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傑的父親比約定時間提前了十分鍾,也就是九點二十。


    見麵的時候,江綺作為師姐,陪同顧然一起,如果有不對或不仔細的地方,由她出麵糾正。


    同時也讓患者家屬放心,畢竟顧然初來乍到。


    見麵地點在辦公區的小型會議室內。


    圓臉可愛小護士送來糖果、餅幹和水。


    “趙先生,工作日還讓你過來,辛苦了。”對方雖然年長,但顧然沒有放低自己的輩分。


    就像在工作中保持樂觀心態一樣,心理醫生不能讓病人、病人家屬小瞧,也很重要。


    “你好你好。”趙文傑父親連點了兩下頭。


    他頭發全白,身體還算健碩,肚子有點贅肉,穿著整潔,看得出家裏有點錢。


    顧然說:“這次請伱過來,主要是我對於趙文傑的病情有一些新的想法,想在你這裏了解一些情況。”


    父親立馬問:“能救好嗎?”


    “隻是一次嚐試。”


    趙文傑父親沉默了一秒,點頭道:“嚐試也好,大夫,有什麽問題盡管問,我保證配合。”


    “好,那我們開始,中途可能會詢問之前問過的問題,但也請你再回答一遍。”


    趙文傑父親點頭。


    顧然拿出記錄本:“我想問一下,趙文傑在生病之前,夫妻感情是否有異常?”


    “沒有。”趙文傑父親立馬回答,“文傑和小燕關係一直很好。”


    “爭吵呢?”


    “吵架當然有,但都是普通的吵架。”


    “你還記不記得他們吵架的原因?”


    趙文傑父親想了一會兒,回答:“我記不太清,他們夫妻和我們是分開住的。”


    顧然一邊做著記錄,一邊問:“看之前的記錄,你們每周都會一起出去玩?”


    “是。”趙文傑父親回答,“文傑很孝順,也很注重家庭,這點最讓我們自豪。不僅是對我們,他對小燕的父母也很好,每個月都會和小燕回去一次,每次去都會買禮物,還幫忙打掃衛生。”


    江綺看顧然一眼,他字寫得又快又好。


    顧然又問:“你知不知道,趙文傑曾說,如果史燕有喜歡的人,想離婚,他隨時可以同意。”


    “我知道,但兩人感情絕對沒問題,他隻是不想耽誤小燕,這正是他愛小燕的證明。”


    “或許是無所謂?”


    “什麽意思?”趙文傑父親一怔。


    “寬容也可以是冷漠的別稱,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的時候,未必是愛,也可能是無所謂——趙文傑和史燕是怎麽認識的?我是指,是自由戀愛,還是相親?”


    “相親。是相親,但他們感情很好!”趙文傑父親對這點堅信不疑。


    江綺用腳尖踢了顧然一下。


    顧然沒有繼續糾結這個話題,他也明白,這樣下去,他也會和趙文傑父親一樣——認定結果,然後將一切都往結果上推導。


    他換了一個問題。


    “那你有注意到,當某位家庭成員在場與不在場時,趙文傑的情緒、說話次數上的變化?”


    他又補充道:“從你的角度,也就是趙文傑母親在場不在場、妻子·史燕在場不在場、兒子·趙雲波在場不在場。”


    趙文傑父親認真回憶,嘴上呢喃似的說著:“我們大多數隻在周末見麵,五個人在一起,沒有缺誰的情況。”


    “你們中某一個人提議要做什麽的時候,趙文傑都是怎麽回應的?比如說,吃什麽,玩什麽,趙文傑是支持還是反對?”


    “我和他母親一般不提意見,都是文傑和小燕,或者小雲波想去哪兒玩,他們就帶我們去。”


    “到了玩的地方呢?趙文傑對你們每個人提出的意見都是什麽看法?”顧然追問。


    “小雲波提的意見,文傑一般都會滿足,反倒是小燕經常反對,孩子還在外麵哭過;


    “小燕的話,她一般隻說買水買吃的,文傑.也沒反對過。


    “我和他母親文傑也不反對。”


    說到這兒,趙文傑父親反問道:“大夫,是不是正是因為這樣,文傑才生病了?我們總是忽略他自己的意見,給他的意見又太多了?”


    顧然一笑:“你放心,這點壓力,我相信趙文傑是能抗住的。”


    趙文傑父親點頭:“那孩子不太愛說話,平時也很少和我們談心,我就怕我和他母親,像新聞裏說的一樣,給孩子的壓力太大。”


    又問了一些問題,趙文傑父親去看望趙文傑。


    “怎麽樣?”江綺問顧然。


    顧然盯著記錄本,上麵不僅有趙文傑父親的回答,還有回答時的神態動作。


    “看起來沒有問題。”他自語似的回答。


    “別氣餒。”江綺拍了兩下顧然的肩,“有的精神患者根本沒有所謂的原因,某一天,‘砰~’,一切不正常了;


    “有的,知道原因,比如說親人去世、破產,可知道是知道,卻怎麽都治不好;


    “還有的,是各種原因導致的結果,整個人生都寫著‘不如早死,換個人生重來’兩個字。


    “總之,能被莊靜老師收進來的普通精神病,都不是一般的病人。他們唯一的共同點,除了難治,就是有錢。”


    顧然說:“師姐,我想再試試,見一見趙文傑的妻子、母親,甚至朋友、同事,麻煩你繼續陪我。”


    江綺也有自己的工作,陪他這位新人接待患者家屬,自然是浪費時間。


    就算沒有工作,待在辦公室玩手機也好,何必來會議室傻坐?


    “沒問題,奉陪到底。”江綺一口答應,“和幻想一般俊美的帥哥並肩坐在一起,是我從小學開始就有的夢想,今天終於實現了。”


    顧然不由得微笑起來。


    江綺也笑著,使勁拍了一下他的背:“中午記得來食堂,我請客吃飯呢!走了!”


    “謝謝師姐。”顧然再次道謝。


    江綺頭也不回地揮手離去。


    顧然端起沒動過的水杯,一口氣將水全部喝完,雙睛一直盯著桌上的記錄本。


    回到辦公室,不知道是蘇晴,還是陳珂,似乎問了他一句:“有收獲嗎?”


    他搖了搖頭。


    直到蘇晴喊他吃飯的時候,他的心神才從筆記上收回來。


    “江師姐喊吃飯了。”陳珂也在一旁。


    顧然下意識說:“你們去吧,我不餓.”


    “你確定?”蘇晴笑著問。


    江綺請客,他不去確實不好。


    三人一起去食堂,江綺點了一桌菜,聞見飯菜香,顧然忽然饑腸轆轆。


    等吃起來的時候,他才真正將趙文傑的事放在一邊,回到現實世界,享受美食。


    “師弟,嚐嚐魚丸,食堂師傅現殺、現打的,鮮得你掉口水!”江綺用勺子給顧然挖了兩粒魚丸。


    顧然連忙站起身,把碗遞上去,嘴上道:“謝謝師姐!”


    “師姐,我也要!”魏宏調侃著也把碗遞過來。


    “去去去,你個老頭誰是你師姐!小師妹,來,給你三個!今天的事我再次說一聲對不起!”


    “沒事沒事!”陳珂也站起身,把碗遞上來。


    “吃吃,都吃,這個油炸小鰻魚也賊棒!”江綺招呼著。


    六人美滋滋地吃了一餐。


    “滿足!”童玲拍著明顯大了一圈的肚子,“晚上莊靜老師還請客,日子太舒服了。”


    “美中不足是下雨。”蘇晴還念叨這件事。


    吃過飯,還剩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病人都在午睡。


    蘇晴和陳珂中午沒有午睡,討論戶外集體治療的事情,既然她們不睡,顧然也不怕打擾她們,趁這個時間,把檢討寫好了。


    寫好送去莊靜辦公室。


    雨一直沒停,走在廊道上,看向窗外,大得好像要淹沒整個海城。


    偶爾雷聲轟鳴。


    “莊靜老師在嗎?”顧然問秘書。


    “剛從學校上課回來,正在接待客人呢,等我給你問一下有沒有空。”秘書燦爛地一笑。


    顧然笑著點頭。


    秘書拿起電話,電話響了兩聲,被接通了。


    “莊老師,顧然來了。”


    “進。”電話被掛斷。


    秘書對顧然說:“進去吧!”


    顧然有點疑惑,電話對麵的聲音不太像是莊靜。


    他敲了兩下門,等了一秒,推門進去。


    在辦公桌後麵,坐著一道身影,華麗秀美的黑色長直發,末端微微卷曲,浪漫柔美。


    她直勾勾地盯著顧然。


    顧然愣了一下,這不是莊靜,而且這個女孩太特殊了。


    不是她一看就很高級華麗的臉,而是她在這個普通的日子裏,穿著近乎禮服般的昂貴黑裙,整個人散發出一種使人傾倒的魅力。


    像是哪裏來的公主今天下雨,是伴隨雷霆與雨水的雨國公主?


    從美色中回過神,顧然思想恢複正常:奇裝異服,這是什麽精神病?


    “你是?”他問。


    黑裙公主臉側了一下:“莊靜在裏麵,讓你進去。”


    顧然心中對這陌生人有些疑惑,但也不在意。


    “謝謝。”他朝靜室走去。


    咚咚,敲了兩下門。


    “莊靜老師,我來了。”他推門進去。


    “出去!”莊靜急忙喝道。


    顧然趕緊關上門,心髒狂跳,腦海中畫麵翻滾,襯衫、黑色文胸、雪白的肌膚。


    “靜姨,我.”開了口才想起,靜室隔音,他喊了莊靜也聽不見。


    顧然看向辦公椅上的女人,女人拿著手機,正一臉微笑地欣賞手機畫麵。


    “你是誰?”顧然走過去。


    女人抬頭看他一眼,不以為然地笑道:“好凶啊。”


    她把手機音量放大,莊靜的‘出去!’,再次在辦公室響起。


    顧然臉色陰沉得如外麵的雨雲,他伸手去拿手機,並不快,但意誌堅決。


    女人也不避讓,將手機遞給他。


    她看著顧然刪除視頻,笑吟吟地問:“看見什麽了?都看見了?好不好看?她可是你的上司,還是美少婦,說不定,你們因此發展出一段.”


    顧然看向她。


    女人雙手一攤,身體往後躺下去,靠在椅子上。


    女人用的蘋果手機,顧然不會用,刪除視頻之後,找了一下才看見‘最近刪除’,點進去需要人臉識別。


    “打開。”他把手機遞給對方。


    “嗯。”女人躺著沒動,隻是微微抬臉,做出一副把臉遞上來的姿態。


    顧然盯著她兩秒,用手機去掃,女人忽然把眼睛閉上,手機震動兩下,彈出‘未能識別麵孔’。


    “哈哈哈~”女人笑了,開心得轉動辦公椅。


    顧然心中湧起怒火,怒火自然而然地化為暴力衝動。


    他心中默數:一、二、三、四、五、六


    怒氣得到控製,顧然冷聲道:“打·開。”


    女人睜開眼,沒看手機,盯著顧然瞧,但手機還是打開了。


    顧然刪掉視頻,把手機往桌上一放,頭也不回地坐在沙發上,腦海裏斟酌著道歉的詞句。


    等了一會兒,莊靜依然沒出來。


    “你一直在,她一直不出來哦,”女人擅自拿起莊靜辦公桌上的相框,“一般這種事發生之後,要給彼此一點時間。”


    顧然看向她,心中惱怒,偏偏又覺得她說得有理。


    他在這裏,隻會讓莊靜尷尬,這件事最好的處理方式,不是道歉,而是當做沒發生。


    顧然起身離去,將檢討書留給秘書,麻煩她轉交給莊靜。


    辦公室內,長發黑裙女人左手拿著相框,打量照片裏的男孩,目光輕描淡寫。


    “給你占了便宜還敢凶我,看我怎麽收拾你。”


    說著狠話,她卻滿臉笑容,曲指在男孩的額頭打了一下。


    靜室門打開,換好衣服的莊靜走出來,她左右看了一眼,發現顧然不在,明顯鬆了一口氣。


    隨即,她看見自己辦公椅上的女孩。


    莊靜臉上微怒,又變成無奈,最後苦笑道:“你又調皮!”


    “靜姨,你老公死了多少年了,我看這小子挺好的,很俊。”女孩放下相框,笑嘻嘻地說。


    莊靜笑道:“你要不要?我給你介紹?”


    “好啊。”女孩身體再次往後一靠,修長的左腿自然而然地搭在右腿上,“靜姨,說好了,把他介紹給我,不準蘇晴插手。”


    “和小晴什麽關係?”莊靜不解。


    “嗯?”女孩也不解,她目光瞥向那個相框,“他們兩個不是青梅竹馬?”


    “他們倆就見過這一次,這次見麵都沒認出對方,你說是不是?”莊靜好笑道。


    “切,沒意思。不過,靜姨,你還是把他介紹給我,我還要找他報仇。”


    “換一個。”莊靜說,“他是新人,治不了你的輕躁狂。”


    “我這病能治嗎?”女孩冷笑,“靜姨,你是擔心他得罪我,被我收拾是不是?看來你真喜歡這小子。”


    莊靜很無奈,對發病的輕躁狂她沒辦法,何況對方身份特殊。


    但女孩說中了一點,她是擔心顧然得罪眼前的女孩。


    “我讓蘇晴負責接待你,對外,就說你們兩人是好友,這點也是你父母的希望。”莊靜說。


    女孩想了想,嫣然笑道:“好啊,我就和小晴玩一玩!”


    顧然在走廊上,盯著窗外的雨,紓解內心的怒氣與衝動。


    那個女人到底是誰?竟然開這種沒有底線的玩笑!


    他盡量放空思緒,忽然看見趙文傑父親在暴雨中跑向自己的車。


    車子遲遲沒有發動。


    趙文傑的父親在車內想什麽?幸福了大半輩子的家庭,忽然一天崩潰。


    “嗯?”顧然留意到趙文傑父親斜對麵的一輛車。


    暴雨中,像是一隻蹲伏的美獸,精美得如藝術品,存在感十足。


    這輛車他認識,上周三的高速隧道、上周六在海城的街道,都看見它在超速行駛。


    每次他都會‘嘭’一聲為她送上祝福。


    此時在停車場,也蠻橫地占據兩個車位,不是那種不會停車的占據,而是直截了當地插入。


    是那個女人的?


    顧然想了想,給蘇晴發消息。


    【顧然:晴姐,忙不忙,問你一個問題?】


    【蘇晴:問】


    【顧然: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把汽車輪胎的氣全放了,會不會有危險?】


    【蘇晴:?】


    顧然知道她在擔心什麽。


    【顧然:不是放你的氣!】


    【蘇晴:如果,我也是說如果,我的輪胎沒氣了,你吹給我吹起來。另外,別人的輪胎最好也別放,除非你不是人。】


    【顧然:別人亂停車呢?這時候該怎麽懲治對方?】


    【蘇晴:看附近有沒有路障石頭墩子,搬過來堵它!】


    有的。


    {靜海心理療養所}有大理石圓形路障石,防止來客亂開車,開進醫生護士病人活動的區域。


    雖然在下雨,但顧然毅然決然決定出手。


    他借了蘋果臉可愛護士的雨披,搬了石頭,堵在豪車邊上。


    不管是不是那個女人的,反正這輛車亂停,堵它絕不冤枉它!


    對麵,還沒走的趙文傑父親看見了,打傘從車上下來,問:“顧大夫,你做什麽?”


    “這車亂停,我收拾它!”


    趙文傑父親頓了一下,試著問:“我幫你?”


    “不用不用,你走吧,你兒子我一定給你治好!”顧然又去搬第二塊石頭。


    趙文傑父親望著他遠去,很想讓他多注意自己的精神狀態。


    遠處,辦公區,莊靜正準備送女孩離開。


    女孩忽然停下,望著走廊窗外,莊靜也看過去。


    “靜姨,”女孩笑道,“你招的保安很負責啊。”


    “保安隻是做自己該做的,你別亂來。”莊靜警告道。


    “我不會亂來,你放心。”女孩湊近玻璃,看著雨簾中的人,想知道這個保安長什麽樣。


    莊靜卻知道這女孩的危險。


    “傾顏!”她伸手去抓住女孩,想把她拉離窗戶。


    “咦?”女孩忽然笑起來,“原來是你這個壞孩子。”


    她曲指在玻璃上輕輕一彈。


    莊靜看向窗外,“保安”已經堵完車,正跑向辦公區,離兩人越來越近,隔著雨幕,她都能看清那張臉。


    顧然!


    “靜姨,”何傾顏笑道,“去找這個人,我要讓他把石頭搬開——自己堵的,自己搬開,到時候他的表情一定很有意思!”


    “想得美!”莊靜拒絕,“老老實實交罰款,然後我讓保安給你挪開,不然你今天就待在這兒,晚上跟我一起回家,哪兒也別去。”


    完了,她還補充道:“你父母已經把你完全交給我,你要不聽話,我讓女護士給你上約束帶。”


    “好啊,我和你一起回家,我看你們能堵我多久。我去找蘇晴玩。”


    莊靜還沒來得及反應,何傾顏已經飄然而去。


    ————


    《私人日記》:八月八日,周二,遇見一個女瘋子!


    我搬石頭堵她的車!


    ————


    《醫生日記》:今天見了趙文傑的父親,在他的口中,趙文傑對家庭成員近乎無條件的遷就。


    可到底是遷就,還是無所謂?


    我不下結論,但想繼續追尋這個問題的答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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