過她是吃爽到了。


    她的嘴裏還讚歎著:“熏肉好吃、大餅好吃、牛肉湯好喝!熇嫣,你真會選地方。爽,吃太爽了。吃到這麽美味的熏肉,我這一上午的高速飆車,都值了。我真想向武鬆那樣:店家,再來五斤牛肉,三碗牛肉湯。哈哈”


    夏曉珊學著電視劇裏武鬆的樣子,一敲桌麵,伸出五根手指,又屈起拇指和食指,比劃著三碗牛肉湯。


    花熇嫣被她的表演逗樂了:“開起小飯店,不怕大肚漢。你沒吃夠,我再點些來?”


    “那——再來一份熏肉,是五花肉,還要一碗牛肉湯。熇嫣,你也再來點吧?”


    “我這些就飽了。大姐,大姐?”


    花熇嫣叫了兩聲大姐,老板娘站在櫃台裏,沒有聽到。她走到櫃台邊,看著老板娘還在撥打電話,就問:“大姐,我們還要一份熏五花肉,一碗牛肉湯。”


    “哎,好好。”老板娘衝著後廚喊:“小熙,來一份熏肉,一碗牛肉湯,三號桌。”


    “大姐,還沒有聯係上你孩子嗎?”


    “沒有,電話打不通,老是忙音。”


    “可能爆炸把信號塔,炸壞了,所以聯係不上。大姐,你放心吧,孩子應該沒事。”


    老板娘的臉色還是很白,額頭都是豆粒大的汗水:“以前礦上就爆炸過一次,孩子他爸就埋在裏麵找不到了。我的孩子啊。”


    後廚的門簾一挑,一個孕婦挺著大肚子,端著木盤走出來。木盤上放著一份熏肉,還有一碗牛肉湯。


    花熇嫣趕緊走上前,雙手接了:“哎呀,我們自己來,你都快生了,你的老公怎麽還讓你幹活?”


    孕婦長得很白淨,看年紀也就二十剛剛出頭。她笑得很甜:“姐姐,我老公去礦上了,店裏就我們娘倆。”


    花熇嫣明白了,這個小熙的老公應該是老板的兒子。他去礦上,遇到這麽大的爆炸,怕是凶多吉少。


    看樣子,小熙還不知道爆炸可能來自礦上。想到這裏,花熇嫣趕緊閉了嘴,心想:我看她氣色,多半這兩天就要生產了。千萬別受刺激,免得發生意外。哎呀,福生無量天尊,保護這位小熙姑娘平安生產吧。


    回到夏曉珊身旁,花熇嫣把熏肉、肉湯一放,小聲說:“趕緊吃,吃完咱們就快走,我眼熱心跳的,總感覺有事情要發生。”


    夏曉珊本來著急走,卻不以為然的說:“不急不急,剛才我看了,下個入口也在采煤區。要真是煤礦爆炸,說不定也關了。與其匆忙趕過去,不如還回去走來時路。”


    “我是說,要快點離開這。”


    曉珊喝了一口牛肉湯,咂摸咂摸嘴唇:“鮮美啊。人生兩件事情,一旦遇上就不可輕易錯過。熇嫣,你知道是什麽嗎?”


    “不知道。”


    “當然是美色與美食呀。我的白馬王子還沒來,而這美食妥妥的就在碗裏。熇嫣,你就讓本宮享受享受吧。”她不用筷子,用手捏了一塊熏肉:“親愛的,你張張嘴,嚐嚐這五花肉,比熏牛肉還要鮮美。”


    花熇嫣隻得張開嘴,接了肉塊,品嚐起來。曉珊撿了一塊大的,丟到嘴裏,吧唧吧唧的嚼著。同時,她一手抓過大餅,另一隻手把大餅撕成一條條的,放到牛肉湯裏。


    “熇嫣,大餅卷肉有點幹巴,不如我自製的牛肉湯麵,來一口嚐嚐?”


    夏曉珊不走,花熇嫣也不再催她:“好吧,你慢慢享受美食,等夏娘娘吃飽喝足,咱們再上路。”


    蹬蹬蹬,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個小夥子跑進來。他滿臉黢黑,大汗衝開了臉膛上的煤灰,溝壑密布在眼下,一身都是煤灰,看不出衣服的本色。


    他一進屋瞅見老板娘就喊起來了:“辰哥被埋了,辰哥被埋了,嬸子。”


    老板娘一聽,從櫃台裏轉出來,搶到門口就問:“剛子,你快說,辰子怎麽啦?”


    “嬸子,剛剛瓦斯爆炸,把辰哥他們埋裏麵了。兩個大組百十號人哩,都被埋了。淒惶啊啊啊…”剛子沒說完,就咧嘴啊啊的大聲嚎啕,說不成話了。


    老板娘聽明白了,自己的兒子辰子被埋。她的臉色一下子慘白慘白的,踉蹌兩步,一頭栽倒。


    從剛子進門,花熇嫣就密切關注著。這時老板娘踉踉蹌蹌要栽倒,花熇嫣迅速搶位,扶住了她。旁邊有把寬寬的長條凳子,花熇嫣伸腿一勾,把凳子勾過來,將老板娘放到凳子上。


    老板娘已經昏迷過去了,根本坐不住。花熇嫣扶著她坐好,屈起右手的食指,用指關節的外沿,點壓老板娘的人中。


    花熇嫣在老板娘的耳邊呼叫:“大姐,醒醒、醒醒啊。”


    剛子沒想到他的嬸子會昏厥,意識到自己闖禍了,急得跺腳搓手的。


    花熇嫣伸手在老板娘的胸口點壓點壓,又推摩兩下,老板娘吐出一口濁氣,啊了一聲,睜開了眼。


    花熇嫣安慰她:“大姐,別著急。礦上肯定會組織人搶救,孩子會沒事的。”


    老板娘沒有說話,隻是流淚,她不敢出聲,怕被後廚的兒媳婦聽到。


    可是,世事常常這樣,越是怕什麽,越是會發生什麽。


    小熙聽到響聲,從後廚裏腳步蹣跚的走過來。她看到婆婆坐在條凳上,依靠在客人的懷前,就問:“媽,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花熇嫣趕緊搖手,表示老板娘沒有什麽事。同時她示意剛子不要亂說話,免得刺激到即將臨盆的小熙。


    剛子雖然看到花熇嫣的表情,可是他根本不理會。


    剛子走到跟前,大聲回答:“小熙,你媽是急得。礦上瓦斯爆炸,辰哥被埋在礦道裏,多半是沒救了。”


    小熙嗯了一聲,眼睛一閉,脖子一挺,向後就倒。


    花熇嫣深恨剛子隨口亂說,伸腿在剛子腿窩裏一踢,剛子撲通一聲仰麵摔倒。花熇嫣踢腿的同時,伸手拉住小熙的胳膊,減緩她摔倒的力量。小熙的後背恰好壓在剛子的肚子上,有了這個軟肉墊子,小熙沒有受傷。


    兒媳婦摔倒,老板娘急忙湊過來,看看小熙的情況。


    小熙睜開眼:“媽,我肚子疼!”


    老板娘伸手撫摸小熙的大肚皮,邊摸邊問:“哪裏疼?”


    剛子被壓在小熙身下,悶聲叫著:“我肚子也疼,快讓開,再壓肚皮就爆了。”


    花熇嫣回頭叫夏曉珊來幫忙,打算兩人合力扶起小熙。夏曉珊眼尖,一眼看到一股暗紅的血水,從小熙的兩腿間流了出來。


    夏曉珊有點暈血,口齒都不清楚了:“熇嫣,她她,血,血,她她…”她指著小熙的下麵,話都說不完整了。


    花熇嫣看到血汙,暗叫不好——怕什麽,來什麽。她伸手摸了摸小熙的虎口和食指,那裏脈搏跳動得很洪大。她對老板娘說:“大姐,小熙要生了,趕緊送醫院。”


    剛子在小熙身子下麵大叫:“快扶她起來,我去開車。”


    花熇嫣、夏曉珊和老板娘一起慢慢地扶起小熙。


    這時候小熙也慌了,連聲叫著:“媽,我疼得厲害。”老板娘雙手托著小熙的大肚皮,嘴裏不停碎碎念:“怎麽辦?怎麽辦…”


    花熇嫣在一旁好言安慰,可是娘倆都聽不進去。


    很快,門外傳來突突突的柴油機聲,剛子在外麵喊:“快上車,去縣醫院。”


    小熙流了一地的血水,被花熇嫣等人從屋裏攙扶出來。花熇嫣一看,那剛子開來的是一輛手扶拖拉機,車鬥子被發動機震得突突亂顫。不過剛子還算有心,竟然還在車鬥子裏鋪了一層稻草。


    剛子跳下車,要把小熙扶上車鬥裏去。


    花熇嫣攔著他:“從這裏到縣醫院多遠?”


    “三十多公裏吧?”


    “附近有沒有醫院?”


    剛子說:“有,東河煤礦附屬醫院,就是額們的礦上醫院。瓦斯大爆炸,醫院那邊病人少不了。再說,那裏也沒有婦產科啊。”


    花熇嫣指著拖拉機:“要是用它拉人,走不了幾步路,孩子就顛下來了。不行不行,三十裏山路太危險。”


    夏曉珊湊過來:“是三十公裏山路。”


    花熇嫣附在曉珊耳邊:“夏娘娘,要不用咱們的車送送她?”


    夏曉珊的腦袋搖得像風車:“不行!不行!不行——車是賀峰雲的,不是咱倆的。萬一要是生到車子裏,那多晦氣。就是沒生到車裏,她的羊水髒血流得滿車,把車弄髒了,也沒法向賀峰雲交代。”


    花熇嫣:“我看孩子會難產,我們——”


    花熇嫣想要繼續勸說曉珊,卻看到一輛豐田車,從小橋上衝了過來。


    車子衝到五個人麵前才猛地刹住車。車門一開,從車上跳下來四五個壯漢,有兩個手裏還拿著短棒。


    領頭的是一個胳膊上紋著毒蠍子的矮胖子。他晃動著胳膊,笑嘻嘻的問:“請問,這是吳辰的家麽?”


    “是,你們是?”


    “啊,我們是東河煤礦讓來的。大姐,你是吳辰的什麽人?”


    “我是他媽媽,吳辰呢?”


    “晌午礦上瓦斯爆炸,吳辰那組恰好當班,就被埋裏麵了。這是補償協議,趕緊簽字吧。吳大姐,你看看,東河煤礦真是沒說的,人剛被埋了,就過來談賠償。趕緊簽字,額們也好交差。”


    矮胖子伸手遞過去一張紙:“這是補償協議。”


    老板娘沒有接協議,語氣尖利起來:“我要協議,我要我兒子。你們為什麽不救援?”


    矮胖子笑了:“吳大姐,他們埋在地下一百多米深,怎麽救援?地麵上都炸死好幾個人,地下作業的沒有活路的。就是有僥幸活的,礦上要想挖過去,找到他們,沒有十天半月絕對不行。到那時,他們都成幹屍了。所以,礦上就放棄了。”


    小熙叫起來:“我不簽,我隻要辰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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