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熇嫣攔不住曉珊。夏曉珊一旦下了決心去幹事情,那麽一刻也等不了,馬上就要動手。她笑著說:“剛才在大殿外,我聽見方丈說,塔在後園。我找個執事僧問問。”


    正好對麵來了一位穿灰色僧袍,手拿掃帚的和尚。


    夏曉珊恭敬合十:“阿彌陀佛。”


    和尚不慌不忙,把掃帚往身旁一立,合十回禮:“阿彌陀佛,女施主需要幫忙嗎?”


    “請問大師,去慈恩塔,怎麽走?”


    “寺裏沒有慈恩塔,隻有一座經心塔。女施主,可是要去經心塔?”


    夏曉珊有些失望:“真的沒有,方丈剛才說的明明白白,貴寺裏有座慈恩塔的。”


    和尚道:“或許有吧。小僧是雲遊至此,對淨覺寺的掌故不了解,或許經心塔有個別名就是慈恩塔。女施主,道聽途說,不如親臨其境。後園不遠,為何,不去看一看呢?”


    花熇嫣反複琢磨著淨心塔,淨覺寺、淨心塔、慈恩塔,不得要領。她笑著問:“大師,淨心塔是哪兩個字?”


    “經濟天下的經,心如般若的心,經心塔。”


    經心、經心,心經、心經;經心塔就是心經塔,心經塔不就是慈恩塔嘛!想通了這層關節,喜悅在花熇嫣的嘴邊綻放。


    她深深鞠躬後,抬頭對掃地的和尚笑著說:“蒙大師指點迷津,我倆感激萬分!”


    和尚拿著掃帚剛要走,看花熇嫣這麽客氣,又把掃帚夾在腋下,回禮說:“花施主,快去吧,再晚些怕是塔門真要關了。”


    說完他踢踏著雲鞋,扛著掃把,從側門進入大殿,躲進了念經的和尚裏,不見了。


    花熇嫣趕緊追過去,她想問一問:和尚怎麽知道她姓花的。


    大殿的側門口,有一位執事僧,花熇嫣問他:“大師,剛才有一位拿著掃帚的大和尚走進去,您看到他去哪裏了?”


    “女施主,沒有人從這裏進去。”


    “大師,我需要找到他,這對我很重要。您再想想看,他扛著掃把,穿一身青灰色道袍,大概這麽高…”


    執事僧有點不耐煩,他打斷花熇嫣:“女施主,你想,裏麵正在舉行法事,有哪個掃地僧,會那麽不開眼,跑進去,惹監寺罵。青灰色道袍?和尚穿道袍!我們這裏是廟宇,不是道觀。我看你是花了眼。”


    “對不起,是我口誤了,穿僧袍,青灰色的。”


    “女施主,本寺裏沒有青灰色僧袍,那不是本寺的。”


    花熇嫣還要問,執事僧不耐煩的一擺手:“除了你,剛才沒有人從我眼前經過。別說是人,連隻鬼都沒有。”


    執事僧這個態度,沒法再問了。花熇嫣攀著門邊,向大殿裏瞅,大殿裏黃澄澄的一群和尚,就是沒有穿青灰色僧袍的。


    夏曉珊在遠處叫:“熇嫣,快走了啦,別囉嗦,辦正事要緊。”


    花熇嫣隻得離開。走到夏曉珊跟前,她不解的問:“我們有啥事要辦?”


    “逛經心塔,拜佛求財!”


    “佛祖住在殿裏,不住在塔裏。你要求佛還是去殿裏吧。正好,我再去找找方才消失的那個僧人。”


    花熇嫣還在囉嗦,曉珊已經走出好幾步了。她隻好跟了過去。


    曉珊開了導航,設定了目的地為經心塔,果然就在後麵的小土坡上。跟著導航,兩人走過牡丹園,走過大般若堂,來到藥王殿。


    “熇嫣,過了藥王殿,爬上小土坡,就是經心塔了。從地圖上看,這個藥王殿就像是給經心塔守門的。藥王殿供奉的是哪路毛神?”


    “藥王孫思邈。”


    “啊,難怪。難怪那個呂院長會找方丈討藥,原來這裏供著藥王。嘿嘿嘿,熇嫣,藥王孫思邈的醫術到底行不行?”


    “我怎麽知道?我又沒見過他。”


    “你的書櫃上不是有本《千金方》嗎?我記得就是孫思邈寫的。”


    “啊吆,夏娘娘還知道這本書呢。厲害嘍。”


    “以前,我不是在‘黃世仁’手下幹投資嗎?有個項目就是醫養方麵的。項目洽談時,對方提到了這本書。我留了心,下班之後,從你的書櫃上,翻出它來,特意補了補課。”


    “咱們常說開卷有益,那麽請夏娘娘,談談對《千金方》的印象?”


    “三個字,不科學;四個字,太不科學。”


    花熇嫣笑了:“舉個栗子,讓我嚐嚐。”


    夏曉珊拉著花熇嫣繼續走,邊走邊說:“快些走兩步,咱倆到前麵說去,別在藥王殿門口說他的短處。那本書裏奇方怪方很多,我記得有這麽個方子,是治療產後中風及男子中一切風的,你猜孫思邈用什麽藥?我提示一下,跟又鳥有關啊。”


    “這個方子我記得,雞糞一升,烏豆一升,清酒三鬥。”


    “熇嫣,你居然記得這麽清楚。我也記得,孫思邈孫藥王給這酒起了個粗暴的重口味名字叫雞糞酒。他還說神效,用了四五日必好。”夏曉珊回頭看著腳下邊,藥王殿的屋脊,繼續說:“孫藥王,真能忽悠。也就是以前,沒人管,他要是活到現在,用雞糞酒給人治病,估計得被患者投訴、被警察抓,被判鋃鐺入獄,被剝奪行醫資格終生。”


    花熇嫣哈哈笑起來:“你的被子句,用的很好,以後不要用了。這麽多被子,裹在藥王頭上,他真就變成要亡了。”


    夏曉珊也哈哈笑起來。


    笑完了,熇嫣斟酌著說:“或許,在他那個時代,用雞糞酒治療中風行得通。現在情況變了。大規模養殖場的雞糞,用作有機肥都不及格,更別提入藥了。”


    “所以,他們說依據《千金方》開發的養生酒,按摩床墊等等,對人體大有好處。我看完雞糞酒那一章後,惡心的不行,本娘娘直接把那個項目否了,還把他們趕出了公司。為這事,‘黃世仁’當眾把我訓了一頓。”


    熇嫣歎了口氣:“中醫藥麵臨的就是這種窘境。中藥是個很大的問題。藥物質量不穩定,甚至用替代藥、用假藥。比如,犀角是退熱的妙藥,現在用水牛角替代犀角退熱。你說,水牛角和犀角的功效能一致嗎?往好了說,是替代藥,往重了說,就是用假藥。”花熇嫣邊說邊搖頭。


    “嘻嘻嘻,連小雞粑粑的質量都不行了,別的更別提了。哎,你快看,竹林上麵有座塔,那應該就是經心塔。”


    稀疏的竹林,掩映著一座高塔。塔有七層,大概五十多米的樣子。黃褐色的塔身,在景觀燈的照耀下,時不時變換著外觀的顏色。這就像是一位愛好時尚的女子,麵對滿櫃的衣服,不知道選哪件好了,不停地換來換去。


    兩人沿著竹林中間的台階,快步上了平坡,來到塔前。


    她們到了塔前,塔周圍的景觀燈光恰好熄滅了。她們倆,連同幾位遊客,被緊閉的塔門,擋在外麵。


    夏曉珊抬頭看塔門上的匾額寫著經心塔,旁邊還立著一塊高大雄偉的石碑,上麵寫的是塔的曆史。借著塔門上昏黃的燈光,夏曉珊艱難辨認著碑文。她讀了幾個字,就求救花熇嫣:“小嫣子,你快來給本宮讀讀。這碑文用的小篆,我看不大懂。寫碑文的人,喜歡臭顯擺,寫什麽篆字,故弄玄虛。”


    花熇嫣熟讀道藏善本,對各種書法字體都有研究,她笑著讀了起來。花熇嫣讀到“敕建慈恩塔”時,曉珊猛地一拍石碑:“哈哈,果然經心塔就是慈恩塔。哈哈,我跨越山海,不遠萬裏來看你,我可找到你了。”


    啪啪啪,曉珊激動地,對著石碑一頓猛拍。幸虧她不會什麽降龍十八掌、大慈大悲如來神掌啥的,要不然石碑定然被拍出內傷來。


    “別拍啦,石碑要被你拍碎啦。曉珊,你不是來散心的嗎,怎麽變成為了找慈恩塔?”


    “嗨,此事說來話長。各位聽眾要知詳情,先把會員開通。熇嫣你等著,本宮我先去叫門。”


    塔門是木製的,緊緊閉著。夏曉珊用力敲敲門,門裏麵沒有回音。


    夏曉珊把雙手圍在嘴邊,做成一個喇叭筒,從門縫對著裏麵喊:“師傅,開開門,我要拜塔!”


    她不喊時,裏麵還有幾點燈光,她一喊,好像是觸碰了開關。夏曉珊彷佛聽到一聲清脆的開關聲,塔裏麵的燈光熄滅了。


    本來塔門前還有幾名遊客,他們看到燈滅以後,都搖著頭走開了。其中,一位遊客懊喪地說:“明早就走了,看樣子登塔要下一次來西京了。唉,下一次,還不知道猴年馬月呢。”


    花熇嫣站在石碑旁,叫曉珊快走吧。


    夏曉珊不舍棄,她高聲喊著:“開門,開門,我要登塔。”她使勁拍打木門,大聲喊叫,而裏麵始終沒有應答。


    花熇嫣勸她:“走吧,快十點了,守塔的下班了。明天再來,明天又不是不開了。”


    忽然一陣莫名的委屈,從夏曉珊心底湧上來:“我不,我偏要進塔。明天?誰知道明天會刮風還是會下雨。”


    她指著緊閉的塔門,開始數落起來:“塔裏麵的和尚沙彌、妖魔鬼怪,你們聽著。我就是一個小女子。憑著苦讀,考上了上京大學。隻不過多讀了幾年書,現在還沒有找到工作,衣食住行都沒有著落。你們不該這麽折磨我。讓我千裏迢迢,從上京跑到西京,找什麽慈恩塔。你們知不知道,一路上我差點出車禍死掉。我曆盡千辛萬苦,終於找到這座破塔了,你們卻關了門,不讓我進。我有什麽錯,有你們這麽欺負人的嗎?你們不能看著我軟弱好欺負,就把我踩在腳底下,摩擦個沒完沒了!”


    “曉珊,消消氣,這塔怎麽惹你了?”


    “熇嫣,你還記得書桌上的水寫字嗎?”


    “記不得了,在哪裏寫的,是什麽字?”


    “哎呀,我的花大王,就在宿舍客廳書桌上,你的那部《瑜伽師地論》旁邊,想起來了沒?”


    花熇嫣想不起來,懵懂地看著曉珊。


    曉珊急了:“我不是說過我夢見一個和尚嗎?這事有印象不?”她看著熇嫣點頭後,繼續說:“就是那個和尚,在書桌上蘸著水,寫了三個字——慈恩塔。”


    “啊——想起來了。那三個字寫的不錯,比經心塔三個字要高明多了。”


    “你可想起來了。就是那個臭和尚,他一晚上都纏著我,我隻要閉眼就夢見他。你猜他要我幹什麽?”


    “不會是要你嫁給他吧?哈哈哈哈哈,你做了個春——夢!我猜,嗯,他肯定是要你到慈恩塔來看他,不然就纏著你。枕上片時春夢中,行盡江南數千裏。別人做夢,夢中行千裏;你以夢為馬,醒來後,真就馳騁千裏,來到西京。”


    夏曉珊略帶驚奇地口氣:“差不多啦。是他要我來找慈恩塔的,不過他要我帶一個人來,還不能事先告訴她。”


    “你說的是我?”


    “額的熇嫣,就是聰明,一猜就中。”


    “啊?就為一個子虛烏有的夢,你就拉上我,辛辛苦苦,驅車幾千裏路,一路上擔驚害怕地,跑到西京來。你還事先不告訴我實情?曉珊,咱們還是不是好姐妹了?”


    曉珊笑了:“是好姐妹,才要同甘共苦。像旅旅遊、逛逛景這種美事,當然要拉上我最好的閨蜜了。”


    “你!我是問為什麽不事先說明白?你太荒唐了。”


    “那,我事先講明白,你會來嗎?”


    “不會!我們倆沒錢沒工作,不能奢望像有錢人那樣,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那不結了。我事先跟你說,你根本不會來。可那個半老不老的死和尚,老是在夢裏纏著我,我不能不信啊。”


    “你實話跟我講,我給你紮兩針,保證你一覺睡到大天亮。如果中了邪祟,我還能為你驅魔捉妖,你怕什麽。曉珊,你為什麽不跟我說!我真生氣了。”


    花熇嫣一直在想為什麽曉珊要到西京散散心,她反複想了一路,也沒想明白。


    現在真相大白了,竟然是這麽一個不著調的原因。花熇嫣又好氣、又好笑,她想借機敲打一下曉珊。不知何故,這次出來,她總覺著曉珊跟以前不一樣了。或許,是丟掉工作,心情不爽的緣故吧。不過,防微杜漸,先敲敲警鍾,讓她收斂收斂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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