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陵墓的四周,不斷有士兵舉著火把匆匆跑過。有人試圖點燃掛在殿簷的一排排燈籠,可每一次都會很快熄滅。


    天上的血月放射出赤紅的光芒,陰風刮過,幽泣陣陣。


    方眾妙的裙擺被山風拉扯著飄向懸崖,後背的風宛若一隻手輕輕推著她。略微向前一小步,她便會萬劫不複。


    齊修連忙拉著她退後。


    史正卿惶惶不安地問:“到底發生什麽事了?陵墓那邊很吵鬧,燈籠全都熄了!”


    他話音剛落,兩萬士兵舉在手中的火把也都在一瞬間熄滅。風的幽泣蓋過鼎沸人聲,天地茫茫,血色一片。


    恐懼感像毒蛇一般緊緊纏繞著每一個人的咽喉。


    任孤琴臉色慘白,幾近失語。


    龍圖低聲問道:“主上?”


    方眾妙擺擺手說道:“走吧。”


    齊修問她:“那些士兵到底怎麽了?”


    方眾妙往回走,淡淡道:“太子的冤魂今晚成煞,他們隻是撞煞了。”


    回頭看了一眼,她進一步解釋:“暫時不會鬧出人命,隻是瘋癲一晚上,明日就能清醒過來。但那兩萬士兵的身體會出現屍斑和屍臭,然後逐漸病倒,最後暴斃。這個過程有長有短。陽氣重的能活數月,陽氣弱的十天半月也就去了。”


    齊修聽得眉頭直皺。


    史正卿急促地問:“那怎麽辦?”


    方眾妙低聲笑了笑,說道:“等大長公主來求我吧。”


    一聽這話,史正卿便不著急了。齊修的眉頭也緩緩鬆開。


    大長公主若是有門路找到方眾妙這裏,什麽問題都能解決。隻是不知,那位天潢貴胄願不願意低這個頭。


    幾人翻過城牆,爬上等候多時的馬車。


    方眾妙靠著車壁說道:“齊修,你兄長的墓穴不是騎龍葬。我看錯了。”


    她皺了皺眉,不情不願地補充一句:“其實不是看錯,是我被方辰子擺了一道。”


    齊修忍著急切問道:“不是騎龍葬是什麽?”


    方眾妙點點茶壺。


    齊修立刻給她倒茶。


    方眾妙將茶水一飲而盡,幽幽說道:“騎龍葬隻是第一環,第二環是鎖龍塚。”


    史正卿立刻詢問:“什麽是鎖龍塚?”


    方眾妙瞥他一眼,說道:“太子的陵墓就是鎖龍塚。陵墓所在的位置是一個絕脈,把太子葬在那裏,他的魂魄將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任孤琴不安地問:“先太子是不是殺了你娘?”


    方眾妙:“……”


    任孤琴又道:“不然你爹為何對先太子這麽狠?活著的時候,你爹逼死他。死了以後,你爹還把他逼成煞。你爹肯定恨他入骨!”


    方眾妙無奈地低笑起來。


    “並非你們想的那樣。我爹對先太子所做的一切,不摻雜絲毫個人恩怨。”


    方眾妙看向齊修,問道:“我曾說過,你兄長齊延的墳墓是龍頭上的毒瘡。為了治愈這個毒瘡,脈氣全部匯聚於墳包,助你飛黃騰達。但你齊氏宗族也將承受惡業,斷絕子息。”


    齊修嗯了一聲。


    方眾妙伸出食指點點矮幾,說道:“我幫齊延遷走墳墓,現在毒瘡已經痊愈,那些龐大的脈氣會去哪裏?”


    史正卿立刻答道:“會順著地脈流走。”


    方眾妙頷首:“對,會順著地脈流走,而先太子的陵墓就在最粗壯的一條地脈之上。”


    齊修瞳孔震顫,駭然道:“絕脈活了!”


    方眾妙點點頭:“是的,絕脈被龐大脈氣灌入,已經活了。所以先太子被鎮壓的魂魄得以釋放,成了煞。這個風水局叫連環升龍局,是養屍養煞的大凶之局。”


    齊修看向先太子陵墓所在的方向,眸光不斷閃爍。


    他喃喃道:“我懂了,你爹沒想害我全族。他把我大哥葬在那裏,是等著你看破這個風水局,把墳遷走,激活先太子陵墓的龍脈。”


    方眾妙頷首:“是。所以他送你一場富貴,又驅使我幫你解除後顧之憂。齊修,說真的,他待你不薄。”


    齊修愣愣地坐在原地。


    任孤琴麵紅耳赤地說道:“我們齊家虧欠方家良多。之前小叔子對您不敬,我替他磕頭賠罪。”


    齊修驚醒過來,掀開袍角準備跪伏。


    方眾妙抬手阻攔:“不必了,要跪就去我爹靈位前跪吧。”


    龍圖最為冷靜,指著窗外血月問道:“國師為何要設這個大凶之局?”


    方眾妙說道:“因為先太子和大長公主都是無臉人的獵物,他們二人的額前骨,也就是父母宮所在的位置,無臉人必要拿走。”


    龍圖有些恍然。那無臉人好大的膽子,連皇室嫡長女和嫡長子都敢獵殺!


    史正卿、齊修和任孤琴一聽也就明白了。大長公主是太上皇帝和太上皇後的嫡長女。先太子是先帝和先後的嫡長子。他們二人的父母宮最是圓融,必然被無臉人所覬覦。


    方眾妙繼續道:“想來,當年先太子也不是我爹逼死的。他的死與無臉人有關。但無臉人在取走先太子魂魄和骨頭的時候被我爹橫插一腳。我爹應當是看破了他的計劃,不曾停靈設祭,當晚就把先太子的屍體封入陵墓,派遣重兵把守。”


    齊修等人這才恍然大悟。


    在此之前,他們對方辰子多有誤解,甚至還有些看不起,但現在,他們對那位逝去的長者隻餘下深深的敬畏。


    這般久遠的未來,他也能清晰地預見,還把女兒也當做一枚棋子任意擺布。國師之名,他當之無愧。


    難怪方眾妙在懸崖邊被刺激到那個地步,說什麽不當蜉蝣棋子的話。原來是受到了來自於父親的打擊。


    想到這裏,史正卿和齊修都忍不住在心裏暗笑,麵上卻裝得十分肅穆。


    方眾妙垂眸想著另外的事。


    她抬眼說道:“先太子的魂魄化為煞龍環繞血月,這等異象無臉人也能看見。他必然會想辦法挖開陵墓,取走先太子的骨頭和魂魄。”


    齊修冷笑,“我會派人守著陵墓四周,等他自己送上門。”


    方眾妙提議道:“我爹把先太子的屍體和魂魄都養成了煞。其實你們可以放他進去,讓他與屍煞和怨龍鬥過一場。他必然會受重傷,抓起來更容易。”


    任孤琴眸光閃了閃,不由讚歎道,“少夫人,國師真是好手段。他把所有的一切都算計在內,包括你。”


    方眾妙的臉黑了。


    任孤琴低下頭,輕輕打自己的嘴,表情懊惱。


    龍圖膽子很大,竟嘿嘿笑起來。主上吃癟的樣子很有趣。


    史正卿疑惑道,“不對,那無臉人道行高深,他應該能看出這是個連環升龍局吧?這麽些年,他為何沒有動作?”


    方眾妙臉更黑,卻還是耐心說道:“他自然看得出這個風水局,但他也需要把先太子的魂魄養成煞。我爹的連環套,他不鑽也得鑽。”


    史正卿更為不解,“為什麽?”


    方眾妙說道:“因為那人骨麵具是個法器,需要器靈使之凝聚。但十五個冤魂若無法兼容,相互爭鬥,麵具就會破碎。若其中一個冤魂很強大,足以鎮壓其餘十四個魂魄,這張麵具就牢不可破。”


    史正卿仔細想了想,不由讚歎:“我明白了。你爹此舉也是在幫無臉人培養器靈,所以這麽多年下來,無臉人明知道這是一個局,也隻能幹看著。”


    方眾妙頷首:“正是,此乃陽謀。無臉人固然可以自行遷走齊延的墳,激活龍脈,但時間太早,脈氣蓄積的不夠,器靈的培養就功虧一簣。”


    “若遷得太晚,脈氣太強,又會把先太子的魂魄也一並衝毀。所以他隻能等。”


    “這個時機隻有我爹知道,而我就是我爹的棋子,我出現得不早也不晚,脈氣蓄積得剛剛好。”


    說到這裏,方眾妙已經釋然。


    她輕輕笑了一聲,呢喃道:“方辰子,我承認你了。這一聲爹,我叫得心甘情願。”


    什麽意思?莫非方眾妙跟她爹方辰子素有隔閡,關係不睦?


    不等眾人深想,方眾妙抬眸看向齊修,吩咐道,“你去外麵引路,我想去你師父的故居祭拜我爹的靈位。”


    齊修立刻掀開簾子出去,親自趕著馬車駛進血色月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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