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然在夢中醒來,四周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他甚至以為自己瞎了。


    “顧然。”房門被推開的聲音,以及莊靜的聲線。


    “靜姨!”顧然看向過去。


    依靠那盞煤油燈,這次他看清了,莊靜的身影在霧氣中朦朦朧朧,正逐漸走近。


    顧然往前走幾步,莊靜更清晰。


    她穿著長袍睡衣,中間束著一根細細的腰帶,黑色長發披肩,在煤油燈明黃色的燈光中,像是壁畫上的典雅女神。


    顧然迎上去。


    “靜姨,這是哪裏?”他問。


    “我們還在酒店。”莊靜說,“但霧氣太濃,其他房間像是沉在水裏一樣消失不見,我貼著牆壁找了一圈,隻找到你的房間。”


    “那可能是隻有我們兩個人的夢。”顧然道。


    就是不知道這是普通的清醒夢,還是黑龍夢——每次做夢,顧然都難免想這個問題。


    哪怕這個問題沒有意義。


    可世界上有些事就是這樣,沒意義也去想,還反複地想。


    總之,不管什麽夢,都當成【黑龍夢】。


    “靜姨,我用【曲柄牧杖】試試。”他說。


    “好。”莊靜點頭。


    顧然抬手一握,小臂長短的木杖出現在他手中,然後心中默念‘蘇晴’。


    他心裏隱隱生一種感覺。


    “找到了。”


    “那走吧。”


    莊靜提著煤油燈,顧然握著【曲柄牧杖】走在她身邊,兩人在濃鬱的霧氣中前進。


    明知道自己在房間內,可感覺上卻像在《西遊記》裏霧氣飄飄的天宮之中,或許走著走著,就會在霧氣中看見一根天柱。


    “好像掉進棉花糖裏了一樣。”顧然笑道。


    “你喜歡吃棉花糖?”莊靜問。


    顧然看向莊靜。


    在‘莊靜’頭頂,三個標簽漂浮著,分別是【德國保衛局心理師】、【夢中的竊密者】、【怪霧】。


    “小時候喜歡,經常買,長大後不喜歡了,隻覺得好玩。”顧然說。


    ‘莊靜’輕輕點頭,轉換話題道:“眼前的霧,讓我想起恐怖分子,關於他,你有什麽想法嗎?”


    “病得很重,心靈縫隙的怪物很強大,可惜死了,不然是很好的研究對象。”顧然說。


    稍作停頓,他好奇道:“靜姨,您知道他是怎麽死的嗎?為什麽突然死了?”


    “德國方麵沒有和我仔細說,關於這件事,你有什麽猜測?”


    “沒有。”顧然實習生第一天上班似的搖搖頭。


    顧然裝作找人沉吟著,思索怎麽應付眼前的狀況,沒想到德國保衛局竟然有入侵他人夢境的心理師。


    關於心理學,各國到底開發出多少手段,研究出多少成果?


    他想到來曆不明、需要保密的《主角療法》。


    一旦完全掌握這門療法,在夢境中幾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可讓自己成為主角有多難?稍不注意,就會變成天下第一的歐陽鋒或者複國成功的慕容複。


    至於眼前的竊密者,如果對方是路人,顧然可以毫不客氣地反擊。


    可對方不是路人,是德國保衛局的人,大概率是因為恐怖分子突然的死,懷疑莊靜,所以派這人來夢裏打探消息。


    應付這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裝糊塗,讓對方消除懷疑。


    強行對抗,必然後患無窮。


    顧然拿定主意,準備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可等他回過神,一不留神,竟然沒了對方的蹤影。


    “靜姨?靜姨?莊靜老師!”他慌忙大喊,“您去哪了,莊靜老師?”


    彷佛莊靜真的不見了。


    不一會兒,他從夢中醒過來,人還躺在床上,屋內昏暗,隻有月色。


    借助月色,他能大致看清屋內的狀況。


    洗脫嫌疑了嗎?


    還是對方無法長時間入夢,今天到此為止?


    不,明天他們就會離開歐洲,對方不可能隻找自己竊密,很可能會進入蘇晴她們的夢中!


    顧然心裏一陣擔心,很快又放鬆下來。


    蘇晴她們並不知道恐怖分子的細節,就算‘竊密者’進入她們的夢中,她們沒有識破對方身份,也不會泄露什麽。


    可沒安心一會兒,顧然忽然想起,何傾顏、陳珂知道【黑龍夢】的事情,蘇晴更是什麽都知道,如果【超心理學】泄露.


    顧然不知道【超心理學】更神奇,還是‘入夢’更神奇,可保衛局沒有人能‘讀心’,那【讀心術】就一定會引起對方的興趣。


    不行!


    顧然立馬起身,必須叫醒她們!


    以什麽理由叫醒她們呢?


    沒有正當且合適的理由,突然把所有人叫醒,保衛局難道不會懷疑?


    如果他也能入夢就好了,在夢裏打斷竊密行為。


    夢裏的事,‘竊密者’也不敢保證到底哪部分是真,哪部分是假吧?


    去找莊靜老師,她一定有辦法!


    顧然套上t恤和褲子,急匆匆走向房門,開門的瞬間,恰好與梁青撞在一起。


    “梁青?”顧然故作不解。


    “我睡不著,準備去酒店的酒吧喝一杯。”梁青微微一笑,“要一起嗎?”


    不愧是得過影後的女明星。


    “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小心,我有事要找莊靜老師。”顧然急匆匆走了。


    目送顧然離去,梁青呼出一口氣,胸腔中心髒咚咚直跳。


    她對自己的演技與臨場反應有絕對的自信,可是她現在化了妝,神似陳珂,這是最大的破綻。


    當然,她可以用‘防止被人認出身份’做理由,但昨晚做的時候,顧然醒著,難道不會懷疑?


    幸好他有事,梁青再次鬆了口氣。


    可是,顧然真的沒懷疑嗎?他會不會已經知道是她?她不禁沉思。


    ‘竊密者救我一次!’這是顧然對自己與梁青在房門前偶遇的想法。


    他按響莊靜房間的門鈴。


    連按三次,莊靜將門打開,她沒有穿睡袍,而是和蘇晴一樣,穿著分體式的睡衣,除了散開的頭發風情萬種外,沒有令人遐想的暴露之處。


    “小然?”莊靜略顯不解。


    “靜姨,我有事想和你說。”顧然道。


    “先進來吧。”莊靜也沒問他什麽事。


    一進門,房門落鎖之後,顧然將剛才夢境中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擔憂,簡要而快速地說了一遍。


    “靜姨,您有辦法阻止嗎?”顧然急道。


    莊靜平和而聰明的雙眼注視顧然。


    “靜姨?”顧然不解。


    “沒有入夢的辦法。”莊靜看著他說。


    “沒有.”顧然麵露疑惑,他明明已經遇見。


    可莊靜是心理學最頂尖的大師,她說沒有,自然沒有。


    既然這樣,剛才是——


    “是夢?”他恍然大悟。


    “竟然是夢。”他忍不住失笑,一拍後腦勺,“對不起,靜姨,我因為夢打擾你了。”


    “小然,”莊靜卻沒有感到輕鬆,“你最近好像太看重夢境,當一回事,像對待現實。”


    顧然愣住了,有一種剛從夢裏醒來的驚悚感。


    清醒夢者最需要注意的,就是防沉迷,不能把夢境當成現實。


    顧然沒有沉迷,可是把夢境裏發生的事,全都當成現實中的事一樣對待,同樣是最需要預防的事情之一。


    “這也不能怪你。”莊靜略顯無奈地輕聲說,“有了【黑龍夢】,誰也難免疑神疑鬼,我們這些被動進入【黑龍夢】的人,隻需要在醒後向你確認,你不一樣。”


    【黑龍夢】很真實,部分甚至介入了現實。


    【心理陰影清除手術】也介入現實,可精神醫生做手術時,會換上手術服,必須與病人在同一間手術室。


    手術服和手術室是一種心理暗示,能讓精神醫生更快進入狀態,同時也能幫助他們擺脫狀態。


    顧然的【黑龍夢】沒有,隨時可能進入,隨時可能退出,或真或假,飄忽不定。


    “讓你將所有夢都當成黑龍夢,可能是一種錯誤。”莊靜說。


    “可是有靜姨您在,就算我把夢境當成現實,您也會提醒我。”顧然笑道。


    他真這麽認為,完全相信莊靜。


    人在氖氣中呼吸時,並不會感覺到任何異樣,氖氣吸起來就跟普通的空氣差不多,人體根本無從察覺自己是不是已經進入了缺氧狀態,剛開始就跟沒事一樣,然後等到了某個臨界點就會直接暈過去。


    現在的他,或許就在氖氣中呼吸,可隻要莊靜在,一定會在臨界點來臨之前,將他拉出去房間。


    “我走了呢?”莊靜問。


    顧然正要說什麽,莊靜在他開口之前,又道:“我會比你先走,這是事實,我走之後,你怎麽辦?”


    “到那個時候,我一定已經有辦法,對了,比如說在‘神話公路’上找到完全控製【黑龍夢】的能力!”


    “不能將希望完全放在夢境中,從現在開始,你就要鍛煉自己,區分現實與夢境。”


    “嗯,我聽靜姨你的。”顧然說。


    “這也是隱患。”莊靜略感棘手道,“如果是夢裏的我讓你做一些事情,你會不會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在現實中也去做那些事?”


    “我一直使用【上帝之名】?”顧然試著提議。


    “用夢境中得到能力預防夢境?”


    顧然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過了一會兒,莊靜低聲自語似的說:“我現在很希望,你沒有得到【黑龍夢】的能力。”


    顧然注視莊靜。


    對於莊靜而言,沒有比夢境更重要的事情,可是現在,她為了他意識的清醒,竟寧願他沒有【黑龍夢】。


    毫無疑問,如果說夢境就是抓娃娃機,【黑龍夢】就是遊戲幣。


    隻有【黑龍夢】才能啟動這台最神秘的娃娃機,操控鉤爪,從娃娃機中抓出或大或小、或好或壞的獎品。


    “靜姨,”顧然心中湧起一股情緒,“您放心。”


    莊靜看向他。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駕馭黑龍夢。”他說,“可如果麵對的勇氣都沒有,就算有這方麵的才能,又怎麽知道呢?您經常教育我,努力之後再談天賦,麵對黑龍夢,我相信,勇敢之後才能分勝負。”


    “失敗了呢?”莊靜問。


    顧然一笑:“在您麵前說這句話不太好意思——靜姨,我從小到大想做的事,還沒有做不成的。”


    莊靜也笑起來:“你啊。”


    顧然不好意思。


    莊靜麵帶微笑地沉吟之後,說:“你不怕,我們就試試。”


    “有您陪,我什麽都不怕。”顧然應道。


    “害怕是好事,不害怕,人才會出事,該害怕的時候就害怕,任何人在任何時候,愛惜自己都沒錯,就算為了活,做了叛徒,也情有可原。”


    “其實我剛才就挺害怕的。”顧然也覺得自己牛吹大了,更不好意思,“不管是被特工入夢,還是被您提醒,太把夢境當一回事,都被嚇到了。”


    莊靜笑了一下。


    “好了,回去休息吧,等回到國內,回到海城,回到{春山},至少不會再做間諜入夢的夢了。”


    “嗯,好。”顧然準備走。


    眼前忽然白光一閃。


    “靜姨,您頭發上好像有什麽東西?”顧然停住腳步,提醒道。


    “什麽?”莊靜微微側首,做出讓他幫忙看一眼的姿態。


    顧然稍稍上前,仔細一看,說不出話來,胸口被堵住了。


    “怎麽了?”莊靜問。


    “是一根白頭發。”顧然說,“我幫您拔了。”


    莊靜肌膚雪白精致,像是二十五歲,手腕纖細,腕骨清晰,如同瓷器,可她畢竟已經四十二歲。


    “算了。”莊靜微笑拒絕,“這是我的第一根白發,留著吧。”


    “看起來像少年白。”顧然笑道。


    莊靜笑了:“回去休息吧,時間不早了。”


    “嗯,靜姨晚安。”


    “晚安。”


    顧然離開莊靜的房間,此時已經是深夜,他獨自走在鋪了地毯的廊道,身體輕飄飄地像是漂浮在棉花糖中。


    有一種還在夢中的感覺,醒來之後,莊靜還沒有白發。


    ————


    《私人日記》:十月二日,周五,夜巴黎


    做了德國特工入夢,試圖從我這裏竊取機密的夢。


    匆匆去找靜姨,卻被點醒,最近太把夢境當一回事。


    靜姨長了第一根白發。


    衰老,光滑的肌膚長滿皺紋,走路蹣跚,最後連上廁所都不能由自己的意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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