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牆無限延長,宛如一條漆黑的巨蛇匍匐在地麵上。


    它的周圍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冰霜覆蓋在靜止的公交站台、倒塌的房屋、積壓的石磚廢墟……與外界的陽光詭異地融合。


    像是將這座現代城市的一切曆史和文明,都無情地凝結在了一個過去的時刻。


    茜伯爾緩緩邁步,試探性地,靠近那座她渴望已久的城市。


    “哢嚓,哢嚓,哢嚓。”


    連續幾聲清脆的聲音響起,空氣像紙糊一樣被撕裂,她聽不清這是冰裂還是骨裂。


    她隻是緩緩地,僵硬地,像個機器一樣向前邁步,手向前伸,想要觸碰外界投射進來的那一縷陽光。


    冰寒的氣灌入她的肺腑,她試圖呼吸,卻像呼吸不到任何東西。


    蘇明安看著她向前邁步,跟著她。


    對於茜伯爾而言,這片展現在眼前的末日廢墟,無異於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一直在咬牙堅持,幾乎是拖著她的身軀,踩著她自己的屍骨往前爬,但最後,殘酷的事實告訴她——她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甚至於,她此前成功過不止一次,但永遠隻會回到最初的原點。。


    …最可怕的並不是無法成功,而是即使曆經千辛萬苦成功了,才知道這條路從一開始就沒有終點。


    ——原來,那讓所有人永久沉眠的he·永恒睡夢,真的是她力所能及的最好結局。


    “呼…呼…”


    由於天氣寒冷,她的每一次喘息,都會帶出一小片濕熱的白氣,她的眼睛都蒙上了一層霧氣。


    天幕像一口漆黑的鍋,扣在她的頭上,遙遠的,外界的太陽仿佛即將掉下,又掛垂在她的眼簾。


    一步步,一步步。


    終於,在一片死寂之中,她一步踏出,踏入了那座毀滅已久的城市。


    “噠。”


    她腳步落地,踩碎一塊瀕臨化粉的石子。


    倒塌的黑牆已經化為碎末,躺在她的腳邊——她邁過了這條穹地人永遠也無法跨越的分界線。


    天穹之下,萬物蘇生,她曾以怪物之身,妄圖比肩神明,要成為‘怪物中的‘神’。


    然而,當怪物聚集之地,很諷刺性地成為了世間的最後一片淨土時,她的滿腔期望、怨念和憤懣,全都和血嚼碎,被她自己吞了下去。


    望著這一片遍地枯骨,滿目瘡痍的畫麵,


    她忽地咧開嘴角,扯出近乎癲狂的笑。


    “大海—!”


    “—大海!!!!


    “蘇明安!”她猛地轉過頭,一雙眼睛亮得嚇人。


    沐浴在外界燦爛的陽光之下,她飄起的白發柔順得像條銀河,在她轉頭的這一刻閃閃發光。


    “我看見大海了!蘇明安!我的身後,我的腳邊,全是海”


    她的眼中,閃動著孩子般的喜悅。


    白色的發絲隨著她癲狂的大笑而抖動,斑駁光暈在她蒼白的臉頰上閃爍。


    她後退一步,踩碎一根枯骨,黑牆倒塌的灰塵伴隨著她的步子而舞動,就連身後那倒塌的高樓大廈都泛著一層太陽的金邊。


    溫暖、美好、燦爛。


    她站在陽光之中,如同一幅無框的美麗油畫。


    “一你看啊蘇明安!你看見大海了嗎?好漂亮,好寬闊…還有花,你看見花了嗎?紅色的,層層疊疊的…那就是傳說中的玫瑰花嗎?”


    “我聽方老師說過,那種白色的,有著大瓣花瓣的,叫百合。那種像星星一樣小小聚集著的,叫滿天星。還有,還有那杯子一樣,豔黃色的——叫鬱金香…”


    蘇明安聽著她說話。


    他知道,這裏什麽也沒有。


    沒有大海,沒有花,什麽也沒有。


    地上、空氣裏、人們的屍骨上…都滿是詛咒汙染的味道,很顯然,外界毀滅的原因是詛咒泄露。


    也許是因為,他們有人觸碰了詛咒的潘多拉魔盒,也許是因為,有漏網之魚從穹地裏溜了出去……期間可能夾雜著教派鬥爭、社會崩毀、科技戰爭等……


    但發生這一切的原因已經不重要了。


    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她沉浸在她向往的幻想中,為她自己塑造了一個美好的he的夢。


    她歡呼,雀躍,在廢墟裏蹦蹦跳跳,像在營造一場一個人的末日狂歡。


    大道的線條仍然那麽延伸著延伸著,在天際線處圓滑地融合,開闊得讓人心悸。


    幾人沉默地看著她,看著她突然被一塊凸起的鋼筋絆倒,臉朝下砸在地麵上,發出沉悶的哢嚓聲。


    “砰!”


    她砸在地上。


    她不動了。


    “茜伯爾”蘇明安伸出手。


    她倒在地上,麵部朝下,手指縮緊,抓上粗糙的石麵,抓出了血。


    “蘇明安。”


    倒在地上的她,突然泄出一聲冷靜到極致的聲音。


    與之前瘋狂大笑的她截然不同,她此時的冷靜,不是真正冷靜,而是瘋到極致的證明。


    她已經不把她的情緒,當成情緒。


    “外界已經不存在了。”她依舊臉朝下倒在地上。


    鮮血從她麵部的地方緩緩蔓延開,染上石麵。


    “嗯。”蘇明安說。


    “沒有人能來救我們了。詛咒已經無法被抹去了,所有人注定都要死。”


    “嗯。”蘇明安說。


    “清理會產生詛咒的我們,殺死會汙染世界的我們才是解決問題的最佳方案,就像種族大滅絕一樣。”她說。


    “”


    “這樣一來,紀元更迭,之後產生的生靈還有活下去的機會。”她說:“玖神大人的做法沒錯。”


    “錯的是,明明知道存活就是一種錯誤,卻還要為活著而拚命掙紮的我們。”她說。


    她緩緩站了起來。


    鮮血染紅了她蒼白的臉,連額頭和鼻尖處都凹下去一塊,看上去有些滑稽,但他笑不出來。


    她的眼神逐漸放空,把目光滑倒在了地上,然後又抬了起來,沉默地看向他,眼睛裏的光芒都在顫抖著。


    看著崩潰的茜伯爾,蘇明安忍不住移開了視線。


    看著她的模樣,他總覺得,像在看著一個未來失敗的他…


    太像。


    太像了。


    忽地,他聽到一聲熟悉的聲音。


    這似乎是某個,消失已久的神明的聲音……


    “—啊,你們在這裏啊。”


    諾爾睜開眼睛醒來,揉著頭發,有些懊惱。


    他落敗於古堡副本中,失去了參賽資格,剛剛回歸個人空間。


    “那個黑袍人原來是呂樹…哼,怪不得一直針對我,三隻黑獸都是向我撲來的,至於嗎……這種沒腦子的家夥真是固執。”他吐槽一句。


    他點開了直播界麵。


    最上麵的便是蘇明安的直播間,熱度五個億。而下麵的,一排排全是對於第一玩家的直播轉播。


    “找個好點的地方看蘇明安好了。”他戴上麵具,出門,找了家甜品店坐下,開了杯草莓汁吸溜著。


    周邊都是你儂我儂的小情侶,主神世界的混亂,似乎沒有影響到這些熱戀中的人們。


    他們卿卿我我,你啄一口,我親一口,像與世界的未來完全無關。


    諾爾嘬了一口草莓汁,繼續看直播。


    直播畫麵中,是絕望的茜伯爾。荒蕪的末世景象鋪在她的身後,她笑得像一個瘋子。


    ……不,應該說,就是個瘋子。


    彈幕跟隨著他們,如同漫山遍野的雪花。


    【第一玩家不愧是第一玩家,這完美通關快成功了吧?】【突然想到,安醬的直播間,標題好像是“世界遊戲,在線度假”來著,可是他哪裏是在度假,每次都累死累活的。】【確實,感覺這是最累的一次……其他榜前玩家都扛不住,提早退場了,蘇明安一直在最危險的前線,不會出事吧…】【詳情參考愛德華。】【世界一變,我真的感覺到氛圍凝重了好多,有種見證曆史轉折的感覺】【大家都在曆史裏了,誰也別想逃。說不定我們就是人類的最後一批曆史。】【呸呸呸,什麽烏鴉嘴…】或許是最近的事實在太多,已經影響到了這些觀眾們。連直播間話題都全是主神世界,隻有少數人在關心茜伯爾的世界。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他們自己的世界都快保不住了,哪有閑心去管別人的世界。


    有很大一批人,都在緊盯蘇明安的精神狀態,生怕他像之前的那個轉播直播間的主持人,說瘋就瘋。蘇明安若要瘋了,那對於目前的世界遊戲來說,絕對是毀滅性的打擊。


    諾爾嘬著草莓汁,看著茜伯爾發瘋。


    看了一會,他又覺得沒意思。隻覺得這個女孩還是太脆弱、太癲狂,若是換成蘇明安,他肯定會比她堅強無數倍……


    嗯,踩一捧一不好。


    諾爾自我檢討,點開世界論壇,打算看看這群人類又在整什麽幺蛾子。


    這裏人又不會說話,講話又難聽,每次一些愛德華之流蹦噠的小醜言論都會氣死人,他超不喜歡這裏的。


    但不喜歡,也要看。


    世界論壇的界麵,火帖按照熱度排在前列,基本掃一眼就能知道最近的情況如何。


    【(熱)聯合團、斯督聯盟、人類自救研究組聯合發表san值保護宣言。將san值類技能劃定為核武器級標準,任何玩家不得搶先對其他玩家使用,否則即被列入人類黑名單】【(熱)關於愛德華精神崩潰之事隸屬謠傳,聯合團昆古尼爾科發表聲明辟謠。】【(熱)關於世界遊戲輪回之說的猜測——剩餘六十億玩家到底在哪裏?他們是否已經參與過一次以十億人為標準的世界遊戲,而我們是第七批?】【(熱)關於第九世界的猜測,巔峰玩家路主動公開特殊身份者情報—一】諾爾的視線飛速下滑,瀏覽著近期的大事。


    看見“愛德華精神崩潰之事隸屬謠傳時,他嗤笑了一聲,嘬了口草莓汁。


    下一刻,在看到一條偶然刷過的帖子時,他戲謔的眼神驟然停住。


    他瞳孔微縮,心跳一瞬間漏了一拍,嘴裏的草莓汁凝在了舌頭之上。


    【——引導者與冒險者相匹配?關於第一玩家輪回之說的猜測!】他神情未變,按照原先瀏覽的速度繼續下滑視線,並未露出一點異樣,內心卻被複雜的情緒所充滿。


    ……他早該猜測到有這一天。


    他對蘇明安的回歸條件還不明確,但隱約能猜到一些。


    雖然這些言論目前還是瞎扯,但未必不能說,現在的主辦方還沒有發現。


    …誰會在逗弄家門口的螞蟻時,突然生出—一“這隻螞蟻會不會回溯我的時間?”這樣的想法。


    但若是端倪越來越多的話……


    他離開了甜品店,站在街口。


    大街上,人流量明顯少了很多,原本熱鬧的觀賽場麵也消停了。


    諾爾站了一會,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好冷啊。”


    他抬起頭。


    模擬出的天幕,像一口鍋,罩在他的頭上。


    一月的天氣,氣溫很低,龍國好像快要過新年,今年的除夕是一月三十一日,龍國那邊好像商量著,說要請一批原先的大藝術家,重現翟星上的龍國春晚。


    他靜靜站在街口,冰涼的風吹起他的金發。


    眼前的街道,荒蕪,空寂,像是一條無人的空巷。


    “……太冷了。”片刻後,他再度說。


    倏地,他轉頭,看見一名身姿綽約的女人。


    她的身上有一股令人親近的氣質,玫瑰色的發披散在她收窄的肩頭。


    她湊近他,姿態自然地,為他披上了一件大衣。


    “親愛的【守望者】。”女人說:“我們想邀請你,去一個地方。”


    【(?)倒計時:3天7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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