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公主站在荷花池邊,四周掛著橘紅的燈籠,卻照不亮她陰沉的臉。


    她盯著平瑞寶跑走的方向,眸光幽暗。


    “駙馬,再給本宮一些時間。本宮已經派人去抓當年那些穩婆。本宮的兩個孩子到底是死是活,很快就能弄清楚。”


    大長公主收回目光,語氣無比苦澀,“為了生下她們,本宮當年血崩,差點沒命,後來傷了根本,再也不能有孕。駙馬,你知道她們對本宮而言意味著什麽。”


    平駿達的眼裏沁出淚來。


    他知道。他當然知道。那兩個孩子是華陽的命!失去任何一個,華陽都會痛不欲生。


    得知換子的真相後,華陽有了心魔。她害怕再度失去自己的孩子,怕得要命!古代先賢斬心魔方能成聖,華陽隻是一個俗人,又被傷得這樣深,她連保護自己的力氣都沒有,何談斬心魔?


    平駿達完完全全理解妻子。


    他忍著心中的絞痛走上前,輕輕把妻子抱在懷裏。


    大長公主本想推開他,抬起的手觸摸到他單薄的胸膛,卻又僵住。


    駙馬什麽時候變得這樣瘦了?


    她心驚不已,嗓音不由哽咽:“駙馬,再給本宮一天時間!抓穩婆的人明天就能回來複命。”


    平駿達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應諾:“好,華陽,我隻給你一天時間。若你自己找不出真相,我會用最殘忍的方式把你喚醒。華陽,我們的女兒等不起,她的心離我們很遠。她知道平瑞寶是個什麽東西,看見你疼愛平瑞寶,她隻會離我們更遠。”


    大長公主猛地一顫。


    平駿達無奈地笑了。


    “華陽,別告訴我你從未考慮過這樣的後果。”


    大長公主默然不語,臉色越發蒼白。


    平駿達搖搖頭,表情苦澀。


    “華陽啊華陽,沒有我,你可怎麽辦。你總是把周圍的一切搞得一團糟。我現在就明確地告訴你,女兒的性子比你還偏執。當她覺得我們這樣的父母不值得依靠時,她就再也不會回來。”


    平駿達捧住妻子的臉,用拇指輕輕摩挲她蒼白的麵容,歎息道:“華陽,你總想著死去的那個女兒,最終的結果隻會是連活著的這個都失去。你好好想想吧。”


    大長公主仿佛溺水之人,兩隻手死死抓住駙馬的衣袖。她張開嘴想說些什麽,喉嚨卻被痛苦堵塞,隻有淚水不停往外冒。


    平駿達安慰她,語氣溫柔:“華陽,別害怕,我還在。我陪你等一天,若還是沒有結果,之後你都得聽我的,好嗎?”


    被恐懼扼住咽喉的大長公主隻能紅著眼眶點頭。


    黛石睡在平瑞寶隔壁的院子裏。想到那個女人能從自己這裏借走壽命,她就渾身膈應。


    也不知道大長公主和駙馬是怎麽想的,明知道真相,竟然還不把人攆走。對了,沈卉去了哪裏?她是死是活?平樂璋和平遠洲都死了,這麽大的事,又該如何處理?小姐現在睡了嗎?有沒有想我?


    就這麽琢磨了一整晚,第二天,黛石頂著兩個黑眼圈出來。


    平瑞寶早已等候在庭院裏,聽見腳步聲,她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失笑。


    “妹妹,你沒睡好嗎?”


    黛石冷著臉從平瑞寶身邊走過。想借老娘的命?沒門!


    平瑞寶追上她,絮絮叨叨地說著話:“其實我昨天也沒睡好。我也是剛被爹娘找回來,以前從未住過這麽好的房子,心裏總有些慌。你看看這水榭樓台。”


    她指指四周,又指向屋簷,“你看看那上麵的脊獸。真是丹楹刻桷,錦天繡地。我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


    黛石回頭瞥她,冷笑道:“你的夢也太貧瘠了。我以前住的房子比這漂亮多了。”


    平瑞寶眸光閃了閃,問道:“你說的是方夫人家吧?她住的房子怎麽能比公主府還奢華,那不是僭越嗎?僭越可是死罪呀!”


    黛石這個暴脾氣根本忍不了平瑞寶含沙射影的話。


    她一把掐住平瑞寶的脖子,惡狠狠地威脅:“你再敢編排我家小姐,我拔了你的舌頭!”


    平瑞寶擺出驚恐萬狀的表情,心裏卻微微一動。


    黛石的弱點找到了!她最在乎的人是方眾妙。隻要拿方眾妙作筏子,不怕她不發瘋。如此甚好……


    想罷,平瑞寶抓住黛石的手腕,咳著嗽哀求:“妹妹,你,你鬆一鬆手,我,我不能呼吸了。”


    黛石猛然想起這小娘們能借壽,連忙把人丟出去,掏出手帕不停擦拭雙手。


    髒死了!


    她眉心緊蹙,滿臉厭惡,仿佛碰觸了世上最汙穢的東西。


    平瑞寶跌倒在地,腳踝扭傷紅腫,眼角餘光卻還盯著黛石的一舉一動。


    她再度暗笑起來。黛石這個小賤人是知道自己在花舫裏長大的事了吧?她嫌自己髒,所以才會這般作態。好好好,這一點也能利用。


    過不了幾天,我就能讓趙華陽那個蠢貨打從心底裏厭惡自己這個親生女兒。


    想罷,平瑞寶眼裏劃過一絲陰狠的笑意。


    “哎呀,小郡主!”旁邊忽然響起一聲驚呼。


    平瑞寶轉頭看去。一個女官衝過來,半跪在她身邊,仔細查看她摔傷的腳踝。


    “我沒事。”平瑞寶不以為意地擺手。


    女官看了黛石一眼,表情有些為難,盡量用委婉的語氣勸解:“姐妹倆有話好好說,不要起衝突。寶兒郡主身子弱,黛石郡主讓讓她又何妨。”


    黛石惡心得夠嗆,往地上啐了一口。


    “呸!誰跟這種人是姐妹!我讓她奶奶個腿兒!”


    女官看著自己腳邊的唾沫,表情一言難盡。


    平瑞寶差點在心裏笑瘋。


    這個黛石在哪裏長大的?怎麽如此粗鄙?真可惜平駿達不在這裏,否則真應該讓他親眼看看,他偏心的女兒是個什麽貨色。


    然而實際上,平駿達和大長公主正站在不遠處的假山上往下看。


    黛石呸那一口把平駿達逗樂了。


    “華陽,我好像看見了年輕時候的你。你第一次當統帥的時候,有幾個將軍不服氣,對你發起挑戰,被你三拳兩腳狠狠收拾了一頓。你就是這樣啐他們一臉的。”


    憶起往事,大長公主也笑了。


    但她的笑容有些勉強,目光時不時看向平瑞寶紅腫的腳踝。


    平駿達大好的心情漸漸淡去,冷冷道:“華陽,我隻縱容你這一天。你若自己不清醒,別怪我用刀子把你紮醒。”


    笑容完全消失在大長公主臉上。


    假山底下,黛石已經火大地發作起來。


    她揚起下巴,質問道,“請問你誰啊?你是我爹還是我娘?你敢這樣管教我?”


    女官臉色一白,連忙放開平瑞寶,跪在地上用力磕頭。她仿佛看見了年輕時候混不吝的大長公主。


    天潢貴胄就是天潢貴胄,哪怕流落在外多年,血脈裏的皇族威嚴也是不容挑釁的。與之相比,躺在地上這一位就顯得太小家子氣。


    想到這裏,女官不由更加敬畏黛石,對平瑞寶反倒輕視了幾分。


    平瑞寶看見女官神色中的變化,差點咬碎滿口銀牙。她哪點比不上黛石這個小賤人?


    平駿達負手而立,滿意地低笑。


    “華陽,看看,這才是我們的女兒。”


    大長公主默默看著黛石,心裏湧動著驕傲之情。她的女兒很強勢,走到哪裏都不受欺負,像她。


    平駿達似乎是看穿了妻子的心思,故意刺她一句:“你再看看平瑞寶躺在地上柔弱可憐的作態,是不是與沈卉一模一樣?”


    大長公主頓時僵住。


    平駿達幽幽冷笑:“華陽,不要不相信血脈裏的東西。龍生龍,鳳生鳳,老祖宗的話不會錯的。”


    黛石瞥了假山一眼,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一個少女拎著包袱站在不遠處,正神色惶惶地看著這邊。


    發現黛石注意到自己,她連忙跪下磕頭:“民女見過小郡主!”


    黛石避開她的跪拜,皺眉問道:“你誰?”


    不在意的人,她掃過一眼就會忘掉。


    少女低著頭小聲說道:“民女就是平雪純,小郡主您應該知道民女。”


    黛石恍然大悟:“哦,你就是鳩占鵲巢的那個鳩啊。”


    平雪純:“……”這位小郡主嘴上是沒把門嗎?這樣可不好在貴女圈子裏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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