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美女,幾聲嬌滴滴顫巍巍的小寶,把唐吉滿肚子殺人的心暫時融化了。


    他再也控製不住,啊啊啊,啊啊啊,放聲痛哭起來。他傷心欲絕,他痛恨呂四喜、倪長讚,痛恨智雲方丈,痛恨淨覺寺裏的所有人物,包括大殿裏的木雕泥塑。


    唐吉邊哭邊嚎,還偷眼看著陌生美女如何對待小寶。


    曉珊也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她可憐小寶,才八九歲的樣子,就死了。幾顆眼淚順著眼角,一顆一顆,滾落下來。曉珊一手握住小寶的小手,輕輕捋開手指,把釋迦果放到小寶的手心裏,再幫小寶合上手指。


    曉珊挑的釋迦果很大,就像小香瓜,小寶的手指攬不住,曉珊幫他合著手掌,慢慢固定住果子。她嘴裏輕聲說,就像哄睡著的小弟弟:“小寶,這是姐姐從香積廚新拿來的。你帶著,路上吃啊…”


    說到這裏,曉珊控製不住了,鼻子一酸,聲音哽咽起來。她一哭,唐吉悲聲更大了。


    彷佛是幻覺,小寶的手指,在曉珊手心裏抖動了一下,曉珊沒在意。手指又抖動了一下,曉珊大驚,就像彈射一樣,猛地站起來。


    “沒死。小寶,他沒死,手指,手指還在動。”


    曉珊指著小寶的手。小手攬住了釋迦果,好像真的微微在動。


    “不可能,呼吸心跳都停了。”呂四喜根本不信。


    唐吉本不願意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有人說小寶沒死,他立即不哭了。


    “呂四喜,你快,快看看小寶,再搶救搶救!”


    呂四喜推開曉珊,弓著身子,摸了摸小寶的頸部大動脈。他來來回回摸了幾遍,又趴到小寶胸膛上聽了聽,然後,從床邊退下來。


    呂四喜沒有直接下結論,而是讓倪長讚也過去看看。


    倪長讚檢查的更仔細些,他連小寶的腳腕處的動脈也摸了半天。沒有脈動,沒有心跳,沒有呼吸,沒有意識,還有些體溫,這是高燒後的餘溫。


    倪長讚檢查完,想開口說話,卻被呂四喜止住了。


    呂四喜小心翼翼地說:“唐總,從醫學角度來看,小寶已經沒有搶救的必要了。之前,我們搶救了兩個多小時,還是沒有留住他。唐總,請智雲方丈從玄學角度看看吧,或許小寶他還有救。”


    智雲方丈還在下麵念咒,聽到呂四喜的話,他停了下來。


    “阿彌陀佛,不必看了。方才貧僧入定念咒時,已經看到小寶的魂兒在屋裏遊來蕩去的。黑白無常就站在院子裏,他們專來拘拿小寶的魂魄。唐總,你如果不願意為唐寶,作水陸超度大會,那我們就撤了。不過,我們一撤,唐寶的魂魄就被黑白無常拘走,入了地府受苦去了。”


    智雲的話,很難聽。可能他被唐吉方才的舉動惹怒了。不過他說得鬼氣森森的,嚇得大家都感到一陣陣寒意。


    曉珊縮了脖子,叫起來:“你們除了醫生,就是大德高僧,不想著快些搶救病人,淨說些喪氣話,來嚇唬家屬。我告訴你們,嚇唬家屬不是本事,你們有本事就妙手回春,治好病人。”


    呂四喜被唐吉當眾打過,他心底的怒氣沒地方撒。此刻,被一個陌生美女數落,臉上騰騰騰,燒成了豬肝色。


    呂四喜吼著:“我們隻能救病人,救不活死人。你,給我滾出去。”


    “治好了就誇自己醫術高明,把人治死了,就說人家該死。走就走,誰稀罕看你這副臭德行!”


    曉珊抬腿向外就走。走到客廳門口,她先探頭看看,確認確認院子裏有沒有什麽黑白無常。小院不大,擠滿了人,有白大褂的醫生,還有黑僧袍的和尚。


    沒有無常鬼就好,曉珊用力吸了一口氣,跨步越過門檻,來到院中。


    曉珊被呂四喜當眾罵出來,心裏還不服氣。她想了想,回頭又叫:“呂四喜,治病救人,救死扶傷,關鍵在於堅持不懈。你們再搶救搶救,說不定就有奇跡了。”


    這個女子是在拱火哩。呂四喜大怒,操著秦川腔調,破口大罵:“你個女瓜皮,說什麽胡話,給餓滾球子,滾——”


    夏曉珊雖然聽不懂秦川話,但她知道不是什麽好話!夏曉珊看著悲傷的唐老頭,想再加一把火。


    她嘿嘿冷笑著:“呂四喜,我不懂醫,但我知道想要救活垂死病人,唯有堅持不放棄。你是專家,卻在應付公事。像你這種行醫態度,我不知道你手裏屈死了多少人哩!”


    夏曉珊說完,唐吉的臉色就變了。


    夏曉珊的話,點燃了他心中“複仇”的怒火。他暗下決心,要今天在場的醫生、和尚都不得好報。因為唐吉早就認為,正是醫生和禿驢們的無能和敷衍,害死了他的孫子小寶。


    呂四喜顧不上看唐吉的臉色,也不需要看,他忍不住要衝到院子裏,跟這個陌生姑娘理論一番。


    他惡狠狠地說:“你故意針對我們的吧,你老公是不是姓賀,你叫什麽名字,敢不敢說出來?”


    “有什麽不敢的。不過,你不配知道我的名字。我不小心揭了你的瘡疤,你受不了啦?我就住上麵,有本事,你來打我呀!”


    說完之後,夏曉珊風一樣地,“吹”出了雲閑精舍的院子。在院子裏的一眾高僧、名醫,大眼瞪小眼地加持護送下,她像風吹送的雲朵,飄進了上麵的易安精舍。


    夏曉珊進了院子,立即關上院門,落下插銷,又試了試,沒問題後,立即拔腿,跑進屋裏去。


    花熇嫣就坐在客廳裏,穿得很齊整,沒有換睡衣。她看到夏曉珊慌裏慌張的模樣,笑起來:“後麵有狗追你呀,著急忙慌的!”


    曉珊反手關了客廳的門,回頭看看,確認沒人後,才說:“謝天謝地、感謝佛祖、感謝組織,那條瘋狗呂四喜沒有跟過來。”


    “呂四喜是誰?”


    “他就是跑到大殿裏找方丈的那個人。他剛才凶神惡煞似的,呲著獠牙,好像要吃了我。”


    “哦,你見到他了?”


    “啊,見到了。那小孩子死了,我說還可以搶救搶救,呂四喜就急了。”


    “你說的什麽,亂七八糟的,哪個孩子死了?給你釋迦果的那個?”


    “就是啊,叫什麽小寶。真可憐,剛死的,身體還熱乎著,手指還能彎曲。”夏曉珊忽然覺著手心裏癢。不得了了,這癢起來,竟然從手心往上,順著骨節縫隙往上走,很快就到了手腕。


    “哎呀,熇嫣,不好了,我摸了死孩子的手,現在手心癢得不行。快給我看看,是不是中了屍毒?”


    “別自己嚇唬自己,剛死的人,怎麽會有屍毒?曉珊,你去洗洗睡吧。今晚不要到我屋裏去,我今晚要打坐清修。”


    “知道知道,今天十五嘛。我要是睡不著,等你打坐完了,我再去找你好不好?”


    “不行,今晚我要一個人。”


    “好吧,你先給我看看,說不定孩子是得什麽傳染病死的,我好像中招了。癢呀,骨節都癢了。”


    花熇嫣看曉珊的神情不像是假的,就笑著說:“把手伸過來,我摸摸。多半是嚇得,嚇出風毒來了。”


    花熇嫣沒有直接摸脈,而是先看看曉珊的手心。客廳裏的燈光很亮,照得曉珊的手心煞白,白白的皮膚下,微微有些紅點點。紅點呈現發散狀,大小不一。


    熇嫣用指甲輕刮了兩下:“癢不癢?痛不痛?”


    “沒感覺,裏麵癢。”


    熇嫣搖搖頭,用手去摸曉珊的寸口。摸了一會,熇嫣問:“那孩子的臉色是紅赤,還是慘白?”


    “我沒看見,孩子臉上蓋著白紗。不過,小手發紅,還挺熱乎的。可憐的孩子,讓呂四喜這些庸醫們故意給治死了。”


    “不要亂說!醫者父母心,哪有故意治死病人的。你沒病,就是嚇得不輕,心慌氣亂,好好洗個熱水澡,睡個好覺就沒事了。”


    “不吃藥不紮針,靠洗洗澡、睡睡覺就能好了?熇嫣,你再給我看看。我被呂四喜那個壞批嚇壞了。還有,我現在眼前都是那個孩子。你說他叫什麽不好,叫唐寶。唐寶唐寶,湯包湯包,小唐寶,小湯包。我老家的湯包很出名,蒸這東西的火候很難掌握,一不小心蒸破了包皮,湯汁就撒了,也就不好吃了。好好一個孩子叫這麽個怪名字,怎麽能好養活?”


    曉珊換了另一隻手,想讓花熇嫣繼續摸摸脈。


    花熇嫣聽曉珊提到唐寶,感覺非常耳熟。她努力想了想,才想起來,唐寶好像是唐吉的孫子。花熇嫣問:“你說這個唐寶是小男孩嗎,多大年紀了?”


    “是個男娃,有八九歲吧,不會超過十歲。可惜沒看他的臉,要不還能說準確些。不過,幸虧沒看,死人的臉沒啥好看的。”


    “啊,身材瘦瘦的?”


    “挺瘦的。我搞不懂呀,他爺爺也在下麵,也不胖。他們是有錢人,怎麽會這麽瘦呢?”


    “你怎麽知道他們是有錢人?”


    “住這種酒店,還不是有錢人?”


    “我們也住在這種房間裏,我們是有錢人嗎?”


    “我們呐,麵包會有的,金錢也會有的,我已經聞到了金錢的香味了。嘻嘻嘻嘻。”


    “曉珊,那個小寶他爺爺,七十多歲,頭發花白了?”


    “是啊,七十多了,頭發差不多全白了。熇嫣,你認識唐寶那孩子?”


    “前幾天,我剛認識了一個叫唐寶的孩子。他爺爺瘦高個,頭發稍微有些白,沒有全白。應該不是下麵的爺孫倆。”


    “嗨,你管他是不是呢!熇嫣,我握住孩子的手指頭時,他的指頭動了兩下,我覺著孩子沒死透,還可以搶救搶救。我讓呂四喜他們,啊還有那些和尚們,趕緊過去搶救孩子。然後,呂四喜就怒了,把我轟出來。走,咱倆下去看看,是不是你認識的小寶,還能不能救活。”


    花熇嫣看了看客廳裏的掛表,都十一點多了,已經到了子時,她需要抓緊時間沐浴更衣打坐入定,沒時間去看什麽不相幹的人。


    她搖搖頭:“那麽多醫生都在,他們不會弄錯的。人死後,手指頭動兩下,很正常,你把釋迦果塞他的手裏,他剛死,手指頭還柔軟有彈性,釋迦果的重力推開手指,所以,你就會覺著孩子的手指動了。”


    曉珊叫起來:“如果真是你認識的唐寶呢?你不去看看?算是送他最後一程也好。”


    “不可能。我和小寶分開沒幾天,他怎麽會死,他爺爺的頭發會全白了?”


    “熇嫣,下去看看吧。我總覺著那孩子的鬼魂跟著我跑過來了,耳邊老是聽到有人叫姐姐。你仔細聽一聽,有沒有聽到?你不是說,如果我中了邪祟,你也可以幫我驅妖伏魔嗎?這會兒,讓你陪我一起下去,把孩子的鬼魂送回去,你都不願意啦?”


    曉珊的軸勁又犯了,把花熇嫣氣笑了:“嗬嗬嗬,你呀!哪裏有小孩的叫聲,我可沒聽到啊。你呀你,氣弱生暗鬼。看你的樣子,我不下去走一遭,今天晚上,你是不會讓我安安穩穩打坐的。好吧,咱倆下去看看。”


    夏曉珊高興起來:“大神出馬,救活爺孫倆,降伏下麵的黃袈裟和白大褂。我也跟著神氣一番,哈哈哈哈…”


    “你少來了。什麽救活爺孫倆。他爺爺又沒死。唉,人死不能複生,我可沒救活過死人,知道自己多少斤兩。咱們先說好了,我下去看看,你不許亂說話。我們看一眼,表示一下哀悼和同情,就回來。你不許給我惹事!”


    “我看孩子死了,那個爺爺也活不長啦。我們總得把孩子的鬼魂送回去吧,我總得說兩句,孩子你好好死去吧,不許跟著我啦,你說是不是?”


    “你,‘總得’這樣說,會被孩子的爺爺打死的。不信,你再說說試試。”


    花熇嫣不願意再跟曉珊饒舌,她拉著曉珊,來到院門外。站在這裏能看到下麵院子門口,有大批的和尚,進進出出,手裏拿著各色的法器,好像是把大雄寶殿裏的法會,挪到雲閑精舍裏來。


    曉珊恍然大悟:“這些和尚是要作水陸大會的,超度小寶的亡靈。”


    “嗯嗯,淨覺寺的和尚動作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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