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醫拿來藥粉,敲開房門對喬氏說道:“夫人,殿下命我給小少爺治傷。這藥粉效果拔群,灑在傷口處卻會引發劇痛,還望小少爺忍一忍。”


    平子瑜立刻尖叫:“我不要,我不要!你滾!”


    隔壁廳堂,大長公主冷冰冰地哼了一聲。


    平子瑜立刻安靜下來。


    喬氏按住平子瑜的手腳,對府醫說道:“勞煩大夫上藥。”


    不多時,屋內就響起了平子瑜淒厲的慘叫。


    屋頂上的龍圖掏掏耳朵,心裏萬般嫌棄地忖道:這是在殺豬呢?


    屋簷下同時傳來一句調侃:“咱家在殺豬?”


    喬氏豎起耳朵聽了聽,知道那是大長公主的兒子平樂璋。


    此子今年十七歲,卻已經是堂堂八尺男兒,提起筆能寫錦繡文章,拿起槍能上陣奮勇殺敵,實乃大周的少年英才。


    大長公主這般嚴厲的人,對這個兒子卻也隻有滿意,從無失望。平子瑜跟他一比,簡直就是個小王八蛋。


    喬氏歎了一口氣,眼裏掠過一絲羨慕。然而隻是轉瞬,她卻又開心起來。她的兒子勇敢堅毅,聰明樂觀,也是頂頂好的孩子。


    平子瑜對平樂璋最是親近崇拜,立刻喊起來:“大哥哥,大哥哥,是我呀!大長公主用鞭子抽我!”


    隔壁廳堂,平樂璋詢問平子瑜被打的原因,大長公主冷冷說了幾句話。


    少頃,平樂璋推門進來,走到床邊敲了敲平子瑜的腦袋,歎息道:“你怎麽能如此混賬?我聽了也想狠狠打你一頓!”


    末了他退開幾步,彎腰拱手,十分有禮地說道:“嬸嬸莫生氣,我已經入了行伍,來日便要前往邊關參戰。這段時間,平子瑜便由我幫嬸嬸管教。他的壞毛病,我都幫他掰過來,三月後定然還您一個乖巧懂事,孝順聽話的兒子。”


    喬氏十分感激,連忙道謝。對這個侄兒子,她還是很喜歡的。


    平樂璋接過府醫手中的瓶子,親自給平子瑜上藥。這一回,平子瑜既不掙紮,也不慘叫,很是溫順。


    不知過了多久,隔壁廳堂傳來平遠洲向大長公主跪地請罪的聲音,再是鞭子抽打脊背的聲音。


    喬氏認真數了數,二十鞭子不多不少,打得極重。


    打完,大長公主竟也不讓平遠洲上藥,直接說道:“衙門事忙,你回去當差吧。”


    平遠洲拱拱手,帶著一身鞭痕和滿腦門的冷汗離開了。


    喬氏心中暢快,卻不得不擺出一副心疼的模樣。她也不知道這場戲要演多久。但她已經漸漸得了趣味。


    表麵當個賢妻良母,背地裏狠狠捅這一家三口的刀子,似乎也很有趣。隻不知平子瑜這個小魔星會在軍營裏闖出多大的禍事,屆時連累了平樂璋可怎生是好?


    喬氏忽然擔憂起來,但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她也不好收回。


    她坐著發愣的時候,平樂璋已經給平子瑜上好了藥,一把抱起這個小弟弟,親親熱熱地說道:“走,哥哥帶你去演武場玩耍。”


    平子瑜高興地拍手:“好,我要看大哥哥舞槍!”


    平樂璋對著喬氏行禮,請辭幾句,大步而去。


    少年的聲音爽朗灑脫:“哥哥給你舞一套降龍伏虎槍!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橫掃千軍!”


    “大哥哥最厲害!”平子瑜咯咯笑著,完全忘了被鞭打的疼痛。


    喬氏看著他二人的背影,頗為納罕地忖道:沒想到平樂璋這麽正直善良的孩子,竟然會如此喜歡平子瑜這個小魔星。不是說性情不一樣的人玩不到一起嗎?


    真是奇怪……


    隔壁廳堂傳來大長公主的召喚聲,喬氏連忙揉紅自己的眼睛,邁著小碎步跑過去。


    另一邊,平樂璋離開大長公主的院子,到了一處僻靜的地方,笑容爽朗的臉立刻陰沉下來。


    他掂了掂坐在自己胳膊上的平子瑜,冷哼道:“沒用的東西,怎能叫人抓住這樣大的把柄!我知你壞,但你不能壞在明麵上,那就變成了蠢!”


    平子瑜滿臉羞愧地問:“大哥哥,那我應該怎麽做呢?”


    平樂璋耳尖動了動,抱著平子瑜飛身上樹,耳語道:“壞要藏在骨子裏,好要擺在明麵上。你看著吧。”


    不遠處,一名身穿鵝黃襦裙的少女緩緩走到景觀池邊,看著對岸的幾棵楊柳,不知在想些什麽。她的表情非常憂鬱,好似有濃濃的心事不得開解。


    此人就是平樂璋的雙胞胎妹妹平雪純。


    平樂璋從荷包裏取出一粒石子兒,屈指彈射出去。


    平雪純腿彎忽然劇痛,驚叫一聲便落了水。她掙紮呼救,漸漸下沉。但她身邊沒有丫鬟伺候,附近也無侍衛巡邏,竟然無人發現她的險況。


    平子瑜看呆了。


    他臉色蒼白地說道:“大哥哥,大姐姐好像快死了!”


    平樂璋搖搖頭,語氣異常冷漠:“早著呢,她還可以堅持一會兒。等她快要斷氣的時候,咱們再將她救起,她便會對咱們感激涕零。既要使壞,又不能讓人看出來,還得叫人讚你一聲仁義,如此才好玩,明白嗎?”


    平子瑜蒼白的臉轉為激動的潮紅。他忽然就領悟了這場遊戲的真正意義。


    玩弄人命算什麽本事?玩弄人心才是最有趣的!


    平雪純伸出水麵的手臂徹底沉了下去,泛著漣漪的池水漸漸歸於平靜。


    親手將妹妹打落水,看著她在死亡的邊緣徘徊,平樂璋的臉竟也絲毫不見擔憂或內疚的表情。


    他跳下樹,把平子瑜輕輕放在一塊幹淨的石頭上,這才一個猛子紮入湖裏,把平雪純撈起。


    他給平雪純拍背,控水,按壓胸腹。忙活了大半天,平雪純都沒有反應。


    平子瑜小聲說道:“大哥哥,她好像死了。”


    平樂璋站起身,踢了踢平雪純的腦袋,意興闌珊地說道:“沒用的東西,這麽短的時間都撐不住!”


    平子瑜拍著手笑嘻嘻地說道:“大哥哥你玩脫了!”


    平樂璋拍拍腦門,假裝懊惱,看見平子瑜開心的模樣,便又灑脫一笑。


    他把平雪純拎到大石頭上,腦袋朝下倒放著,而後抱起平子瑜,捏捏他肉肉的臉頰,寵溺地說道:“哥哥可沒有玩脫,哥哥把你逗笑了。”


    平子瑜愣了愣,然後便摟住平樂璋的脖子,感動地說道:“大哥哥,你是最疼我的人。”


    平樂璋揉著他的腦袋,笑道:“你是我弟弟,我不疼你疼誰?”


    二人慢慢遠去,對話的聲音隱約傳來。


    “大哥哥,餘雙霜欺負我,你要幫我報仇!”


    “哥哥幫你殺了那個小賤人。”


    “還有寧遠侯府!他們家也是我的大仇人!”


    “過幾日就是寧遠侯夫妻下葬的日子,哥哥請迎親的隊伍堵在他們家門口,叫他們紅白撞煞死全家。”


    “好好好,死全家!死全家!大哥哥,到時候你要帶我去看熱鬧!”


    “自是要帶你去的!”


    “紅白撞煞肯定好玩,哈哈哈!”


    孩童的笑聲天真爛漫,說出的話卻令人膽寒。


    倒掛在大石頭上的平雪純直到兄弟二人的聲音徹底消失才睜開眼,哆哆嗦嗦地爬下來,蜷在角落裏壓抑地咳喘。


    然後她撩起褲腿,看了看腿彎處被石子打腫的紅痕,最後把臉埋入臂彎,隱忍地哭起來。


    “奶娘,你走的時候為何不把我帶走?你為什麽要把我換進這大長公主府,當勞什子的平寧郡主。你知不知道這裏是個魔窟?我根本不是來享福的,我活在十八層地獄裏,嗚嗚嗚……”


    平雪純縮成小小的一團,哭到渾身顫抖。


    對岸閣樓上,一個身材消瘦,長相俊美的中年男人默默看著這一切。他臉上滿是憐憫,目中充斥著痛苦,慢慢移向池水的眼神逐漸變成死一般的空寂。


    他連自己都救不了,又能救誰?


    正堂內,上完藥的沈卉把五顏六色的徐記糕點擺放在盤子裏,殷勤地招呼著大長公主。


    “殿下,這是您最愛吃的茶果子,我特意去徐記給您買的。”


    大長公主怒火已滅,英氣勃發的麵容顯出幾分溫和。


    她挑揀出一個紅色的糕點,遞給喬氏,溫聲道:“這種灰撲撲的果子雖然不好看,但口味最佳,我嚐過,你也吃吧。”


    喬氏接過糕點,看著它紅豔豔的樣子,腦海中忽然炸開一道驚雷。


    她想起來了!她知道沈卉為何要殺自己了!


    沈卉精通醫理,曾經對她說若患有瞀視之症的女子生下一個兒子,那此子必然也有瞀視。


    去年春節,大長公主說要戴鮮豔的頭花喜慶喜慶,平樂璋給她挑了一朵大紅的牡丹,她卻說那是灰的,叫平樂璋換一朵,平樂璋忍著笑挑了十幾朵紅花,都被大長公主嫌棄,這件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坐在一旁的喬氏忽然就想起了沈卉說過的話。大長公主是瞀視,平樂璋卻不是。


    回到家後,喬氏對沈卉提了一嘴。那時候她不曾懷疑平樂璋不是大長公主的親兒子,她隻是覺得沈卉的說法可能是錯的。


    然而現在,發現自己的兒子被沈卉調換後,她驚駭萬分地想:莫非大長公主的兒女也被沈卉調換了?自己遭到沈卉的謀害,就是因為這句無心之語?


    心髒忽得一疼,喬氏連忙咬牙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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