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賓客們逐漸散去。


    紫竹軒內,大家圍著桌子吃飯。


    餘雙霜對薑雨柔說道:“賓客越來越多,前頭有些忙不過來。你明兒個出去待客,別總是躲在院子裏。”


    薑雨柔小聲問道:“王安貞看見我,會不會撲上來打我?”


    餘雙霜:“……”


    餘江川大大咧咧地問:“薑姨,二少夫人為何要打你?”


    這回,沉默的人換成了薑雨柔。唉,她怎好對孩子們說自己過去幹的那些混賬事。


    幾個孩子都用好奇的目光看著薑雨柔,隻有餘滄瀾心不在焉。


    方眾妙放下勺子問道:“滄瀾,你有心事?”


    正在發愣的餘滄瀾立刻回神,連忙搖頭,“沒,沒有。”


    方眾妙仔細看他一眼,說道:“侯爺死了,你的世子之位卻還來不及請封,我若代為請封,也不知皇帝會不會準允,所以你心裏沒底,是也不是?你覺得認嗣子已毫無意義,想要回家,對嗎?”


    餘滄瀾年歲還小,藏不住心事,臉頰不由慢慢漲紅。


    他囁嚅道:“少夫人,我,我想我爹娘。對不起。”


    正吃著飯的所有人都放下碗筷,用擔憂的目光看向方眾妙,唯恐她大發雷霆。


    但方眾妙卻隻是輕輕一笑,擺手吩咐:“你們繼續吃。無事。”


    大家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吃了幾口,耳朵豎起來。


    方眾妙拿起一個沒用過的勺子,給餘滄瀾舀了一塊豆腐羹,徐徐說道:“想念爹娘是人之常情,你不用覺得愧對於我。我且問你,你把寧遠侯這個爵位看做什麽?”


    餘滄瀾認真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答道:“我把它看做餘氏宗族的榮耀。”


    方眾妙輕聲笑了。


    她說道:“看來你的家族榮譽感很強,別人會說爵位是高官厚祿,是榮華富貴,是安身立命之本。”


    餘滄瀾點點頭,“這樣說也沒錯。”


    方眾妙越發滿意,讚許道:“你這麽小就已經能分辨什麽是理念,什麽是欲望,很好。”


    餘滄瀾紅了臉頰。


    方眾妙拍拍他腦袋,說道,“現在我告訴你,寧遠侯這個爵位之於你不過是份差事。你現在不是一個孩子,而是一個差人,你已經可以養家了。”


    餘滄瀾愣住了。小孩子最渴望的事就是長大,聽見這種說法,他的心情漸漸激動起來。


    其餘幾個孩子都用羨慕崇拜的眼神看向他。


    方眾妙拍了拍餘江川的腦袋,說道:“你也是個差人,忠勇侯這個爵位就是你的差事。今後的餘氏宗族將由你們二人支撐起來。你們怕不怕?”


    餘江川臉頰漲紅,大聲喊道:“我不怕!我既忠且勇!”


    受他感染,餘滄瀾也趕忙喊道:“我不怕!我寧靜致遠!”


    餘雙霜噗的一聲笑出聲來,指著餘滄瀾說道:“口號不要亂喊,寧靜致遠是個什麽鬼!”


    其餘人也都哈哈大笑,沉悶的氛圍一掃而空。


    方眾妙指指這間屋子說道:“這寧遠侯府是你們當差的地方,不是束縛你們的囚籠。你們想在這兒住,那就住下。你們想家了,就歸家。你們是自由的。”


    “你們也不必勉強自己叫我娘親,娘親這個稱呼我目前還擔不起,因為我不曾為你們做過任何事。”


    方眾妙看著餘滄瀾,說道:“除了多一份差事,肩頭的擔子重了一些,你的生活與過去相比沒有任何改變。你爹娘還是你爹娘,明白嗎?你想他們了隨時回去,隻要告訴我或者薑姨一聲就行了。”


    餘滄瀾心裏暖暖的,很是歡喜,卻又有些想掉淚。他低下頭,哽咽道:“謝謝少夫人。”


    餘江川沒有家,麵色黯然下來。


    方眾妙拍拍他的腦袋,說道:“江川,你跟滄瀾又不一樣。聽說你已經開始跟著黛石習武了?”


    黛石連忙點頭,“對的,他每天早上都要跟著我練習站樁。”


    方眾妙指著黛石對餘江川說道:“既如此,江川,黛石就是你的師父,也算是你的親人。這寧遠侯府便是你真正的家了。你待在自己家,這是天經地義。”


    餘江川很喜歡聽遊俠兒的故事,很吃師父、江湖這一套。他臉頰紅彤彤地點頭,眼睛裏閃爍著開心的光芒。


    終於在這一刻,他對寧遠侯府有了真正的歸屬感。


    餘滄瀾也對自己的身份產生了深深的認同。他不是被別人收養的嗣子,他是來當差的,他長大了。


    “哈哈哈!”性情素來內斂的餘滄瀾竟忍不住大笑三聲。


    “噗嗤!”餘雙霜被逗笑了。


    “嘻嘻嘻。”黛石也跟著樂嗬起來。


    餘問清舉起手問道:“少夫人,那我呢?我也要當差!”


    方眾妙笑著說道:“你是咱們家的禮部尚書,你明日負責接待客人,主持祭祀之禮。”


    餘問清開心的手舞足蹈,嘴裏連連說好。


    大家又是一陣笑。


    任孤琴帶著齊淵在下人居住的偏房裏用飯,聽見那頭傳來的笑聲,眼裏滿是羨慕。


    齊淵有些坐不住,屁股左扭右扭。


    任孤琴問道:“你是不是也想跟少夫人一起吃飯?”


    齊淵不吭聲,隻是渴望地看著她。


    任孤琴調侃道:“走吧,娘牽你過去,別的下人要是看見了,問起來,我就說你聞到肉味兒嘴饞,哭著喊著要吃肉。我拗不過你,隻好厚著臉皮去求少夫人賞你一塊肉吃。你若不覺得丟臉,咱們現在就走。”


    齊淵立刻跳下凳子。


    他悶悶地說道:“我是破麵。”


    任孤琴牽住他的手,奇怪地問:“我知道,這還是少夫人告訴你的呢。怎麽了?”


    齊淵看她一眼,隻好解釋清楚:“破麵沒有臉。”


    任孤琴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兒子是說他不覺得丟臉,因為他本來就沒有臉。他一定要湊過去跟少夫人一起吃飯。


    好好好,這是跟誰學的?臉皮如此之厚!


    任孤琴氣笑了。


    齊修卻忽然出現在門口,低低而笑:“是我齊家的種。”


    任孤琴更氣。原來是小叔子教壞了兒子!


    齊修朝著門外擺首,說道:“走吧,陪叔叔去負荊請罪。要不是你娘說漏了嘴,叔叔也不用吃方眾妙的掛落。”


    任孤琴立刻低下頭,不敢再說話。


    不多時,方眾妙的餐桌上多了三個人,笑聲時不時的飄蕩在院子裏。


    飯罷,齊修正準備告辭離開,卻聽門外有仆役稟報:“少夫人,史家大公子在外叩門,很是著急的樣子,您見不見?”


    齊修冷笑起來,“史大公子好教養,這麽晚了還來求見一個女子。”


    方眾妙瞥他一眼,說道:“你這麽晚了不也在我這裏。”


    她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繼續道:“不對,你不一樣。你是個太監。”


    齊修:“……”


    方眾妙忽然傾身靠近,耳語道:“九千歲,皇帝是不是曾懷疑過你太監的身份?”


    齊修麵色凝重地點頭。


    方眾妙問道:“你可知道自己哪裏露了餡兒?”


    齊修反問:“你知道?”


    方眾妙意味深長地說道:“因為你身上沒有尿味兒,這就是最大的破綻。”


    話落,她起身離開餐廳,對等候在外的仆役說道:“去請史大公子。”


    心聲響在半空:【等了一晚上,終於等到齊修又呆又愣又氣惱的表情。叫你胡亂在我的道場裏安插人手,以為請個罪就完事了?哈……】


    清淺的笑聲在夜空中回蕩,帶著幾分愉悅。


    齊修這才回過神來,咬著牙很是氣惱,偏又忍不住低笑起來。


    他喃喃道:“方眾妙,你早就想這麽戲耍我了是不是?”


    任孤琴、黛石、餘雙霜都在憋笑。


    任孤琴落井下石地說道:“小叔子,要不我給你調配一款尿騷味的香囊,你時刻掛在腰間好不好?”


    齊修:“……大嫂,你跟著方眾妙學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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