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公主府門口,十幾具屍體整整齊齊擺放在地上。


    林子雨是唯一的活人。但他活著也等同於死了,他的眼耳口鼻全被磨掉,隻剩下一個不成人形的軀殼,除了聽力,其餘感知已接近消亡。


    郭書瑜跪在林子雨身邊大聲呼喊:“大長公主,你出來!你給我們一個交代!”


    另外那些苦主也跟著喊:“大長公主,你出來!”


    有人舉起一麵巨大銅鑼,一下一下敲著。


    路邊很快聚集起許多看熱鬧的民眾。有人低聲議論:“原來買通迎親隊伍堵門的人是大長公主!真是造孽!紅白撞煞死了那麽多人!”


    旁邊有人搖頭道:“不會是大長公主。大長公主最是正直無私。”


    有人懷疑:“這麽多苦主,不會冤枉她吧?”


    “是啊,這麽多人,不會冤枉她。”


    對大長公主的非議越來越多。


    郭書瑜不管不顧地喊:“小郡王花五千兩銀子買通我夫君,讓他把迎親的隊伍帶到寧遠侯府門前。我夫君問他為何要這樣做,他說他想看看會不會紅白撞煞。”


    郭書瑜低下頭擦拭眼淚,說道:“我夫君是個讀書人,不信什麽紅白撞煞,便答應了。他以為頂多給人家寧遠侯府添點堵,不會出什麽事,未料後來竟然真的撞煞了。”


    郭書瑜站起身,指著滿地屍體,哭著喊:“你們看看,這就是撞煞的後果!這就是小郡王造的孽!他是始作俑者,他罪該萬死!”


    她每說一句,旁邊就有人狠狠敲一下銅鑼,引來更多路人的圍觀。


    一番話下來,已經有人對著大長公主府的門檻吐起了唾沫。


    一名女官從門內走出來,站在高高的台階上,指著郭書瑜,厲聲喝問:“你說一切都是小郡王主使,你有證據嗎?我們家小郡王當時就在現場,他傷得極重,也是苦主之一。他若知道會撞煞,他能去那條街嗎?你有證據就拿出來,別紅口白牙,汙蔑造謠!”


    證據?


    郭書瑜四下張望,想看看紀念晴來了沒有。林子雨出身寒門,丞相府的護衛去他家搜查,林家人畏懼權貴,根本不可能阻攔。


    林家離此處不遠,來回兩刻鍾就能到。可現在早就過了兩刻鍾,紀念晴卻還是沒來。


    郭書瑜已經騎虎難下,隻能大聲辯駁:“小郡王送給林子雨的銀子用大長公主府特有的箱子裝著,等會兒銀子就會送來,上麵的徽記騙不了人!你們自己對一對賬,不就知道了嗎!”


    女官冷笑道:“銀子呢?箱子呢?你拿出來讓我看看!我大長公主府的賬目你也想對,事涉軍機,你是在找死!”


    不管有理沒理,先把郭書瑜打壓下去再說。等銀子送到,女官自然還有辯解的話可以說。


    總之,今日之事,他們大長公主府絕對不能認!認下了,大長公主鐵麵無私、深明大義的形象就會崩塌。


    而今政局危亂,許多能人誌士看不慣朝廷腐敗,暗暗投效大長公主麾下。大長公主的聲譽若是毀了,其影響將是惡劣的。


    女官看見錢同山也站在苦主裏,臉色更是凝重。錢同山背後可是史家!史家與大長公主是盟友,相互支撐,千萬不能因為這件事壞了關係。


    看熱鬧的人挑唆道:“是啊新娘子,你把贓款拿出來給我們看看。”


    “對對對,拿出來。”


    “我還沒見過五千兩銀子堆在一起是多大的場麵呢!”


    郭書瑜拿不出銀子,隻能不斷向林家的方向張望。


    女官看出她的窘迫,咄咄逼人地說道:“你們隻要能拿出確切的證據,證明此事是小郡王所為,大長公主會親自來府門前向爾等請罪。但你們若是拿不出證據,那麽抱歉,一個誣告皇親國戚的罪名夠你們全家抄斬!”


    圍觀的路人懾於女官的威勢,紛紛說道:“是啊,有證據就拿出來,誣告皇親國戚是死罪!”


    郭書瑜更加焦急地張望,額頭掛滿冷汗。


    其餘苦主哪裏有什麽證據,這會兒都開始打退堂鼓。


    女官勾起唇角冷笑,隨後略微擺臂。一列士兵從門裏走出來,手中拿著長槍,一副隨時準備抓人的架勢。


    見此情景,錢同山不由暗暗搖頭。


    都說大長公主鐵麵無私,深明大義,而今再看,她與趙璋那個昏君有何不同?


    對著屬下,她鐵麵無私,法不容情。對著自己兒子,她卻百般縱容,草菅人命。趙氏皇族果然已經爛透了。


    女官看向錢同山,換了一副嘴臉,極為謙卑地說道:“錢先生,您莫要聽信這女子的話。她就是為了訛錢。我家小郡王斷然不會做出這種事。要不您先回去,大長公主殿下稍後會親自去您府上與您商談。”


    錢同山無悲無喜地站在原地,一雙深邃的眼眸緩緩閉上。


    大長公主不親自出麵,他不與任何人交談。


    女官不敢惹他,心裏憋著氣,於是看向郭書瑜,冷笑道:“證據呢?你若是再拿不出證據,我便抓你去大牢!”


    她指著另外那些苦主,威脅道:“你們也跑不了!”


    郭書瑜眼睛一亮,欣喜若狂地說道:“證據來了!”


    女官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隻見一個小丫鬟擠開人群,跑到郭書瑜身邊,把一張紙條遞過去。


    “英兒,你家小姐什麽時候到?”郭書瑜急切地問。


    英兒搖搖頭,飛快逃走。


    郭書瑜驚覺不妙,立刻打開紙條,隻見上麵寫著幾行字——書瑜,我已將此事告知我娘,我娘雷霆大怒,已將我禁足家中。你的事我愛莫能助。這次算我欠你,下回我一定補償。對不住。


    郭書瑜目眥欲裂。


    好一個這次算我欠你,下回補償。我的一輩子,你補償得了嗎?你們相府原來都是這種人!那麽自私,那麽懦弱,卻又極端傲慢冷漠!


    我郭書瑜瞎了眼才會把你紀念晴引為知己!我是為了讓你高興才答應這種事,到頭來,你就這般對我?


    郭書瑜死死盯著紙條,整個人好似沒了魂魄。


    女官何其精明,馬上就意識到她拿不出證據,於是冷冷揮手:“把這些刁民全都攆走!不走的抓去下大牢!”


    拿著長槍的官兵發出呼喝聲,苦主們頓時亂做一團。


    圍觀的路人有的哄笑,有的拍手,有的搖頭歎息。


    女官得意忘形,大聲說道:“大長公主的聲譽不是爾等可以汙蔑的。我給爾等指條明路。你們想要賠償,去找寧遠侯府。那位方夫人多的是銀子!一人賠你們五千兩都是小數目!”


    死的十幾個人皆是無惡不作之徒,他們的親眷又能好到哪兒去?聽見女官惡意挑唆的話,這些人的眼睛全都亮起貪狼的紅光。


    錢同山猛地睜開眼,眸色冷厲地看向女官。


    站在府門後聽了小片刻的大長公主微微皺眉,覺得不妥,卻並未現身阻止。這些人跑到她府裏來鬧,背後未嚐沒有方眾妙的手筆。她現在隻是以牙還牙而已。


    站在她身後的喬微雨忽然衝出去,幾步跑下台階,奪過那麵巨大的銅鑼,狠狠敲響。


    哐~~回音震耳欲聾。


    所有人都被這巨大的聲浪嚇得魂魄出竅。


    喬微雨高舉鼓槌,聲嘶力竭地喊道:“我是樞密使夫人,我兒子平子瑜是小郡王的堂弟,我算是大長公主的弟妹。小郡王策劃了今日的紅白撞煞,這是我親耳聽見的!”


    “那日,我立刻告知大長公主和我夫君,請求二人對小郡王嚴加管束。他們非但不聽,還百般縱容。他們說孩子隻是惡作劇,叫我別管。我不答應,他們反倒把我禁足起來。”


    “今日我剛解除禁足,就得知我兒子已經死在紅白撞煞裏!誰來賠我兒子?誰來賠?大長公主,你說小郡王無辜,你能騙得了世人,你能騙得了我嗎?”


    喬微雨再次敲響銅鑼,厲聲質問,“大長公主,你能騙得了你自己嗎?你問問你的良心,我兒子到底是被誰害死的!”


    “狗屁的鐵麵無私,狗屁的剛正不阿!但凡你對小郡王管束得稍微嚴厲一些,今日之事都不會發生!小郡王不是首惡,你才是!你還我兒子命來!”


    喬微雨一下一下敲響銅鑼,一聲接一聲地喊:“你還我兒子命來!你還我兒子命來!”


    喊到聲音完全嘶啞,她也不肯停歇。


    人人都看得出她瘋了。作為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她活生生被逼瘋了。


    母親為了給死去的兒子討一個公道,絕不會說假話!小郡王果然是始作俑者!而大長公主是惡的源頭!


    哈哈哈,皇室唯一清流?現在看來簡直就是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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