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眾妙聽完曹氏的算計,麵上丁點不露,心聲卻愉悅地飄過。


    【原是叫我看戲,演戲的人還是九千歲,有趣。】


    她當即頷首:“可。”話落看向齊修,吩咐道:“你幫曹夫人一把。”


    齊修略微頷首,答應下來。


    曹氏大喜,連忙鋪開一張紙給婆婆寫信。


    寧遠侯府今日來了許多貴客。婆婆是個愛鑽營愛弄權的,她豈能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她定是要帶著夫君的寵妾和那幾個庶子來這裏好好交際一番。


    史家的高官和大儒盡數出席葬禮,夫君和公公必然也會來。謝家人全數登場,這場戲才好往下演。


    曹氏運筆如飛,眨眼就寫好信,托腳程快的黛石跑一趟。


    她拉過謝沐陽,囑咐道,“陽兒,快給方夫人磕頭。你要記住,方夫人是你的大恩人,日後你見她要像見了娘親這般恭敬。”


    謝沐陽跪下磕頭,方眾妙把人扶起,淡淡說道:“順手的事,大恩算不上。”


    她看向曹氏,直白道,“我替你兒子治病,來日你要幫我辦事。”


    曹氏心中感激不盡,連忙說道:“不管什麽事,隻要你開口,就算把謝家的一切都掏空,我也得幫你辦成。”


    文氏和喬氏嘴角直抽,心道謝家真是出了個好媳婦,不過這是他們應得的。


    方眾妙莞爾,擺手道,“沒你說得那麽嚴重。好了,帶上謝小公子去前頭玩吧。我與九千歲有事商議。”


    曹氏屈膝行禮,壓著謝沐陽深鞠一躬,這才偕同文氏和喬氏,腳步輕快地離開。


    方眾妙領著齊修和餘雙霜走進書房。


    齊修端起茶杯,歎息道,“你治病的手段真是神乎其神。”


    方眾妙笑而不語。


    心聲飄過半空:【這還不是全盛時期的我。若完成契約,得證大道,我才能尋回真正的我。】


    契約?與誰的契約?具體什麽內容?得證大道會離開這個塵世嗎?


    齊修心中翻江倒海,一杯熱茶久久地貼著唇瓣,卻忘了喝。


    方眾妙看向餘雙霜,問道:“賬冊查得怎麽樣了?”


    餘雙霜也在想象全盛時期的幹娘是什麽模樣。


    她恍然回神,連忙說道:“查得差不多了。那銀礦每年的產量是十幾萬兩,隱藏在回春堂售賣複生丸的利潤之中。”


    齊修這才驚醒,放下茶杯,搖頭道,“十幾萬兩?這個數目還不夠賈古旬掉腦袋。他若把所有收益都上繳給趙璋,趙璋不但能饒他一命,還會繼續重用他。這個案子扳不倒他。”


    方眾妙伸出食指輕點桌麵,眉頭微蹙。


    餘雙霜仰起頭,得意地說道:“可是我還查到,賈古旬用這筆銀子養著臨安城周邊十幾個匪窩。這些土匪加起來足有數萬眾。賈古旬若是想造反,這些土匪立刻就能對臨安城形成包圍之勢。你看,這是他們之間來往的賬目。他們從蠻夷那裏買了不少兵器和甲胄。”


    餘雙霜攤開一本賬冊。


    齊修拿過去仔細翻看,臉上漸漸露出喜色。


    “不錯,趙璋最怕別人造反。他這次絕不會放過賈古旬。餘雙霜,賈古旬若是倒台,我給你記首功!我現在立刻就去探查這幾處匪窩,找出他們與賈古旬相互勾連的確鑿罪證。”


    話落,齊修匆忙離開,袍角帶出一縷旋風。


    方眾妙呢喃道,“曹夫人叫他配合演戲的事,他怕是忘了。”


    餘雙霜點頭道,“是呀,位高權重、心狠手辣的大太監一角,隻有我幹爹能演。主角都走了,這下可怎麽向曹夫人交代?”


    方眾妙站起身,無奈道,“去前頭看看吧,事到臨頭,叫龍圖易容成太監也成。”


    她推門而出,餘雙霜連忙跟上。


    靈堂內,僧侶們坐在蒲團上誦經,庭院外圍坐著許多賓客。大家的麵色都帶著幾分不自然。


    隻見一名身穿藍袍的太監甩著一柄拂塵遊走於庭院,一雙眼睛斜著掃視左右。他兩腮無肉,臉色鐵灰,活似個青麵鬼。


    方眾妙一眼就看見此人,不禁低聲說道:“霜兒你看,方才走了一個太監,現在又來了一個太監。曹夫人的戲有人唱了。”


    餘雙霜點點頭,心裏卻極為憂慮。


    看麵相,這太監恐怕不是個好相與的。叫他配合演戲,千難萬難呀!


    龍圖快步走到方眾妙身邊,耳語道,“這人名叫劉富貴,慎刑司掌刑的太監,喜歡把人皮做的燈籠掛在他自己府上,熏黑了就換一批新的,平生殺人無算,是個狠角色。他說他隻是來看看,但我覺得他肯定是奉了皇帝的命令來的。主上小心。”


    方眾妙輕輕點頭。


    餘德洪和餘飛虎弓著身,低著頭,一步步地跟在劉富貴身後,腦門皆是冷汗。


    劉富貴在院子裏晃悠,見到自己認識的官員就笑眯眯地走過去,尖聲打招呼。


    有人圓滑,對著他笑一笑。有人高傲,隻冷哼一聲。有人幹脆不理,將他視為無物。


    他既不尷尬,也不惱怒,依舊是笑眯眯的模樣,可眼神明顯陰冷下來。


    文氏對他頗為厭惡,率領十幾個誥命夫人以及一群孩童挪到了隔壁院落。


    看見這些貴婦人避自己如蛇蠍的模樣,劉富貴陰冷的麵龐反倒扯開一抹扭曲的笑容。


    知道怕他便好。他要的就是這份恐懼,否則他在慎刑司豈不是白幹了?


    他慢慢踱了幾步,轉回頭,看見立在屋簷下的方眾妙,眸光一暗,然後一閃,笑意更添幾分不懷好意。


    他甩著拂塵走過去,假惺惺地說道:“方夫人,請節哀。”


    方眾妙走下台階,邁向靈堂,伸手邀請,“劉公公,請來敬香。”


    見她並未對自己露出誠惶誠恐的神色,劉富貴極為不喜,鐵灰的麵色越發顯出幾分陰冷。


    他跟著方眾妙走進靈堂。


    方眾妙點燃三支香,遞給他,他不但不接,反倒用拂塵隨意地掃了掃兩口黑漆漆的棺材,鼻端發出一聲嗤笑。


    方眾妙見狀,已經確定此人來者不善。


    她把香遞給跟過來的餘飛虎,問道:“劉公公不是來吊唁的,是另有他事?”


    劉富貴甩甩拂塵,提高音量說道,“灑家隻是來問問,方夫人什麽時候把欠了皇上的四千萬兩銀子送進宮去。”


    方眾妙上下看他,表情似笑非笑。


    心聲冷凝如霜:【那四千萬兩銀子分明是我的嫁妝,我願意才給,我不願意,它還是我的。它什麽時候成了倒欠趙璋的債務?真是好不要臉!】


    餘德洪和餘飛虎聽見她在心裏這樣編排皇帝,腦門上冒出更多冷汗。


    劉富貴卻全無反應。


    方眾妙仔細看他一眼,心裏已經有了底,於是溫言細語地說道:“四千萬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籌集起來需要一些時日。”


    劉富貴笑嗬嗬地說道:“方夫人,其實籌齊這筆銀子對你來說並不難。你那些店鋪,能賣的便都賣了吧。”


    他用手掌捂住自己的嘴唇,似乎想要避著人說幾句悄悄話。


    然而,話音出口,他的嗓子卻更加尖利刺耳。


    “方夫人,我聽說臨安城外盜寇橫行,匪患猖獗。那些賊人時常半夜翻牆入城,行燒殺劫掠之事。你一個寡婦守著這麽大的一份家業,恐怕早已被他們盯上。說不得哪天睡醒,你們寧遠侯府又要被血洗一次。你這回能逃脫,下一回可就不一定咯。”


    威脅,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周圍的賓客全都看過來,眼神或擔憂、或慍怒。


    亂世之中奸人橫行啊!


    劉富貴走近幾步,意味深長地說道:“方夫人,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先帝留給你的人手,能擋得住幾次滅門之災?這筆財富在你手裏,那就是禍根呀!”


    威脅進一步加劇,方眾妙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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