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沈卉也算是貴族階層裏數得上號的人物。


    因她擅長婦科,保胎、護胎、接生的功夫極為厲害,手中更是掌握著坐胎秘方,許多貴夫人懷不上孩子,又或者胎相不正,都會把她請去診治。


    經她之手,多年不孕的婦人總能順利懷孕,難產的婦人總能母子平安,久而久之便打響了名號。


    許多人暗地裏管她叫送子娘娘,對她十分敬重。


    在場的十幾位貴夫人,有八九個請她看過病,養過胎,接過生。可她們都好好的,孩子也平平安安,沒聽說誰落胎了。


    事實與方眾妙的批命恰恰相反。什麽羅刹命,根本沒有的事!沈卉接生的孩子,十個活了十個!


    心裏思量一番,眾夫人便都對方眾妙的話產生了懷疑。活神仙也有出錯的時候,哪能樁樁件件料事如神?


    喬氏也不相信。她與嫂子關係親密,雖然不住在一起,可也常來常往。嫂子幫誰治病,幫誰保胎,幫誰接生,她比旁人更清楚。


    羅刹命?食嬰孩?簡直無稽之談!


    而且嫂子新婚不到一年,大伯哥就暴病而亡。嫂子一生不曾有孕,哪來的五個孩子?


    喬氏越想越覺得方眾妙算錯了。


    隻有曹氏斜著眼睛,暗暗用冰冷的目光打量沈卉。外麵的名聲她不聽,也不信。她隻信方眾妙。


    眾人如何做想,方眾妙根本不關心。


    她再三向沈卉道歉,補償道:“沈姐姐的裙子髒了,我有一匹蜀錦和一匹鮫紗,都是先帝賜給我的貢品,我送給姐姐當賠禮。”


    她話音剛落,黛石就已經捧著兩個精美的盒子走上前來。


    方眾妙打開盒蓋,兩匹錦帛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流光,好似天邊的彩霞。


    十幾位夫人眼都看直了,周圍路過的賓客也都忍不住駐足觀看。


    沈卉平生最是愛美,尤其喜歡奢華的珠寶和服飾。看見這兩份賠禮,她再大的氣也消了。假意謙讓一番之後,她笑眯眯地收了禮物。


    方眾妙輕撩裙擺,在曹氏身邊落座。


    曹氏連忙給她倒茶。


    謝沐陽屁顛屁顛地跑過來,把剛摘的一朵淩霄花遞給方眾妙。


    小男孩奶聲奶氣地說道:“夫人,這朵花給你戴。但是我覺得它沒你好看,我找到更好看的再給你送過來。”


    方眾妙彎下腰,將大拇指藏在袖子裏,接過花,笑著說道:“那就勞煩小公子再找找看了。”


    謝沐陽搖搖頭,認真說道:“夫人你別抱太大希望,我覺得應該找不著。你是最好看的。”


    孩童的話格外純真可愛,惹得周圍的夫人全都笑起來。


    陰森的氛圍頃刻間散去。


    喬氏掩嘴輕笑的時候忍不住去看嫂子的臉,心裏頓時咯噔一下。平日不曾注意,今日存了心才察覺,嫂子眯眼看謝小公子的目光怎麽帶著一股垂涎的意味?


    不是餓了的那種垂涎,是盯上了好東西,在心裏暗暗估算價值的那種貪婪。


    我該不會是“疑鄰盜斧”吧?方眾妙不說,我以前都沒有這種感覺。嫂子怎麽可能是個喜歡殘殺孩童的妖魔!我肯定是受了方眾妙的誤導。打住,別想了!嫂子絕無可能是羅刹鬼母!


    喬氏連忙在心裏警告自己。


    看見謝沐陽討了方眾妙的喜歡,餘雙霜很是不爽。她也摘來一捧月季。齊淵看見了心裏發酸,連忙獻上幾朵菊花。


    餘滄瀾、餘江川幾個不甘示弱,紛紛送來各色花束。


    方眾妙淹沒在花的海洋裏,蜜蜂、蝴蝶聞香而來,繞著她翩躚飛舞。此景此景,隻有天上才能得見。


    眾夫人細細一觀,心中無不驚歎。以前怎麽沒發現方夫人竟是這般的仙姿縹緲。


    喬氏也看呆了,回神後下意識地瞟了嫂子一眼,心裏又是一陣驚跳。


    嫂子剛才微微眯眼是在笑吧?可她的目光為何那樣陰冷?


    疑鄰盜斧、疑鄰盜斧,我不能再胡思亂想了。嫂子從未害死過嬰孩,這是可以探查的事實!誰也不能懷疑嫂子,包括我自己!


    喬氏心緒不定的時候,方眾妙已謝過孩子們的好意,把鮮花分發給在座的夫人。


    大家驚恐的情緒徹底平複,已經開始遺忘先前那些聳人聽聞的話。


    然而,方眾妙卻在此時伸出食指,輕輕點了一下曹氏的手背,然後掃了沈卉一眼。


    心聲呢喃:【我要探一探這個沈卉的底細,得有人起個話頭。】


    曹氏假裝疑惑,然後垂眸故作思考,最後才領會方眾妙的用意,笑著對沈卉說道:“沈姐姐,前兒個我聽說你要去臥佛寺求簽。簽文何解?是大吉還是小吉?”


    夫人們聚在一起就喜歡談論這些求神拜佛的事,沈卉不疑有他,搖頭道,“最近宮裏的娘娘接連有孕,找我去診脈,我還抽不出空去寺廟。”


    旁邊有人奉承道,“你是保胎聖手,比禦醫還強上幾分,娘娘們找你診過脈才能放心。”


    沈卉連忙謙讓幾句,眼睛似有意似無意地瞟過方眾妙。論醫術,她是誰都不服的。


    方眾妙假作不知,笑著與旁人說話。


    其餘夫人也都奉承起來,心裏掂量著“保胎聖手”這個名號,越發覺得方眾妙的批命不可信。


    曹氏把話題拉回來,說道:“方夫人算命很準的。今日趕巧了,你不如找她幫你算一算?”


    沈卉有些遲疑。


    方眾妙已經看過來,自然而然地說道:“那我就幫沈夫人算一算吧。不用報生辰八字,我就看看麵相。”


    此時已容不得沈卉拒絕。她隻好端正坐姿,與方眾妙對視。


    兩雙同樣幽邃的眼眸碰撞在一起,說不出氣氛哪裏不對,但夏日的炎熱好似瞬間散去,周圍隱隱有些陰冷。


    方眾妙端詳著沈卉的臉,心聲飄過半空:【沈夫人命宮裏有一條灰線,其上附著著太陰之氣,應當是幼時遇到過水禍。】


    【大約六歲的時候,她曾意外落水,染了寒症,自此虧空了身體。十歲上下,她有一死劫,她疾厄宮內的陰影留有廉貞星的氣息,是時疫吧?】


    【在這個時段,她父母宮裏卻入了天魁天鉞二星,此乃大大的吉兆。她父親竟因為她的病,得了高官厚祿。】


    然而,方眾妙心裏想的和嘴上說的卻是兩回事。


    她收回目光,徐徐說道:“我瞧著沈姐姐童年境遇似乎不大好。六歲的時候有過一場災禍,是摔傷吧?還挺嚴重。十歲又有一場災禍,與水有關。是溺水吧?沈姐姐身體寒涼,便是那時候落下的病根。”


    沈卉的戒備瞬間去掉大半,心底裏湧上濃濃的不屑。


    活神仙?就這?


    她微微一笑,正打算默認下來,方眾妙卻又極為篤定地開口:“看沈姐姐的樣子,我應當是算準了吧?我這雙眼睛從未出過錯。”


    周圍的夫人們都聽懵了,紛紛忖道:方夫人,你心裏想的和你嘴上說的可完全不一樣啊。你到底在做什麽?


    這自傲的話聽在沈卉耳裏便顯得極其可笑。她立刻改了主意,故意擺出糾結的表情,裝作欲言又止的模樣。


    方眾妙見她如此,果然有些急了,追問道:“沈姐姐,莫非我算的不準?”


    沈卉這才搖搖頭,吞吞吐吐地開口:“準也不準,我不太好說。”


    方眾妙好似被激起了求勝之心,更為篤定地道,“有話你請直說。我看你的麵相,的確是幼年遇到過兩場劫難。我斷不會算錯的。”


    沈卉看看四周的夫人們,麵色露出幾分為難。


    曹氏拍拍她的手,催促:“方夫人算得準不準?你快說呀!大夥兒都等著呢。”


    沈卉好似被逼上梁山,這才歎息道,“我六歲時的確遇到過一場災禍,但不是摔成重傷,而是溺水。我身染寒症,便是因為這個。”


    “我十歲的時候得過時疫,是我父親日夜研發了一個方子,救了我的命。靠著這個方子,我爹平定了北方大疫,得了先帝封賞,成了太醫院的院首。但我爹不好說他隻是為了救女兒才會那般刻苦鑽研,於是對外瞞下了此事,隻說是心憂家國,牽掛百姓。”


    說起父親,沈卉的臉上露出幾分懷戀的笑容。


    她眨了眨有些濕潤的眼睛,不好意思地說道:“如今我爹和先帝都已經故去,這事也就可以說出來了。我爹給我取了個小名叫福子,便是這個緣故。他總說我是他的福星。方夫人,你對了一半,錯了一半。”


    方眾妙啊了一聲,好似非常驚愕,隨後臉頰慢慢染上紅暈,仿佛羞愧萬分。


    但在場所有人,除了沈卉,卻都知道,方眾妙的批命沒有一絲一毫錯漏。


    沈卉本人都親口認證了,還能有假?所以先前那個羅刹鬼母的批命,它能是假的嗎?事實足以證明,方夫人的批命是神準的!


    眾位夫人的心又開始怦怦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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