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了副本剛開始的時候,一切按照原有的進程進行著。


    他感覺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麽,在穿過廣場,看見集市之時,他遠眺,看見了一乘轎子,紅豔豔的,上麵繞著紅綢布。


    ——喜轎。


    今天是有什麽喜事。


    他來到鎮長家裏,盯著出現的三個選項。


    【前往祠堂】這個選項似乎一直存在著,當初在夜間,他也是在祠堂遇見的茉莉。


    但他總覺得盲目地去茉莉最後在的地方,會有危險。


    他選擇了跟著鎮長一起。


    “——父親。”


    他起身,跟上鎮長,扶著他:“我和你一起吧。”


    鎮長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猶豫。


    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他們一路往外走,看見了喜氣洋洋的人們。


    夕陽粘稠似血,人們的麵色也像罩在血中。


    夜幕一點點降下,原本的小雪越下越大,落在麵上一片冰涼的水光。


    他們來到廣場邊,這裏正有著一處宴席,大魚大肉擺在長桌上,十幾條板凳排排坐,人們正舉著酒杯,似乎在慶祝些什麽。


    入眼全是一片大紅,雪夜的燈籠豔紅如血。


    “泊裏,你才回來,在這裏用頓飯吧。”鎮長將他帶到一個位置上落座,而後叮囑他:“馬上開始後,不要亂跑。”


    蘇明安隱約想到了什麽。


    鎮長拄著拐杖離去了,麵前再度浮現選項:


    【——我是遠行歸家的遊子泊裏。】


    【我被帶到了這裏,要參加這個宴席。】


    【人們看起來很高興,觥籌交錯,連麵色都是暖的。】


    【氛圍非常喜慶,父親也囑咐我不要離開。】


    【……但我該待在這裏嗎?見證一切的發生?】


    【……】


    選項浮現:


    【a.跟上鎮長。】


    【b.按兵不動,用完宴席。】


    【c.前往祠堂。】


    ……


    蘇明安做好了幾命通關的準備,他想試試先一條路走到黑。


    他從宴席上離開,跟上了鎮長。


    米切爾也注意到他,這個老人微微歎息了一聲,沒有再阻止,而是由著他繼續跟著。


    ——他看見了鎮長此行的目的地。


    一棟房子。


    房子前掛著血紅的燈籠,立著一乘喜轎。在推門入內時,他看見一位身著嫁衣的女子隔著簾紗坐著,蓋著紅蓋頭。


    “……父親?”


    他聽到了清脆的女聲,是茉莉的聲音。


    ……今天,是茉莉要出嫁了嗎?


    蘇明安感覺不對,特裏裏鎮的茉莉分明是單身狀態,不然也不至於一直問泊裏娶不娶她。


    “是我。茉莉,今天泊裏也回來了,正好看著你出嫁。”鎮長遙聲說著。


    蘇明安看見茉莉手往上抬,似乎想要掀開紅蓋頭,但又有些猶豫。


    “是不是,要嫁人了,我不能再隨便看別人了?”茉莉小聲說著。


    “神明也不希望你再去看別人。”鎮長說:“不過,茉莉,你可以和泊裏說說話……你不是一直和我說想和同齡人說說話嗎?”


    鎮長的手在蘇明安肩上拍了拍,小聲說:“茉莉今天出嫁……你也還沒見過她,先和她說說話吧。等吉時一到,正好你這個哥哥背她上轎。”


    接著,鎮長便轉身出門了。


    蘇明安站在原地,隔著簾子看著茉莉。


    “……泊裏哥哥?”


    她輕聲細語地問著。


    “茉莉,是我。”蘇明安說著,剛想問些問題,麵前的景象卻突然再度定格。


    【——我是遠行歸家的遊子泊裏。】


    【我跟隨父親來到了這裏,茉莉出嫁的地方。】


    【茉莉是父親的養女,她今天要嫁人了。】


    【今天的喜事……居然是她。】


    【我該怎麽勸說她,讓她離開這裏?】


    【如果無力的我無法改變大局,那麽是否至少能救一個人,讓她——見到黎明?】


    選項漸漸浮現。


    【a.“茉莉,你今天很漂亮。”】


    【b.“茉莉,嫁人是你的意願嗎?”】


    【c.“茉莉,跟我逃走吧。”】


    ……


    蘇明安原本想選a,這個適合出口,拉近距離的話題。


    但進入副本前“茉莉”的表現提醒著他,“意願”這個詞,似乎對她來說相當重要。


    他選了b選項。


    “茉莉。”他抬眸,看向那個全身被喜慶紅色包裹的瘦小身影,看見她被紅蓋頭完全遮蓋的表情,語氣微沉:“嫁人……是你的意願嗎?”


    茉莉的身子微微一顫。


    “你的年紀還很小,不要因為父親的話強迫自己。”蘇明安看著她:“愛情是什麽樣的,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你能夠明確地明白嗎?對方是誰,對方長相性情如何,你對他又是什麽樣的感情……這些你心裏有數嗎?”


    “我……”茉莉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我很高興……我很愛ta……我覺得這個婚事沒什麽不好的……”


    蘇明安微微一怔。


    他原本以為,這是一出強行成婚。


    但看茉莉的態度,居然還是願意?


    這裏可沒有別人,麵對他,年紀還那麽小的茉莉有必要隱藏嗎?更別說……她的語聲聽起來真的很高興。


    ……是被迷惑了嗎?還是……


    “茉莉。”他加重了語氣:“人有的時候是無法分辨自己的感情的,你生來便被周遭的環境塑造著,以至於你可能不知道何為適合,何為盲目的愛情。你需要走出去看看,才能明白什麽才是適合你的——這個世界,還很大,你還很小,成婚成家並不是你的全部。”


    茉莉的頭微微抬起。


    蘇明安感覺她正在注視著自己。


    “泊裏哥哥。”茉莉似乎輕聲笑了聲:“……你年紀也不大。”


    “我不一樣。”蘇明安說:“我隻是在問你。”


    “……我不會後悔。”茉莉語聲很淡,卻很堅定:“我將獻給ta全部的感情,這就是我的信仰。我永遠熱烈地愛ta,像這所鎮子上的每一個人那樣——雖然,這些都是父親告訴我的,但我也這麽認為著——我不會後悔,絕不。”


    蘇明安看著執著到詭異的茉莉。


    他猛然想起來,他的任務是揭露茉莉的罪惡。


    那麽,麵前這個看起來單純的少女,是不是沒有那麽簡單?


    他有些猶豫,而後聽到了門外傳來的鍾聲。


    “吉時已到——”


    他聽見了鎮長的呼喊,鎮長在催促他。


    夜色一點點濃密下來,房內紅燭搖曳。


    茉莉站起來,她身上的首飾晃著叮叮當當的聲兒,手腕上的金圈環著光。


    “泊裏……哥哥。”茉莉走近:“送我上喜轎吧。”


    她的語聲極輕,玻璃質般清脆:


    “——我是真正愛ta的。”


    她近乎於虔誠地這麽說著。


    蘇明安突然發現自己又無法掌控身體了,自己正在上前,轉身,背起她。


    茉莉的身體瘦瘦小小,露出在肩上的手指極白,像是一直被關著,沒怎麽經曆陽光。在抱起她時,他感覺自己像是抱起了一隻骨頭架子。


    【——我是遠行歸家的遊子泊裏。】


    係統語聲似旁白一般在耳邊響起。


    這一次,時間沒有靜止。


    【我想要帶她逃走。】


    【但這一切都需要她的配合。】


    【父親等在門外,鎮民們等候在廣場。】


    【我一個人無力逃脫,更無法幫她逃走。】


    【今夜似乎來不及了,我這麽想著。】


    【或許,我先留在這裏,尋找改變鎮民們的辦法,以後還有機會……】


    ……


    接著,並沒有任何選項浮現。


    蘇明安看著自己背起瘦瘦小小的茉莉,一步一步向外走著,而後,走下鋪著豔紅地毯的台階,走向等候在門口,血紅燈籠下的喜轎。


    他看著那被掀起布簾的喜轎,暗色的內裏像是一張張開大口的凶獸。


    他行在路上,像背著少女送她去那凶獸的口裏一般。


    他將茉莉送進轎子,看見布簾合上。


    在最後一刻,他看見茉莉掀起蓋頭,那一雙天海一般純然通明的眼睛,正望著他。


    她在笑。


    笑得很幸福。


    她或許是真的為這樁婚事高興的,但或許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將麵臨什麽。


    “起轎——!”


    轎夫扛起喜轎,飄著紅綢的轎子在雪夜裏漸漸離他遠去,他立刻想跟上去,身子卻不聽使喚。


    一旁的鎮長,看著他,龍頭拐杖在血色燈籠下鍍著一層深紅的光。


    “泊裏。”鎮長眼神深邃:“不要阻撓她的幸福。”


    鎮長的龍頭拐杖插在了他的麵前,這似乎是一種規則,他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


    蘇明安站在原地,他的眼神陰沉極了。


    ……他已經大概猜測到,關於茉莉將要經曆的一切了。


    “米切爾。”蘇明安開口,他不再用“父親”稱呼他,連半點親昵的語調都不想掩飾上:


    “——你們的鎮子,真是令我相當惡心。”


    他等了片刻,沒等到鎮長的回應。


    時間似乎過了很久很久,直到雪地鬆動,直立著的龍頭拐杖倒地,他才終於能動了。


    他迅速轉頭,果然看見鎮長的身影早就完全消失了。


    冬夜的寒風吹過他的臉,他感覺到了久違的寒冷。


    他立刻邁開步子,迎著滿麵的寒風朝著記憶中的祠堂跑過去。


    他一路看見了燃放殆盡的煙花和隻餘殘羹剩飯的酒席。


    他一路看見了滿天洋洋灑灑的雪……雪花像鵝毛一樣披落在他身上,冰水幾乎將他整個人都覆蓋住了。


    他甚至還看見了被丟棄在門前的紅綢布,織布的姑娘們不見了,喜鵲般的嘰嘰喳喳消失,夜色裏隻有他踩著雪的奔跑聲。


    廣場上,隻有各家各戶門前的紅燈籠還亮著,搖著,像一對對狼的眼睛。


    “——一拜天地!”


    不知何處響起了這樣的喊聲,伴隨著一陣祈禱聲。


    像是一開始剛到特裏裏鎮,聽到鎮民們放逐時的祈禱聲一樣。那聲兒帶著些晦暗的腔調。在雪夜裏奔跑時,他聽見兩邊人們的祈禱聲連成一片,挨家挨戶地傳遞出來。


    整個特裏裏,都被籠罩在這陣祈禱聲中。


    “——二拜,高堂!”


    語聲還在繼續著。


    夕陽已經完全消退。


    夜幕如鍋蓋般將鎮子籠罩。


    他突然聽見了嗩呐,高亢悠揚的嗩呐,穿透力極強,揚了半個鎮子,將埋葬在這所鎮子裏斑駁的往事都悠揚起來,像是吹奏著喜樂,又像是一聲聲尖利刺耳的哀嚎。


    ——似喜似悲。


    “——夫妻,對拜!”


    語聲還在繼續著。


    他一路奔跑,衝向了記憶中的祠堂,在踏入那條街口的一瞬,他聽到了一聲傳遞出來的,鎮民們有些嘶啞的喊聲:


    ……


    “——願特裏裏得以重獲新生!”


    ……


    蘇明安衝到祠堂前,他看見門外圍著一些五大三粗的鎮民們,似乎想要阻止他。


    他立刻空間位移,闖入祠堂之內,看見了眼前的景象——


    豔麗的,大紅的紅嫁衣,被完整地掀落開來,搖晃在裙尾的飄帶,如同烈鳥拖著火的尾羽,像是一瞬抖落了滿嫁衣的星火子。


    村中眾人的呢喃聲恍若穿透了濕冷的牆壁,窗外的雪點巴掌般地扇在他的臉上。


    ——他看見了茉莉。


    ——茉莉正躺在棺材裏。


    她的嫁衣如火,首飾金貴,頸項上的金圈晃著一圈漂亮的金光。


    四根木刺穿過她的四肢,她的麵上猶帶笑意。


    這笑意在晃著的紅燭下,顯得有些苦澀。


    她的手邊寫著字,是蘸著她的血寫的,朱紅一片,於暗色的棺木上分外鮮豔:


    【這真的是,我的信仰嗎?】


    下方,還有一行小字,血跡越來越淡,像是她已經沒有力氣了一般:


    ……


    【泊裏。】


    【我後悔了。】


    ……


    蘇明安站在原地,看著那行字,身後的門被人踹開。


    “泊裏小子!快出來!不要打擾了神明大人的新娘——!”鎮民們過來就要拉他。


    蘇明安沒說話,他轉過頭,看著這群瘋魔般的鎮民們。


    ——茉莉死了。


    她死得透徹,沒有一點重量。


    她在新婚之夜被人釘死,因為她是要嫁給特裏裏所謂“神明大人”的新娘。


    茉莉後悔了,她曾那麽期盼著嫁給最愛的神明大人,但直到她死前才明白這或許不是愛情。


    但這個可笑的神明……他到現在一次也沒有見過。


    祂真的是神?是庇佑世間,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無所不能的神。還是……誘惑著鎮民,引導他們自相殘殺,自我放逐,奪去一個個無辜少女生命的邪神?


    蘇明安站在原地,麵對著瘋狂的鎮民。


    他再度聽見了泊裏旁白一般的語聲:


    【——我是遠行歸家的遊子泊裏。】


    【她死了。】


    【我還是沒能拯救她。】


    【她死得很可笑……死得那麽厚重,又那麽輕飄飄。】


    【鎮民們重複著這樣的行為,他們以為這樣狼人就不會出現。】


    【——神明啊,你究竟在想些什麽?】


    【你庇佑著的人們,在自相殘殺。】


    【盲目愛著你的少女,生命如花凋零。】


    【你的特裏裏鎮,活得像座墳墓。你的信仰者們,像群盲目掙紮的守墓人。】


    ……


    【我不該回來,我拯救不了任何人,我改變不了任何事。】


    【我們不是信念堅定的朝聖者。】


    【我們隻是不舍故土的幽魂。】


    【我們像火一樣燃燒著自己,把生命和情感都焚盡了,隻為了那一點點神明施舍的溫暖。】


    【……在這片被信仰包圍的熱土上,溫暖來自燃燒著的我們自己。】


    【可在那一片餘燼之中。】


    ……


    【——真的有我們所尋的光嗎?】


    ……


    係統提示聲響起:


    【您已完成s級任務·黎明之前,達成be·餘燼】


    【任務評價:b+】


    【……】


    ……


    蘇明安看著死在棺木裏,嫁衣鮮紅如血的少女,微微歎息。


    ——還是遲了一步。


    他抬手,


    回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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