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晴從昏迷中蘇醒。臉頰的劇痛讓她發出輕輕的抽氣聲,耳朵還在嗡嗡作響,聽什麽都不真切。


    外界似乎離她很近,又仿佛很遠。


    發生什麽事了?她蹙著眉,恍恍惚惚地回憶。


    一道尖銳的聲音在嘶喊,帶著悲痛的哭腔:“都怪你!是你讓我不要與方夫人走得太近!是你讓我給她銀子,徹底得罪她!是你叫我不要信方夫人的話,說她是騙子!是你放跑女兒,害得她沒能躲過三日災劫!一切都怪你!就連薛良朋那頭惡狼都是你帶回來的!你是左相又如何?你能管得住全天下人的嘴嗎?女兒的名聲徹底毀了!”


    “薛良朋?名聲毀了?”紀念晴呢喃兩句,恍惚的表情猛然變成驚恐。


    她開始尖叫,緊接著哭喊,整個人天旋地轉。


    在她房裏爭吵的文氏和紀尋風連忙從屏風後麵繞出來,急急忙忙走到床邊。


    文氏抱住女兒安慰,然後開始痛罵薛良朋,最後又罵丈夫。


    紀尋風滿臉憔悴,雙眼通紅,整個人仿佛老了十幾歲。紀念晴是他唯一的嫡女,是他的心頭肉。


    他也痛,他也悔,可現在痛悔又有何用?萬沒料到方眾妙竟然算得那樣準!


    任由妻子罵了足足一刻鍾,紀尋風才歎息道:“事情已經發生,哭也無用。念晴,我且問你,你願意嫁給薛良朋嗎?”


    紀念晴卻沒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抓住文氏的手,惡狠狠地問:“娘,郭書瑜呢?”


    文氏搖頭道:“她被她爹娘送出城了,我們找不到她。我明明叫你不要跟她玩,你怎麽不聽我的話?”


    “要不是你為了報複方夫人,攛掇郭書瑜答應那等荒唐事,她也不會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還被人罵作喪門星。她一輩子毀在你手裏,她豈能不恨你!”


    文氏責備道:“念晴,你不信算命那一套,可你看看你遭遇的一切。這都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今日災劫全都是你自找的,你可明白!”


    “那日在寧遠侯府,方夫人給薛良朋測字,算出你們二人是孽緣。你若是聽她的話,把過往舍棄,便什麽事都沒了。你偏就舍不下!是你自己糊塗啊!”


    紀念晴怨恨的表情慢慢變作茫然,最後懊悔不已地哭起來。她瘋狂扯著自己的頭發,恨不能死過去!


    見她哭,文氏也跟著哭。


    紀尋風揉揉眉心,再度詢問:“薛良朋還跪在前院,念晴,你有什麽打算?你願意嫁給他嗎?”


    紀念晴想起自己的遭遇,身子不由顫抖。


    “不要爹!我不嫁給他!他是豺狼!他欺辱我!我若是嫁給他,他們一家四口能聯起手來把我磋磨死!他一丁點都不喜歡我,他貪戀的是您的權勢!我不可能當他的踏腳石!爹,我要他死!您殺了他!”


    隻是一瞬間,紀念晴就褪去了少女的天真。她的狠毒自私是深藏在骨子裏的天性。


    紀尋風卻並不覺得女兒的處理方式有何問題。


    他頗為欣慰地說道:“既然你想的明白,爹也就不用多費口舌勸你。我這便放走薛良朋,假意讓他籌備婚禮,之後找個機會製造意外,叫他死於非命。”


    “他欺辱了你,我還把你嫁給他,再送他上青雲,他做什麽美夢!”


    紀尋風冷哼一聲,而後出了房門,對著外麵的侍衛吩咐幾句。


    紀念晴目光怨毒地看著窗外。


    文氏抱著她,輕輕拍撫她顫抖的脊背。


    片刻後,紀尋風回到屋內,對文氏說道:“你之前相中一個青年才俊,叫做言什麽來著?”


    文氏眼睛一亮,連忙說道:“言光霽!他叫言光霽!在翰林院擔任典籍一職,出身寒門,無權無勢,但人品貴重,才華橫溢。”


    紀尋風沉吟道:“出身寒門,無權無勢,官職低微。甚好,這樣的人最容易拿捏。稍後我親自去他家走一趟,命他盡快來提親。等他二人成親,我便為他謀一個外派的差事,叫他帶著念晴遠走高飛。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念晴才能安安生生過日子。”


    文氏不斷點頭,悲痛的情緒漸漸平複。


    她甚至感歎一句:“幸好我偷聽了方夫人與官媒的說話,否則也找不到這麽好的一樁婚事!天無絕人之路,念晴還是有後福的。”


    紀念晴低下頭默默擦淚。她現在除了聽憑父母安排,還能如何?


    若是她不那麽偏執,完完全全相信方夫人的批命,也不至於落到這步田地。既然這青年才俊是方夫人看中的,那她就嫁了吧。


    紀尋風沒有派人去調查言光霽的生平。一則是時間來不及,二則是此人考中探花,三年過去卻還是個小典籍,足見他性情老實本分不油滑。


    叫這樣的人帶著女兒遠走高飛,他是放心的。


    長歎一聲之後,紀尋風匆匆前往言府。


    紀念晴的醜事像一陣風傳遍了臨安城。言光霽帶著父母去人最多的茶館,坐著聽了一下午的香豔奇聞。


    回到家的時候,二老的臉色比鍋底還黑。言光霽根本不用與他們爭辯,他們就已經自行改了主意。


    言母恨恨地說道:“這相府千金果然不是個好東西!”


    言父把煙杆磕得梆梆作響,唾罵道:“原是個下賤玩意兒!難怪非要嫁給我兒。臨安城這些貴人誰看得上她!左相當我兒是路邊的乞丐呢,什麽臭狗屎都吃得進嘴!”


    言光霽搖頭苦笑。爹說話很糙,但理是這麽個理。


    言母小聲詢問:“兒啊,鬧出這麽大的醜事,她家應該再沒臉跟咱們家說定親的事了吧?”


    言光霽麵色微驚,語氣瞬間凝重起來,“娘,發生了這種事,恐怕她家更要逼我與那紀小姐成親了。”


    言母不敢相信,急促問道:“為何?她家怎麽有臉?”


    言光霽搖頭苦笑:“這天下最有頭臉的一群人,恰恰是最不要臉的。薛良朋明擺著不是良配,左相若是不想女兒跳入火坑,就斷然不會同意這樁婚事。”


    “他女兒現在陷於水火,唯有匆忙出嫁,遠走他鄉發,方能脫困。而我恰恰是他們心目中的最佳人選。爹娘,你們等著吧,左相很快就會親自來提親。”


    言父言母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


    他們大為惱火,拍著桌子泄憤,對著地上吐痰,衝著牆壁破口大罵。然而除此之外,他們還能做什麽?


    二老很快就耗盡全部力氣,搖搖晃晃坐回椅子裏,開始大哭。


    言母無比懊悔地說道:“兒啊,都是爹娘貪心害了你。今早你與我們說起平姑娘的時候,我們就應該立刻去找她提親!我們一念之差,卻叫你餘生盡毀啊!”


    言光霽臉色蒼白地坐了一會兒,最後猛地站起身說道:“我去找那位方夫人。雪純說她手眼通天,很有權勢。我找她想想辦法。”


    然而已經晚了。


    院外走來一個仆役,戰戰兢兢地說道:“公子,左相大人來了,就在門外,您快出去迎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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