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眾妙不著痕跡地觀察著每一座門扉緊閉的房屋,心聲一句句地飄過。


    【老者武功奇絕,他麾下的死士軍團戰力非比尋常。按理來說,這樣一個大殺器,關鍵時刻能起到扭轉乾坤的作用。】


    【如果我是皇帝,我必然會想盡辦法牢牢將他們掌控,根本不會容許他們產生一絲一毫的反叛之心。】


    【可他們的確不再忠於皇室,為什麽?】


    方眾妙在思考,老者在冒汗。


    齊修也在觀察著這個地方和這支死士軍團。他眸光忽然閃了閃,已然想明白為何會如此。


    與此同時,方眾妙的心聲飄過:【他們院子裏晾曬的黑色勁裝已經洗得發白,布料上不是這裏破了洞,就是那裏缺了線。】


    【他們用來縫補衣裳的材料是麻布和麻繩,做工極為粗糙,是自己編織的嗎?】


    【他們還在屋簷下晾曬野菜,是準備留著冬天吃?】


    【一支戰力絕強的死士軍團,缺了什麽都不應該缺糧餉。所以說,皇帝斷了他們的補給?】


    【從衣服褪色的程度上看,這窘迫的生活怕是維持了兩三年。他們不知道如何出去,隻能在這裏自生自滅。】


    【原來如此,這就是他們反叛的原因,他們是皇家棄子。】


    方眾妙忽然回頭看向老者。


    老者很想低頭躲避,卻還是硬撐著回望過去,冷冷冰冰地哼了一聲。


    瞥見老者虛張聲勢的傲嬌模樣,齊修忍不住低笑開來。


    方眾妙收回目光,暗暗忖道:【這些人印堂發黑,中毒至深,命不久矣。他們被藥物控製著。皇帝讓他們辦事,卻連續數年不給解藥。】


    【日日遭受常人難以想象的折磨,再多的忠心也會消磨幹淨。】


    【若換做是我,這樣一支軍團,我每年耗費幾百萬兩黃金培養也在所不惜。】


    【皇帝真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貨!】


    方眾妙忍不住暗罵一句。


    齊修和老者的眼裏閃過快意。


    任孤琴頗覺驚詫地瞥了方眾妙一眼,暗暗忖道:這女子竟對皇家沒有絲毫敬畏,與齊修果然是一丘之貉。


    老者咳了咳,開口打斷方眾妙的思緒。


    “前麵那個小屋就是齊夫人的居所。齊淵在裏麵,這會兒大約已經睡下了。這些年,我們隻負責看管他們母子二人,並未做任何傷害他們的事。”


    老者瞥了任孤琴一眼,又道:“齊夫人當年是主動跟我們走的,不是我們把她擄來的。”


    齊修回頭看向任孤琴,麵色幾度變換,終是自嘲冷笑。


    他被趙璋那樣威脅轄製,做盡屈辱之事,萬沒料到,這背後還有嫂嫂的推手。


    齊修再也無法容忍,語氣冰冷地質問:“大嫂,你難道不知,趙璋帶走你們,我會遭到怎樣的脅迫嗎?”


    任孤琴撇開頭,沉默不語。


    齊修似笑非笑地說道,“你知道,但你不在乎,對嗎?”


    任孤琴忽然覺得極是怨恨,猛地轉頭看過來,厲聲說道:“我隻在乎我的兒子能不能平平安安長大!我隻在乎我的兒子不要被周圍那些人喊做小太監!他不能與你生活在一起,受你的影響!”


    齊修眼裏的怒火驟然熄滅,心裏翻湧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滋味。


    他可以忍受一切,唯獨不能忍受的是親人的厭憎。


    就在這時,方眾妙一字一頓地說道:“你無法忍受你兒子跟一個權勢滔天的太監一起生活,卻能忍受他跟一群殺人如麻的殺手一起生活?”


    任孤琴怨恨的臉龐猛地一僵,更多泄憤的話全都堵在喉頭。


    方眾妙緩緩鼓掌,揚聲讚歎:“跟著齊修,你兒子不會變成太監。跟著殺手,你兒子是真的能成殺手。齊夫人,還是你懂得怎麽教育孩子,你真是一個好母親。”


    任孤琴捂住絞痛的心口,又有吐血的欲望。


    齊修和老者忍不住摸摸鼻尖,表情尷尬。他們好像也被罵了,是吧?


    方眾妙假裝好奇地問,“殺手的第一課是毀去私欲和情感。夫人,我很想知道,你兒子合格了嗎?他現在還有凡俗之人的情感嗎?”


    任孤琴捂著胸口怨毒地看著方眾妙,赤紅的眼眶緩緩落下兩行淚水。


    方眾妙恍然大悟,瘋狂嘲諷:“看你喜極而泣的模樣,他應當是合格了。恭喜,你的教育十分成功!”


    心聲冰冷至極地飄蕩在半空:【有你這樣的母親,齊淵簡直倒了八輩子血黴!】


    【他想讀書,不能讀書;他渴求玩伴,沒有玩伴;他須要溫飽,沒有溫飽。這般活著不如死了!】


    【你以為有母親的陪伴,孩子就能快樂平安的成長嗎?】


    【理論上可以,但前提是,這個母親必須完完全全地理解孩子,包容孩子,而不是徹徹底底的禁錮孩子,掌控孩子。】


    【恕我直言,你的陪伴在你兒子眼裏隻是牢籠。】


    【沒有囚犯喜歡坐牢。】


    【這許多話,我隻在心裏想一想也就罷了,不能說出來。】


    【嘲諷齊夫人一句便好,要適可而止,畢竟清官難斷家務事。】


    思及此,方眾妙頗為無奈地歎息一聲。


    任孤琴麵皮抖動起來。她真想揪住方眾妙的衣領惡狠狠地質問一句:“你這是適可而止嗎?你隻差拿刀子捅我的心!”


    齊修的怒氣便在此刻煙消雲散。


    方眾妙把他能說的、不能說的話,全都說了。這一趟帶上方眾妙是他做出的最正確的決定。


    怒火雖然沒了,擔憂卻更甚,齊修沉聲問道:“大嫂,淵兒果真被你培養成無情無欲的殺手了嗎?你怎麽能這樣做?大哥為人最是正直,他若泉下有知,必會恨你怨你,不肯認你!你毀了淵兒!你是齊家的罪人!”


    這個回旋鏢正正紮進任孤琴絞痛的心髒,令她身體搖晃,幾欲暈倒。


    “我,我沒想把淵兒培養成殺手。我隻是,我隻是想把他帶到世外桃源,讓他平安喜樂地長大。我有什麽錯?”


    任孤琴抓住路邊的籬笆穩住身形,抬起淚水遍布的臉,極力為自己辯解。


    齊修沉默不語。他能理解大嫂的想法,但他無法接受現在這個結果。


    方眾妙幽幽開口:“原來在夫人心目中,世外桃源是由滿山毒蟲和遍地殺手組成的。真有意思。”


    任孤琴最後一層麵皮也被戳破,忍不住怒吼:“你閉嘴!”


    齊修忽然掐住任孤琴的脖子,殺氣騰騰地低語:“該閉嘴的是你!我給你臉,叫你一聲大嫂。我不給你臉,你就是個戕害親子的毒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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