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成望趕在天亮之前回到侯府。


    走進主院的時候,他聽見前方傳來妻子的慘叫,不遠處的廂房開了一扇門,一個婆子端著一盆血水臉色煞白地走出來。


    恍惚中,餘成望竟以為時光倒流,自己又回到了宴會剛結束的時候。


    熟悉的場景,熟悉的慘叫,熟悉的人。


    看見侯爺,婆子連忙放下血水,屈膝行禮。


    餘成望定了定神,問道,“夫人的傷不是早就處理好了嗎?”


    婆子連忙回稟:“侯爺,府醫說若是不把破碎的眼球挖出來,夫人的另一隻眼睛也會瞎。這會兒府醫正給夫人挖,挖眼睛呢。”


    婆子咽了一口唾沫,說話的聲音十分艱難。


    那血腥的場景,她隻是在腦海中想一想就能渾身打哆嗦。也不知夫人是如何忍受的。


    餘成望也打了個哆嗦,頭皮頓時陣陣發麻。


    他想起來了,去薑雨柔家放火之前,方眾妙的心聲曾說過同樣的話。


    妻子定然是找府醫問過,確定了那話的真假,才會受此大難。


    方眾妙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她既精通道法,又擅長醫術,有手段,有謀略,還有錢財和人脈。這簡直是再完美不過的兒媳。


    若是翰兒能與她和和美美,情比金堅,寧遠侯府有她全力相助,該是何等輝煌的光景?


    餘成望不敢再想下去。他的心像是被挖去一塊肉,疼得要命!


    都怪薑雨柔那個賤婦!若不是她勾引翰兒,方氏也不會這般絕情!


    餘成望臉色陰沉地走入廂房,剛抬起頭就看見府醫一刀刺入妻子眼眶,手腕一轉,刀尖一撬,一顆血淋漓的破碎眼珠就被挖了出來。


    “啊啊啊!”


    苗萍翠被四個大丫鬟用布條牢牢綁在椅子上,腦袋被兩個孔武有力的婆子一左一右抱住,隻有嘴巴能張開。


    她叫得太過慘烈,附近樹上棲息的鳥兒都紛紛拍打翅膀飛遠了去。


    府醫手腳麻利地上藥,纏布條,開藥,叮囑幾句,然後急忙告退。


    丫鬟們解開捆綁的一瞬,苗萍翠就癱倒了下去。


    她的裏衣和外衫都被冷汗濕透,整個人仿佛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


    “方眾妙那個賤人必須死!”


    她睜著黯淡無神的眼睛,發出怨毒的詛咒。


    餘成望屏退一眾丫鬟婆子,將今晚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苗萍翠腦子一片空白。若是餘成望不說,她打死也想不到還能有這樣的操作。


    “皇帝會信嗎?”她爬起來,盯著丈夫的神色。


    餘成望反問道,“若我們——”


    他想說“若我們聽不見方眾妙的心聲”,但這種話已被老天爺禁言,他沒法說出口。


    於是他伸出手,指了指半空,重新組織語言:“若我們不能,你會相信她身邊有許多暗衛保護嗎?”


    苗萍翠忍著疼痛想了想,頹然說道:“會信的。黛石武功高強,卻從不離開她身邊。她那些情報如何得來?”


    餘成望答道,“隻能是別人給她遞的。你想想,該是多大的暗衛軍團才能在亂世之中,把東西南北的情報調查得這般清楚?”


    苗萍翠又氣又無奈地說道,“所以皇帝也會信的。皇帝信了就不敢再動她了。”


    餘成望歎息著點頭。


    苗萍翠麵容猙獰起來,低聲道,“侯爺,我們向皇帝告密吧。”


    餘成望眸光閃了閃,搖頭道,“爵位還沒到手,方眾妙不能死。況且,皇帝那邊若是動手,必會把她抓去,拷問出先帝私庫的方位。我們家占不到半分便宜。我們自己動手逼問出財寶下落,方能獲取最大的利益。”


    苗萍翠流著冷汗思忖片刻,隻能點頭表示同意。


    她語帶怨毒地說道:“皇帝南渡的路上需要翰兒的大軍保護,若非如此,皇帝早就把她殺了。她承了翰兒的救命之恩,如今卻恩將仇報!好一個白眼狼!”


    餘成望神色有些不自然。


    想當初,蠻夷攻入中原的時候,各地軍隊因缺乏軍餉紛紛嘩變,唯獨翰兒的軍隊始終悍勇團結,那是因為方氏用她的嫁妝銀子發了軍餉,否則翰兒的人頭可能早就被叛變的將士們給砍落了。


    不過這些話就沒必要說了。方氏既已嫁給翰兒,她的一切自然都屬於翰兒。


    若是能逼問出先帝的財寶存放在何處,翰兒還不潛龍出淵,一飛衝天?


    想到此處,餘成望心頭頓時一片火熱。


    他沉吟道,“等爵位賜下,我找個高手把那個丫鬟殺了,方氏就能隨我們處置。之前我們不知道她的底細,終究是小看了她。這次不會了。”


    苗萍翠搖頭道,“不怪侯爺不慎,隻怪方氏太會偽裝。若非老天爺幫我們,我們還被她蒙在鼓裏。”


    夫妻倆互相寬慰幾句,這才躺下小憩。


    ---


    薑雨柔被黛石帶回侯府,什麽金銀細軟都沒拿,隻剩下穿在身上的一套裙子。


    餘雙霜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給母親倒了一杯熱茶,安慰道,“千金散盡還複來,人沒事比什麽都好。”


    薑雨柔趴在桌上嗚嗚哭泣,罵道:“我原以為方眾妙是個蠢貨,爛好人,沒想到她這般陰險惡毒!”


    “她燒掉了我的財產,現在我們娘仨隻能在她手底下苟活。”


    “之前她還說會放過我們。現在呢?害我們的正是她!她說話就是放屁!”


    餘雙霜有些想笑。


    說句不好聽的話,若方眾妙真想讓薑雨柔死,今天晚上薑雨柔就會變成一具焦炭。薑雨柔以為的爭鬥是扯頭花,搶銀子,方眾妙以為的爭鬥卻是……


    是什麽呢?


    餘雙霜忽然想象無能。


    就在這時,有個丫鬟敲門說道:“少夫人已經備下早膳,請二位帶著餘問清小少爺過去用膳。”


    二人寄人籬下,不敢不從,簡單拾掇一番,又去隔壁房間叫醒餘問清,匆匆趕赴少夫人的院子。


    飯菜已經擺在桌上,正冒著熱騰騰的香氣。


    餘滄瀾和餘江川早已落座,表情局促。


    方眾妙坐在上首,一隻手輕輕點觸桌麵,一隻手來回撫摸包裹著白布的額角。


    心聲幽幽飄蕩在半空:【從我的麵相上看,餘飛翰已成潛龍在淵之勢,來日等他回歸,那就是飛龍在天,乾坤倒轉。】


    【我嫁給他,為的是他的天命和氣運。殺了他,我必成大道!】


    餘雙霜左腳絆右腳,撲通一聲摔在地上。


    飛飛飛,飛龍在天,乾坤倒轉?是說男主造反登基的事嗎?方眾妙算出來了?


    凎凜娘!究竟誰才是穿書者?


    餘雙霜壓下心頭巨大的震驚,手忙腳亂地爬起,抹了抹灰撲撲的臉,眼神閃爍地看向方眾妙。


    原來惡毒女配以為的爭鬥竟是這樣:殺男主,逆天命,奪氣運,爭大道。


    女配這麽玩,我這個穿書者還怎麽活?我幹脆找根繩子吊死自己得了。


    雖然想死的心都有,但餘雙霜還是露出討好的笑容,乖乖給方眾妙行禮,然後走到桌邊,戰戰兢兢坐下。


    薑雨柔牽著兒子的手,屁股挨著板凳沿,坐得很不安穩。


    方眾妙拿起筷子,語氣溫和地說道:“吃飯吧,大家應該都餓了。”


    眾人連忙應諾,小口小口地吃飯。


    方眾妙看向餘雙霜,忽然說道,“小姑娘,你的眼睛裏藏著許多秘密。”


    餘雙霜叮當一聲摔了筷子,臉色變得煞白。她連忙撿起筷子,裝作天真無邪地說道:“少夫人,我沒有秘密呀。我什麽事情都會告訴我娘親的。”


    穿書的事,她打死也不會說!


    方眾妙笑了笑,問道,“你能把你的小秘密告訴我嗎?論理,我現在也是你娘親。”


    餘雙霜依舊裝傻,“少夫人,霜霜真的沒有秘密。霜霜隻是個小孩子。”


    薑雨柔緊張不安地看著兩人。


    方眾妙略微頷首,表情似笑非笑。她不再多問,心聲卻帶著玩味飄蕩在半空。


    【沒關係,你很快就會主動告訴我,因為你有軟肋。】


    餘雙霜心下一驚,口裏的食物頓時失去了味道。


    方眾妙這話是什麽意思?她要對母親和弟弟動手?以她的胸襟,本不該幹這種下作的事。


    剛想到此處,苗萍翠的管事婆子就陰沉著臉走進門,惡狠狠地瞪了薑雨柔一眼,說道,“少夫人,夫人命薑氏帶著兩個孩子去主院見她。”


    餘雙霜這才明白方眾妙剛才為何那樣說。


    母親背叛了男主。苗萍翠那個愛子如命的瘋婆娘肯定想殺了母親為男主出氣。或許就連弟弟她也不會放過。


    現在,唯一能救母親和弟弟的人隻有方眾妙。


    但方眾妙不會平白出力,除非自己拿秘密去交換。


    想清楚之後,餘雙霜被深深的無力感侵襲。她這隻孫猴子根本跳不出方眾妙的五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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