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留竹園內,將至黃昏。


    謝元姣站至湖岸旁,斂眉沉思。


    忽然,背上一暖。


    談襄站在她跟前,認真地為她係好披風,沉聲道:“入秋了,晚上天涼。”


    她攏攏披風,下意識回避他的視線,勉強露出一個笑。


    談襄順勢站在她身側,目光微沉,落在眼前湖泊上。


    秋日漸涼,湖麵的荷葉荷花已經枯敗,蔫蔫地耷拉著腦袋。


    他忽而道:“禦花園的荷花估計也和眼前一樣枯敗了。”頓了頓,他轉眸沉沉看她道:“回去後我囑咐宮人春日多養些,等開花時我們再次泛舟遊湖。”


    謝元姣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談襄看她良久,才收回視線。


    身後的手指下意識輕點袖口,眼底愈發幽暗。


    他又道:“後日蘇湖商會開始,城內畫舫集聚,到時讓府內丫鬟帶你去看看。”


    謝元姣隨意應了聲,隨即才反應過來。


    “那你呢?”


    談襄笑了笑,手指輕捏她的臉,俯身道:“我要去見談涿。”


    “這裏的情況還未摸清,你還是由暗衛護著,我才能安心些。”


    謝元姣聽到談涿的名字,這才從迷茫中回過神,皺眉道:“談涿從不按常理出牌,我害怕——”


    還沒說完,談襄伸出食指豎在她的唇上,眼睛直勾勾看向她,好似能看到她的內心深處。


    輕風吹起他的玄色衣擺。


    目光交纏間,他的眼神炙熱,問她:


    “玉娘,你希望我贏嗎?”


    “自然。”


    “那我便會贏。”


    談襄嘴角泛起笑意,幾乎是篤定道。


    謝元姣看著他,沉沉歎了口氣。


    “罷了,你注意便是。”


    說完,她移開視線,心不在焉地想著旁事。


    談襄目光一沉,漸漸升騰起難以察覺的冷色,可麵上不顯,他隻是垂眸將她的披風係緊了些,隨意提醒道:“夜裏注意些,別著涼了。”


    謝元姣微怔。


    談襄笑了笑,徑直轉身走了。


    今日的天暗得格外慢,謝元姣這一天都坐立難安,焦灼煩躁。


    直到辰時前一刻,她避開了所有人,裹著披風,悄悄從薑宅後門出去了。


    東街平日裏就是蘇城行人最少的街道。


    謝元姣警惕地靠在角落,目光仔細地掃過來往的每一個人。


    可看了良久,早過了辰時,她還是沒見到崔衍,神色漸漸有些失望。


    按照她對崔衍的了解,他從不會失約,以往都是早來一刻鍾。


    她咬著唇,秋夜的冷氣吹進她的衣袖,凍得她脖子下意識畏縮起來。


    很快,這條街上幾乎沒有行人了。


    隻有她一人突兀地站在原地。


    謝元姣這時也不得不懷疑崔衍到底是何用意,故意將她誆騙到這裏看笑話嗎,還是那封斷情書不夠狠要再戲耍她一次?


    她緊靠在牆邊,眼底漸漸冷了下來。


    而這一切,都被不遠處高台上的談襄盡收眼底。


    他孤身站在欄杆處,一身玄衣盡顯肅穆冷冽之氣,矜貴冷傲的帝王氣場自然釋放開來,指尖輕點身前欄杆,臉色陰翳,緊盯著玉娘的一舉一動。


    暗衛不敢看他,恭敬跪下道:“陛下,人控製住了。”


    談襄眼尾微揚,帶著點點寒意。


    隨即轉身到了另一旁。


    與謝元姣不過一街之隔,崔衍被暗衛按在地上,膝蓋狠狠彎下,壓碎了他所有的尊嚴。


    因為打鬥過,他的嘴角還在不停地沁出血,模糊了他的臉,一身月牙白的衣服被染得通紅


    談襄微微挑眉,從高處俯視他狼狽的模樣,目光蔑視,宛如看著最卑賤的螻蟻。


    崔衍似乎是認出了他,劇烈掙脫著,可嘴被捂住了隻能發出輕微的嗚咽。


    談襄扭頭,望向那一邊固執等人的玉娘,冷聲道:“拿弓箭。”


    暗衛一滯,意識到陛下已然起了殺意,顫顫巍巍遞上弓箭。


    談襄修長的手搭在弓箭上,隨即猛地彎弓,利箭蓄勢待發。


    他微眯起眼,先是將方向直直瞄準了崔衍的心髒處,眼底隻剩下陰鷙。


    此刻,他真切地動了殺念,想殺了崔衍,徹徹底底拔除這個隱患。


    而箭離弓的那刻,準頭微斜,隻射向了崔衍的右手手腕處。


    文人一生,執筆題字的地方。


    血瞬間噴濺而出。


    崔衍的手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扭曲著,額間冒出了大滴冷汗,幾乎是痛到了極點。


    談襄淡漠看他,以一種絕對上位者的姿態,無聲地朝他道:“給,朕,滾。”


    暗衛收到指令,直接扔下了他。


    街上,崔衍整個人如同一攤軟泥般癱在地上,暈死過去。


    天色更暗,忽然下起了雨,帶著秋日的寒澆落在地。


    不大,卻冷得人直打哆嗦。


    談襄扔下弓箭,快步轉身到了謝元姣那邊,垂眸看她。


    謝元姣又怒又冷,縮著身子躲在屋簷下,寒氣還一直往她衣服裏鑽。


    若不是有件披風,她必起風寒不可。


    現在早過了辰時,從街頭到街尾半個人影都沒有。


    不止人沒來,她也走不了了。


    謝元姣深深歎了口氣,直接蹲下身抱住發冷的身子。


    半晌後,她的眼前忽而多了一雙黑靴,呆呆往上看去,先是一身玄衣,再是棱角分明的下顎線,緊抿著的嘴角,最後便是他略帶關切緊張的眼睛。


    談襄撐傘,立身站在雨中,垂眸看她。


    他沒問她為何在此,而是道:“冷嗎?”


    她下意識點頭。


    他無奈歎氣,將身上披風解下,又將她拽起來,垂眸用披風緊緊裹住她。


    “最近天寒,夜裏還是少出來。”


    她點頭,又直勾勾看向他的眼睛問道:“你怎麽在此?”


    談襄麵不改色地回道:“為了不讓人起疑,我這幾天要以方富商的身份談生意,恰巧路過此處。”


    謝元姣嗅了嗅,隱約能從潮濕中聞到他身上的點點酒味,皺眉道:“你喝酒了?”


    “一點。”


    “難受嗎?”


    談襄怔了怔,眸子沉沉地看向她,心頭發顫,良久才勉強揚起笑意道:“難受。”


    謝元姣歎了口氣,鑽到了他的傘下。


    “回去讓流雲給你做醒酒湯。”


    “好。”


    一張油紙傘下,兩人相互依偎著,雨水滴滴答答落地落在青石板上。


    男子自然地將傘傾瀉,溫柔地側首,讓身旁人未淋濕一點。


    遠遠望去就是一對如膠似漆的夫妻。


    可一街之隔,崔衍暈死在地上,微寒的雨水打著傷口,手腕還在不停地冒血。


    雨水將血染開,洇紅了地上的石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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