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圖把水生帶了下去。


    三個銅板杵在門口,直勾勾地盯著方眾妙。


    於是方眾妙便明白了。她揉揉眉心,無奈地問道:“龍圖沒給你們三十兩銀子?”


    三個銅板伸出三隻手,掌心朝上。


    方眾妙看向黛石,黛石忍著笑飛快打開妝奩,取出三個銀錠子。


    三個銅板半跪下去,鏗鏘有力地說道:“謝主上!”


    喬氏忽然從屏風後麵跑出來,著急忙慌地掏荷包:“我這裏還有十幾個金瓜子,都給你們。”


    三個銅板抬起頭看她,眼神犀利。其中一人問道:“十幾個具體是幾個?”


    喬氏把荷包翻轉過來,倒出金瓜子數了數,說道:“十三個。”


    三個銅板對視一眼,正氣凜然地說道:“謝夫人賞賜,但無功不受祿,還請夫人收回。主上,我們走了,有事您再吩咐。”


    三人起身,原地消失。


    幾片落葉晃過眼前,兜兜轉轉落地。


    喬氏看著空蕩蕩的門口,感歎道:“方夫人,還是你會調教人。你的暗衛個頂個都是好樣的!武功高強,人品還好!”


    方眾妙幽幽說道:“其實他們是在嫌棄十三個金瓜子不好平分。拿走十二個,留下一個退回,心裏又會惦記,幹脆就不要。若是你正好有十二個或十五個,他們就拿了。”


    喬氏:“……”


    過了好半晌,喬氏才捂著嘴低低地笑起來。有趣,有趣,方夫人身邊的一切都很有趣。她隻有待在方夫人身邊才能如此輕鬆愉快。


    笑了好一會兒,喬氏才道:“那我下回給他們送十五個金元寶過來。”


    方眾妙笑著說道:“那我代替他們謝謝你。”隻是轉瞬,她便斂去笑容,正色道:“所以這是他們救你兒子的報酬嗎?你承認水生是你的親兒子?”


    喬氏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絲毫沒有猶豫地說道:“我承認。今早聽說水生死了,有那麽一息的時間,我也不想活了。”


    她指著自己還在隱隱作痛的心髒,苦笑道:“母子連心是真的。”


    方眾妙點點頭,認同這個說法。有些事情的確很玄奧。


    她思忖了片刻,說道:“平子瑜不是你的兒子,可我看他的麵相,他父母宮裏的氣機卻是與你相連的。你子女宮裏的氣機也連著他。若非今日湊巧,我讓你正午過門,用柳枝抽你,還不能發現真相。”


    喬氏的聲音帶著恐懼:“為何會如此?你看相很準,怎會瞧不出異樣?”


    方眾妙忽然看了看黛石,說道:“因為水生和平子瑜的命格在娘胎裏的時候就被人交換了。你懷孕期間,沈卉可曾對你做過奇怪的事,類似施法那種?”


    喬氏想了想,語氣有些駭然地說道:“有的!我懷孕七個月的時候胎動異常激烈,肚皮總被踹起。她便用朱砂在我肚皮上畫符,說是安胎的。連續七日之後,胎動果然減弱許多。是因為那個符嗎?”


    方眾妙頷首:“是。那是交換命數的邪法。沈卉用的也不是朱砂,而是她自己的鮮血。”


    喬氏捂住嘴幹嘔。沈卉的陰邪令她惡心!


    方眾妙問道:“沈卉換走你兒子的命格,必然是因為你兒子命數極好。你可知道水生和平子瑜的生辰八字?”


    喬氏連忙點頭:“我知道。”然後她報出兩個生辰八字。


    方眾妙掐指一算,頓時冷笑起來:“你親兒子出生的時辰乃子午雙包,有此命格者,性情異常堅韌,即便陷入泥沼,依舊能頻頻抓住機遇,靠自身努力獲取財富和權勢,是非常罕見的大貴之命。”


    喬氏急忙追問:“那沈卉兒子的命格呢?”


    方眾妙又道:“沈卉的兒子是亡神命格,犯水煞,身體虛弱,容易生病或遭遇意外。這種孩子一般養不大。”


    喬氏笑容斂去,眸泛冷光。


    “所以,沈卉為了養大她的兒子,就把我兒子的命格換走了?”


    喬氏恨得心頭滴血。


    方眾妙感慨道:“你兒子的運勢太強,即便換過來,猶有餘威護佑在他周身。所以他平平安安長到了現在。他是不是性情特別堅韌,平日很是努力,課業做得極好?”


    喬氏連忙點頭:“對對對,他真的很堅強,很努力。他身子弱,可他背書能背一個晚上。夫子常常誇他聰明。”


    喬氏低下頭抹淚,不忍再說。因為夫子每次誇他,平子瑜都會狠狠虐打他。


    那時候喬氏隻是勸阻,並不覺得有什麽。小書童怎麽能越過主子去?受些委屈是應當的。


    現在想起來,她懊悔得恨不能死去。


    平子瑜那個小雜種!


    方眾妙又看了黛石一眼,眉心微微蹙起。


    她沉吟道:“命格換了,麵相自然也就換了,所以我之前未能看出異樣。喬夫人,你的真實麵相一晃而過,我必須設法驗證其中真假,畢竟這裏麵涉及了兩個幼小的孩童,你可明白?”


    喬氏很敬佩方夫人為人處世的嚴謹態度,於是連連點頭,“我明白,我明白。”


    方眾妙神色鬆緩,食指輕點桌麵,徐徐說道:“人有三相,一是先天麵相,二是後天麵相,三是心相。”


    “平子瑜的先天麵相和後天麵相都已更換,從麵相上看,他的的確確就是你的兒子。但他若不認同與你之間的母子之情,那他的心相就會有所顯現。所謂相由心生便是如此。”


    喬氏愣住,拳頭不由攥緊。她喃喃道:“平子瑜打心底裏不喜歡我。他與我之間並無母子之情。”


    這種事,她以前打死都不會承認,可現在由她親口說出來,卻全無傷感。原來她早已經對這個“兒子”失望透頂。


    方眾妙問道:“他喜歡沈卉嗎?”


    喬氏麵色白了白,點頭道:“他愛極了沈卉,一日不見沈卉就大吵大鬧。我常常覺得他是沈卉與我夫君的孩子。”


    方眾妙用平靜的語氣丟下一道驚雷。


    “他的確是。”


    喬氏身體一顫,愕然抬眸。


    黛石和餘雙霜連忙把門窗關好。這種事可不能讓外人聽見。


    喬氏搖搖晃晃,似要暈倒。


    當黛石伸手去扶她時,她又坐直了身體,冷冷道:“我說平子瑜怎麽長得跟我夫君一模一樣,原是如此。好一對奸夫淫婦!怪道生下一個自私歹毒的小畜生!”


    她站起身,咬牙道:“我買一包老鼠藥丟在水井裏,讓他們一家三口死在一塊兒得了!”


    方眾妙有更長遠的計劃,連忙抬手阻止:“別,你先穩住。沈卉此人藏得很深,我要把她的背景挖出來。”


    喬氏立刻斂去怒容,乖巧點頭:“我都聽夫人的。夫人讓我忍,我咬碎了牙齒也能忍。”


    方眾妙輕輕拍打她手背。


    喬氏反握住方眾妙的手,避開了裹著紗布的拇指。


    方眾妙繼續之前的話題:“他愛極了沈卉,那他的心相必然能顯現出與沈卉之間的母子關係。”


    喬氏聽得很認真。


    餘雙霜等不及了,追問道:“幹娘,你要怎麽驗證他的心相呢?”


    方眾妙走到博古架前,從一個木頭匣子裏取出盤古大鎖,說道:“用血脈驗證。”


    餘雙霜眨了眨眼,說道:“他本來就是沈卉的親兒子,早該用血脈驗證。其實水生也可以用血脈驗證與喬夫人的關係。”


    方眾妙搖頭:“命數的交換,其中也包括血脈的交換。若心相不顯,血脈也就斷了個幹淨。”


    “水生不曾將喬夫人視為母親,他的血脈與喬夫人不會有絲毫感應。但平子瑜不同。他若真心實意把沈卉視為母親,他的心相就會始終維係他們二者之間的血脈牽連。”


    方眾妙打開房門,走到外麵,兩手捧著盤古大鎖,暴曬於大日之下。


    不多時,大鎖嗡嗡震動,變得滾燙。


    方眾妙卻完全不被熱意所傷,回頭問喬氏:“我取平子瑜一滴血,你不介意吧?”


    喬氏立刻說道:“我親自給你取。”


    方眾妙搖頭:“不用,那樣做太明顯。你目前還不能與他們撕破臉。這種事交給小孩子去辦最好。霜兒,你去。”


    餘雙霜提起裙擺匆匆跑走,“幹娘,你等著。”


    片刻後,隔壁院子傳來平子瑜震天響的哭聲,餘雙霜捏著沾血的拳頭跑回來,憤恨不平地說道:“我過去的時候看見平子瑜用點燃的線香對準我弟弟的額頭,要給我弟弟燒幾個戒疤,我上去就是一拳,打得他鼻血直流。”


    喬氏異常冷漠地說道:“打的好!小小年紀就這般歹毒,果然是沈卉的種!”


    方眾妙捧著滾燙的盤古大鎖回到房內,命黛石將塗滿桐油的一張臨安城輿圖懸空置於鎖上,又命餘雙霜將平子瑜的鮮血滴在輿圖中間。


    大鎖散發的高熱迅速令鮮血蒸騰滾動,在輿圖上留下蜿蜿蜒蜒、斑斑點點的一條痕跡。


    喬氏看呆了。


    她屏住呼吸問道:“這是什麽術法?”


    方眾妙說道:“這是血脈尋蹤。平子瑜果然不曾把你視作母親。這滴血液在他心相的牽引下,顯現出了他親生母親的所在。”


    喬氏連忙湊近,細看輿圖,卻見那條血線從平府延伸出去,入了沈卉的府邸,之後繞去大長公主府,再是禦街最有名的徐記糕點鋪,再是史家後巷的某處,最後拐到了寧遠侯府。


    她愕然道:“沈卉來寧遠侯府了?”


    她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龍圖的聲音:“主上,沈卉意圖強闖府門,被家丁攔住。她說她是來帶走平府小少爺的。”


    喬氏倒抽一口氣。這血脈尋蹤簡直神乎其神!沈卉竟然真的來了!


    方眾妙伸出食指點點桌麵,淡淡道:“如此,他二人確是母子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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