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修和衛英彥相對而坐,眼裏都是殺意。因著外麵有一尊大佛鎮壓,兩人倒也不敢鬧出事來。


    忽然,車簾外傳來黛石疑惑的聲音:“小姐,你不上車,站在這裏看天做什麽?”


    方眾妙的聲音很輕,“噓,我在看天象。”


    餘雙霜驚呼道:“呀,大白天的,月亮怎麽出來了?”


    黛石咋咋呼呼地喊:“真的耶!月亮好淡好淡,但的確能看見。”


    齊修和衛英彥不約而同地掀開車簾,跳下馬車,來到方眾妙身邊,順著對方的視線抬頭仰望,果然看見了掛在天際的一輪淡淡月牙。


    兩個車夫也在看,嘴裏嘖嘖稱奇。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陶醉。日月同輝,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奇景。


    唯獨方眾妙麵色凝重,眉頭緊蹙。


    心聲似烏雲一般籠罩:【這種天象名為月掩金星。暗月是為不祥,金星可預示災禍,也可預示安泰。暗月將金星掩去,有此天象,大周必然有大事發生,卻被某些人或某些勢力瞞而不報。】


    方眾妙低下頭掐指演算,柳眉越蹙越緊。


    心聲凝重地好似滴水:【今日是七月廿九,百事禁忌,諸事不宜。金星掩月出現在今日,被隱瞞的大事絕非好事。現如今,能發生在大周的,極為不好的事還有什麽?】


    方眾妙眸光一閃,心裏蹦出兩個字。


    【戰禍!】


    隨後她抬起頭,凝望著碧空中的淡月,心裏喃喃自語:【大周發生了戰禍,卻被某些人隱而不報。蠻夷攻城略地,朝廷全然不知,也就不會派兵馳援。】


    【不多日,蠻夷的鐵騎就會長驅直入。難怪建康府將要發生屠城之戰,原來禍根早已埋下!】


    方眾妙麵色陰沉地瞥了衛英彥一眼,又看了看齊修,心聲無奈道:【戰禍已經發生,又被隱瞞多日,一切已經晚了。大周英豪無數,卻也阻擋不了日落西山的淒涼晚景。】


    齊修和衛英彥心中怒火高漲,卻都不能在方眾妙麵前表現出來,隻能眸色沉沉地望著天邊的月亮。


    齊修似想到什麽,轉頭看向方眾妙,催促道:“不過是白天出現的月亮而已,沒什麽好看的。我們走吧。”


    方眾妙沒有多說,轉身踏上馬車。


    齊修和衛英彥回到第二輛馬車,相對落坐。


    “說說吧。”


    前言不搭後語的三個字,衛英彥卻知道齊修問的是什麽。


    “蠻夷攻打襄陽,右丞相賈古旬奉命督戰,麾下有精兵十三萬,本可以馳援,卻畏戰而逃,致使襄陽城破,數萬萬官兵百姓皆被屠戮。”


    “賈古旬害怕朝廷追責,派人攔截戰報,並私自與蠻夷議和,成為蠻夷安插在大周的細作。因他多次出賣布防情報,大周節節敗退,從此陷入淪亡的深淵。”


    齊修氣得冷笑連連,問道:“莫非他一直不曾受到懲處?襄陽城破這樣大的事,竟無人問責於他?還讓他繼續接觸軍務?我呢?我上輩子是死的嗎?”


    衛英彥握了握拳才道:“襄陽城破的消息瞞不住之後,他上了一封奏疏,說自己屢敗屢戰,從不氣餒,但蠻夷兵強馬壯,他為保存大周的實力,也為了和平,選擇與蠻夷簽署停戰協議,割地賠款。”


    “蠻夷與他裏應外合做了一場停戰的戲碼,皇帝保住了龍椅,自然非常滿意,不但不懲處他,還大肆封賞他。你因數次彈劾他,反被皇帝疏遠。”


    “之後餘飛翰歸來,異軍突起。賈古旬也漸漸取代了你在軍中的地位。餘飛翰聯合蠻夷與賈古旬,對你三麵夾擊,你周旋不開,終於戰死。”


    話落,衛英彥氣息不平地閉上雙眼。


    重新回顧上一世的經曆,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也並不是完全正義的。為了助餘飛翰登頂,他做了許多助紂為虐之事。


    他睜開眼,一字一句地說道:“大周已經沒救了。”


    齊修嘲諷一笑,喃喃自語:“這事誰不知道?正是因為有你們這些隻顧私利的人,大周才會變成今日這番破敗景象,是也不是?”


    是啊,正是因為我們這些人才會加速大周的滅亡,而齊修一直都是堅定的保國黨。衛英彥沉默下來。


    正所謂大忠似奸,便是如此吧?


    齊修敲敲桌麵,殺氣凜凜地說道:“賈古旬必須死!”


    衛英彥低聲應諾,首次與齊修達成共識。


    車夫忽然籲了一聲,叫停馬車。


    齊修沉聲問道,“外麵怎麽了?”


    車夫連忙回話,“啟稟九千歲,前頭少夫人的馬車不小心撞到一個老翁,老翁正撒潑打滾地鬧呢。”


    齊修掀開車簾看了看,擔憂的表情立刻褪去。


    那老翁不是旁人,正是暗零。黛石和餘雙霜正把“瘸了腿”的暗零扶上馬車,說是要送他去前麵的醫館看大夫。


    路人也沒當回事,看了一會兒熱鬧就散了。醫館在前方不遠處,侯府少夫人既然把人撞傷,載那老翁一程也是應當應分,算不得不守規矩。


    齊修放下車簾,坐回原位。


    衛英彥猜測道,“那個老者是你們的人?”


    齊修笑著低語:“他就是方眾妙口中所說的,潛伏暗夜的猛虎。你不要想著動他,就算在宗師級高手之中,他也是最為頂尖的那一撥。”


    衛英彥沉聲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未想過與少夫人作對。”


    齊修挑眉:“哦?那你能恪守與她的約定嗎?她是天,你這輩子都能不抬頭望天?”


    一輩子不抬頭望天?怎麽可能?悲苦的時候,寂寥的時候,落魄的時候,豪邁的時候,誰不曾下意識地望向天空?


    衛英彥薄唇緊抿,閉口不言。


    齊修冷冷一笑,麵露鄙夷。


    前方馬車裏,暗零把一張名單放在桌上。


    方眾妙拿起來看了看,語氣玩味地問道:“龍圖是你給自己取的名字?”


    暗零微微頷首。


    方眾妙思忖片刻,不由莞爾:“龍圖該不會是屠龍的反寫吧?”


    暗零咧開嘴笑起來。


    方眾妙把名單折疊整齊,收入袖中,好奇地問道:“才一個晚上而已,你對那人的恨意好像濃烈了數倍,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她指了指皇城的方向,那人是誰不言而喻。


    暗零冷哼道,“我已經查清了,我們的餉銀果然被皇帝的太監總管扣下。我們不曾戰死,卻死於毒發後的自相殘殺。而皇帝酒池肉林,窮奢極欲,活得那叫一個逍遙自在。替他賣命真是天下間最最劃不來的事!”


    方眾妙搖搖頭,心道果然如此。她又問,“龍圖,你們在何處落腳?”


    龍圖很是高興地看了主子一眼。這個名字叫出來真是好聽。


    龍圖恭敬回稟:“我們昨晚收拾了丐幫,現如今在流民營裏安置。主子若是想要打探消息,盡管去那處找我。這臨安府裏沒有我們不知道的事。”


    方眾妙滿意頷首,讚許道:“丐幫地盤最廣,幫眾最多,卻勢力最弱,以丐幫為突破點很合適。丐幫最缺的就是錢財,而你手裏有的是錢。不需要付多少報酬,每人每月幾百個銅板,偶爾派送一些糧食,盡夠了。”


    “外麵戰禍頻發,百姓流離失所,你的幫眾會越來越多。這是一筆投入少,收益大的買賣,你做得很好。”


    龍圖連忙拱手,謙遜地說道,“沒有主上救我們於水火,我們哪有今天。我們勢力再大,心中效忠的隻會是主上。我還在主上身邊留下二十個好手,他們潛伏暗處保護您,有危險他們立刻就會出現。”


    方眾妙真誠道謝,笑容滿意。她不相信人性,卻相信自己的眼力。龍圖的奴仆宮中延伸出一條青色細線,另一端指向自己,與自己天人有感。


    龍圖的忠心不是假的。


    她擺手道,“你把那禦前總管的事告知九千歲。若是趙璋心血來潮問起你們,禦前總管為了敷衍他,派人去送補給,那便打草驚蛇了。有九千歲盯著,你們才能瞞天過海。”


    龍圖深以為然,叫停馬車,一瘸一拐地去了後麵,諂笑道:“前麵都是女客,小老兒不好意思叨擾,能否與兩位貴人擠一擠?”


    齊修不耐煩地讓他上馬車。


    看見衛英彥,龍圖有所遲疑。


    齊修解釋道:“他是你們主子的門客。”


    衛英彥:……這麽說好像也對。


    龍圖這才半遮半掩地說道:“禦前總管貪墨我們的餉銀,主上讓您幫忙料理此事。”


    齊修領會其意,頷首道,“有我盯著,出不了岔子。”


    龍圖放下心來,特意說道,“啟稟九千歲,小老兒名叫龍圖。”


    齊修挑眉看向這位須發皆白的老人,見他眼裏全都是心滿意足之色,不由莞爾,隨後低聲讚道:“龍圖?好名字。”


    龍圖捋著胡須哈哈一樂。活了半輩子,他終於活出個人樣,心中如何不爽快?


    齊修與龍圖閑聊,衛英彥知道老人來曆不凡,也有意無意地與之搭話,氣氛變得很是融洽。


    不多時,車夫再度叫停馬車,稟報道:“九千歲,少夫人的馬車被回春堂的掌櫃攔住了!少夫人要走,回春堂的小廝就上前把馬夫扯下,當街毆打,真是好生囂張!您要不要下去看一看?”


    回春堂?用一瓶藥訛詐方眾妙三間旺鋪的那個?


    齊修來了興趣,不由低笑呢喃:“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這下有好戲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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