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氏連忙把自己的三個兒子拉扯到史正卿麵前,笑著說道:“史大公子,這三個孩子是謝沐陽的哥哥,三歲開蒙,如今已學完三百千,悟性是極好的。我公公和我夫君整日裏誇讚不休。要不您讓他們三個也進史家族學,跟著大儒們學習四書五經如何?”


    好家夥,一個妾室,口口聲聲喊著公爹和夫君。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正妻呢!跟過來的喬氏暗暗翻了個白眼。


    史正卿隻當沒聽見這話,牽住謝沐陽的手朝不遠處的涼亭走去。小柳氏偌大個人站在那兒,卻形同無物。


    史大公子果然目下無塵。


    周圍幾個夫人正偷偷關注這邊,見此情景不免低低發笑。


    小柳氏聽見笑聲,臉頰迅速漲紅。她委委屈屈地抱住大柳氏的胳膊,喊了一聲娘。大柳氏拍拍她手背,一臉心疼。


    這二人不似婆媳,更像母女。


    曹氏低下頭譏諷一笑。


    大柳氏轉著一雙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史正卿的一舉一動。那人走進涼亭,拉過謝沐陽,笑容爽朗地說了幾句話。


    幾位大儒丟下棋子,彎腰與謝沐陽聊天。不知謝沐陽說了什麽有趣的事,幾人捋著胡須大笑。


    其中一位大儒頷首,另兩位大儒端坐。


    謝沐陽退開幾步,跪在地上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頭。這便是收入門庭,認作弟子的意思。


    見此情景,大柳氏心中怒火高漲,麵色黑如鍋底。


    別人擠破腦袋都擠不進去的史家族學,竟讓一個天閹進去了!自家的三個乖孫連史家的邊兒都挨不著!


    但大柳氏不敢表露內心的嫉恨,勉強擠出一抹笑,對曹氏說道:“你既然能把陽兒安排進去,為何不能安排他的三個哥哥?四兄弟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照應?這三個野種什麽時候照應過我的陽兒?他們隻會欺淩!


    曹氏忍著怒氣說道:“陽兒可不是我安排進去的,是方夫人當的中人。”


    大柳氏看向方眾妙,厚著臉皮說道:“方夫人,勞煩你把我這三個孫子也送進史家族學裏去。你救了史白蕊,這事對你來說不難,一句話而已。”


    這是求人還是下令?


    方眾妙掃了三個男孩一眼,對他們眉眼間的戾氣頗為不喜,淡淡說道,“他們三人與我無緣。”


    這句話比直白的拒絕更加落人臉麵。


    大柳氏和小柳氏氣得臉色鐵青。


    謝斐章和其父謝茂典不緊不慢地走過來,想要周旋一二。私心裏,他們更願意把三個正常的孩子送入史家族學。謝沐陽是個天閹,學識再好也無用。


    但方眾妙已經走入靈堂,跪在靈前,跟著僧侶們念起了經文。這便不好打擾了。


    謝斐章和謝茂典隻好停在原地暗暗思量一番,然後搖頭離開。


    方夫人連劉富貴那種難纏的小鬼都敢往死裏得罪,可見是個性情剛烈的。她不願答應的事,就算跪下哀求也無濟於事。


    更何況謝斐章和謝茂典也不會向一個婦人乞求。


    小柳氏本還滿懷期待地看著夫君,見他無奈遠去,心頓時涼了半截。


    然而隻是轉瞬,她就打起了鬼主意。


    她把三個孩子拉到僻靜的角落悄悄囑咐一番。看著孩子們一臉壞笑地跑向謝沐陽,她得意地勾起唇角。


    這一回,謝沐陽不死也得死!


    但她並不知道曹氏正盯著她。當她笑起來的時候,曹氏也笑了。


    與此同時,劉富貴正半蹲半站地撅著屁股,手裏握著一條臭烘烘的布巾給自己導尿。


    下麵的東西被切掉會留下一個深深的疤,拉尿不成形,四處亂撒。所以每個太監都會準備一塊布把下麵捂住,免得弄髒自己。


    他憋得臉頰青紫,漲得血管浮凸,偏偏肚子裏滿是尿,痛得火燒火燎,就是出不來。


    前些日子他染了邪毒,尿道潰爛起來,抹了複生丸碾成的粉末,很快恢複,尿道卻也長攏了。


    剛開始淅淅瀝瀝還能落幾滴,這兩天竟是一滴都不出。劉富貴這鐵灰的麵色不是本來如此,而是中了尿毒。


    再尿不出,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


    今日出門的時候他還在想,若不然,幹脆再挨一刀,把尿道割開?但淨身之痛讓他永生難忘,他哪裏敢?


    隻是略作想象,他就已經嚇得渾身發抖。因著心情不好,他才會跑來寧遠侯府撒氣。


    現在,他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尿意,肚子裏好似有一根滾燙的燒火鉗在胡亂地捅,令他嗷嗷地叫喚起來。


    兩個小太監連忙衝進茅廁,焦急地問:“師父您怎麽了?”


    “我,我好像快死了!”劉富貴捂著肚子哀嚎。


    下一瞬,他忽然身體一抖,手裏的布巾迅速染成赤紅。


    兩個小太監看傻了。


    劉富貴心下一驚,忙把布丟開。一股混著血水的強勁水流飆射進恭桶,那是劉富貴憋了兩天的尿。


    隨後,下腹快炸開的痛苦消失了,火燒火燎的尿意消失了,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在舒張,暢暢快快地汲取著周圍的熱浪,把冰涼的四肢暖得熱烘烘。


    舒爽!從未有過的舒爽!隻有閹人才明白能夠痛快排尿是多麽巨大的快樂!


    劉富貴兩隻手抓著兩個徒弟,撐住自己半蹲的身體,閉著眼睛發出長長的呻吟。


    兩個小太監緊張地問:“師父您還好嗎?”


    劉富貴睜開眼,提起褲頭,哼笑道,“老子從未這麽好過!”


    他想起一事,問道:“史家的姑奶奶真的被方眾妙救活了?”


    兩個小太監連忙點頭:“真的,我們方才混在人堆裏都打聽清楚了。要不然史大公子也不會出來幫方眾妙應付您。”


    劉富貴暗暗思量一番,又摸了摸懷裏的一遝銀票,心裏刀割一般疼。


    但他沒做猶豫,冷哼道,“走吧,去前頭給方夫人賠個不是。她讓灑家少挨一刀,灑家不能不領她這個情。”


    三人不緊不慢地走到前院靈堂。


    劉富貴從懷裏掏出銀票,笑眯眯地說道:“方夫人,哈哈哈,這遝銀票灑家方才幫你數了數,總共六千八百兩。你拿回去對賬吧。”


    他雙手捧著銀票遞到方眾妙麵前。


    方眾妙既不看也不數,隨手把銀票放入紅木箱子。


    劉富貴又把戴在手腕上的佛珠褪下來,依舊是雙手呈給方眾妙,樂嗬嗬地說道:“方夫人,這串珠子灑家幫你盤了盤,你看是不是更有光澤了?”


    周圍的賓客看得目瞪口呆。好一個前倨後恭,先兵後禮!劉富貴去了一趟茅廁,莫不是換了一個人?


    方夫人到底把他怎麽著了?莫非他得了絕症,被方夫人治好了?


    方眾妙接過佛珠扔進箱子,取出一方繡帕擦拭自己的手。她還用纖細的食指捂了捂鼻尖。


    當著劉富貴的麵,她也敢嫌棄人家又髒又臭。


    賓客們越發駭然,心中開始敬畏起方夫人神鬼莫測的手段。她說她的道場裏容不得小鬼作威作福,此言竟不是妄自尊大。


    劉富貴麵皮抽搐,顯露凶相。當太監的最是憎恨別人的輕視。


    方眾妙卻在此時開口:“我這裏有兩種藥丸,一種可治尿溢,一種可治尿毒。你每日堅持服用,就可免於尿溢和尿痛之苦。隔一段時間不用,身體又會如舊。”


    “先帝留給我的嫁妝裏有幾箱珍貴藥材,這幾日都被我用光了。你想要兩種藥丸,三日後可來我府上取。你若吃過覺得藥效好,管用,日後就得花銀子從我這兒買。”


    尿溢、尿痛、尿毒是閹人一生之敵。司馬遷曾用一句話形容過當太監的痛苦——身殘處穢,動而見尤。


    對閹人來說,抬抬手,走走步,亦或輕輕咳嗽,尿液就會不由自主地往外流。這般的折磨至死才能結束。


    而今,方眾妙的藥能幫自己擺脫永無止境的痛苦,劉富貴如何能夠平常處之?他深吸一口氣,強行把自己凶狠的表情扭轉成諂媚。


    “謝謝方夫人。灑家之前多有無禮,還望您莫要見怪!”他壓低聲音說道:“灑家這裏有一個重要的消息可以透露給您。”


    方眾妙把帕子扔給龍圖,並不正眼去看劉富貴。


    劉富貴彎著腰行禮,雙手高舉著一柄拂塵,全然不敢擅自起身。


    史正卿走過來,委婉地攆人:“劉公公還有事?”


    方眾妙忽然說道:“史大公子,你寫一幅字吧。就之前那首《蟬》。”


    史正卿以為她想轉圜一下與劉富貴的關係,所以送一幅字當做禮物,雖然有些不情願,卻還是鋪開紙,隨意寫下這首詩。


    劉富貴直起腰,滿懷期待地看過來。他也以為這幅字是寫給自己的。方夫人醫術超絕,人情世故也不差,知道不能把自己往死裏得罪。


    眼看字已寫好,墨跡也晾幹,他連忙伸出雙手去接。


    然而,他得意的表情很快就僵在臉上。


    隻見方眾妙把這幅字交給黛石,說道:“掛在前院正廳。”


    隨意丟下毛筆的史正卿:“……不是,這幅字是你要的?你不早說?”


    史正卿懊悔不迭。若早知道字幅是方眾妙要的,他不會寫成那個鬼樣子。


    劉富貴卻實實在在被激怒了。演這一出,不正是為了戲耍他嗎?


    但怒又如何?與健康比起來,一幅字算什麽?劉富貴揉了揉僵硬的臉,扯開一抹諂媚的笑容。


    就在這時,不遠處有幾個孩子在喊:“快來看,這裏有個閹人!哈哈哈,我娘說閹人都是從十八層地獄裏逃出來的惡鬼。造了十生十世殺孽的人,這輩子才會托生成太監!謝沐陽是個太監!”


    劉富貴的怒火終於找到了宣泄的途徑。他轉過身,瞪大一雙赤紅的眼,咬牙切齒地問:“哪個小崽子在胡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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