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眾妙不發話,所有人都僵硬地站在原地。


    餘成望頗為忌憚地瞥了黛石一眼,緩和語調說道:“方氏,你已嫁入餘家,與我寧遠侯府榮譽與共。翰兒與薑氏的事傳到外界,你這個正妻也會丟盡顏麵。我們自家人私底下處理也就是了,我向你保證,我們寧遠侯府必然不會虧待於你。”


    薑雨柔聽見侯爺提及自己,又察覺到四麵八方投射過來的鄙夷目光,連忙放開牽著的女兒,抬起手用袖子遮臉。


    餘雙霜麵皮燒紅,胸口憋悶得難受。


    方眾妙玩味地笑了笑,低吟道:“把餘飛翰的私生子認回侯府讓我養育,叫我這個毫不知情的人奉獻出所有的時間、精力、財力、物力和人脈,為私生子鋪路,這就是你們餘家所謂的不虧待?若是如此,這份厚待我送給在座的每一位,請問你們要不要?”


    餘成望臊得老臉通紅。


    餘德洪氣惱不已地瞪他一眼,然後慚愧地閉上眼睛。


    這般作為,真真是羞煞人也!


    在場的每一個族人都低下頭,默然不語。敢問哪個正妻願意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收養外室子?便是收養家中庶子,她們也要煎熬數月才能做出決定。


    寧遠侯府的所作所為,對方氏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


    薑雨柔放開牢牢牽著的兒子,用兩隻手掩住麵龐。過了今日,她再也無臉出門見人!


    餘雙霜氣悶羞惱,差點吐出一口老血。


    弟弟出生之後,她以為自己終於逆轉了炮灰的命運,沒想到在第一個劇情點上就折戟沉沙,慘敗收場!


    同樣是炮灰,為何方眾妙卻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她想不通!


    方眾妙環視眾人難堪的麵色,頷首道,“不錯,你們還知道羞恥。”


    眾人聞言隻覺臊得無地自容。


    方眾妙朝王安貞伸出手,語氣平靜,“把婚書給我。”


    王安貞下意識地握緊婚書,餘飛虎伸出手把婚書奪過來藏進懷中。


    黛石捏了捏自己的兩個拳頭,發出骨節摩擦的哢哢聲。


    餘飛虎連忙把婚書還給王安貞,王安貞不敢置信地看他一眼,然後才小跑著上前,把婚書遞送到方眾妙麵前。


    方眾妙拿起雕刻在銅板上的那張婚書,一目十行地掃過,徐徐道,“沒想到你們十年前就在一起。照這個時間推算,薑雨柔才是你的原配。”


    王安貞不甘心地喊道,“婚書並未送入官府登記造冊,她薑雨柔算什麽原配!那個時候她還是最最低賤的妓子,沒有資格嫁人!”


    薑雨柔捂著臉,肩膀開始抖動,細碎的哭聲從掌心傳來。


    眾人鄙夷的目光令她羞恥難當。她感覺自己仿佛被扒光了衣服,裸身行走於鬧市。對女子而言,那是何等的羞辱!


    餘雙霜的怨氣便在此時消散,心中滿是不忍。


    她揚聲回嘴,“若是家中不曾遭逢大難,我母親也是正經的官家女子!她的出身才不低賤!”


    王安貞冷笑道,“她一女三夫,這般還不算低賤?我看世上沒有比她更賤的賤人!”


    餘雙霜跨步上前,指著王安貞麵紅耳赤地怒吼,“你住嘴!”


    二人爭吵的時候,方眾妙已對兩張婚書失去了興趣,更不想探究薑雨柔和三個男人的愛恨情仇。


    她隨手把婚書往後一扔,黛石輕輕巧巧接住,收入懷中。


    方眾妙伸出食指點點桌麵,笑著對滿臉淚痕的餘問清說道,“你上前來,我有話問你。”


    餘問清嚇呆了。


    薑雨柔再也顧不得遮擋自己麵容,連忙把兒子扯入懷中,撲通跪下,急急叩拜,“少夫人,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求您饒了問清一命!他隻是個孩子,他什麽都不懂!”


    與王安貞吵得正凶的餘雙霜頓時心涼了半截。


    她上輩子好歹也是大企業的ceo,不會看不懂人心。她為母親衝鋒陷陣的時候,母親隻會往後縮,但弟弟隻是被問了一句,母親就能立刻衝出來為弟弟擋風遮雨。


    原來即使是母愛也不會完全平等。


    餘雙霜閉上嘴,臉色灰敗地退回原位。


    王安貞滿懷期待地看向方眾妙,隻盼方眾妙趕緊幫自己處理掉這個礙眼的野種。


    餘成望幾次張口又幾次閉口,終是長歎一聲。


    他本就不喜餘飛虎這個庶子,對庶子養在外麵的奸生子自然也不會憐惜。若是能讓兒媳婦出了這口氣,叫侯府重獲安寧,這孩子死得也算有價值。


    四位族老捋捋胡須,喝喝茶水,竟也全然漠視了餘問清的生死。


    一個官妓所出的奸生子,溺死在馬桶裏也不足惜!


    餘飛虎走上前,滿臉惶急。王安貞拉他一把,暗示性地瞟向公爹,餘飛虎便又退了回去,閉上微紅的雙眼。


    照如今的狀況來看,這個孩子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留下隻會成為他的汙點!


    死吧!死了對誰都好!


    薑雨柔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寧遠侯,然後是四位族老,再然後是餘飛虎。最後她絕望的發現,這些人竟然都盼著她的問清死!


    她苦命的兒啊!


    心裏湧上一股氣,薑雨柔抬起頭朝方眾妙呐喊,“少夫人,我願代替我兒去死!你放我歸家,我今晚就扯一根白綾吊死自己。你明日派人來探,若是沒找著我的屍體,再抓我兒子也不遲!求少夫人給我這個機會!”


    她砰砰磕頭,青石地麵出現一團沾血的印記。


    餘雙霜又氣又惱,又悔又痛。若不是她每日在母親耳邊念叨,讓母親一定要為餘飛翰生下兒子,母親也不會兵行險招向餘飛虎借種。


    她也有錯啊!


    餘雙霜重重跪下,給方眾妙磕頭。她自私慣了,說不出要代替母親和弟弟死的話,隻能陪著母親一起經曆這絕望和痛苦。


    方眾妙的指尖還在輕輕點觸著桌麵,沒有表情,不曾發話,漆黑的眼瞳幽深難測。


    餘問清抽抽噎噎地哭著,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他隱約明白,自己與母親、姐姐正遭受著怎樣的絕境。


    在場所有人也都清清楚楚地知曉:倘若方眾妙要送這母子三人去死,無人會替他們喊冤。他們是宗族的汙點和恥辱,把他們處理幹淨,符合全族人的利益。


    忠勇侯若是還活著,他可能會親自動手!


    餘雙霜最後一次磕頭的時候便直不起腰了。她閉上眼,滾燙的額頭貼著冰冷的青石板,在難以言喻的絕望和窒息中等待。


    方眾妙忽然輕笑起來,緩慢說道,“湖麵上總會飄蕩著許多浮萍。它們沒有根係穩固自身,隻能隨波逐流。”


    餘雙霜微微抬頭看著方眾妙的鞋尖。她知道,這沒有根的浮萍,說的是母親薑雨柔,也說的是她和弟弟。


    方眾妙掃視母子三人,繼續道,“哪怕浮萍多到把湖麵完全遮蓋,能讓湖水泛起波瀾的永遠隻有來自於天地間的風和雨。”


    餘雙霜霍然抬頭,驚愕地看著方眾妙。她知道,這湖水指的就是對方,隻有天與地的偉力才能讓對方動搖。


    是她想得那個意思嗎?方眾妙的心胸能寬廣到那個地步嗎?


    方眾妙下一句話驗證了餘雙霜的猜測。


    她語氣平靜地說道:“你們隨時可以離開臨安城,不會有人攔你們,這話是我說的。”


    心聲悠然地響在半空:【隻是三個被命運、被強權、被浮生,肆意擺布的弱者罷了,與他們為難辱沒了我的顏麵。】


    薑雨柔猛然抬頭,不敢置信地看向上首。


    餘問清連忙撲進母親懷裏,小聲催促:“娘,我們快走吧。”


    餘雙霜頭腦空白,表情呆愣,臉上不知不覺流下兩行熱淚。


    她忽然自嘲地低笑起來。


    哈哈哈,這本書的作者真是個天才!方眾妙有這樣的氣魄和胸襟,還有這樣的實力和底蘊,作者竟然讓她當惡毒炮灰!那真正的女主得優秀成啥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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