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百裏,謝元姣下令加快速度。


    青影苦著臉,裝著滿腔話上前去勸,“娘娘,陛下吩咐過了,您身子重,不宜行得太快,要不……還是歇會兒吧,早晚能到的。”


    話剛落音,他便垂下腦袋,胸口處悶悶歎了口氣。


    陛下想將娘娘送出京都那等是非地,又不肯直言,偏要用個勞什子送信的名義。


    娘娘無事,可他衣袖裏還塞著重要信件,等著去解救邊關呢。


    謝元姣斜他一眼,指尖撚起車簾,探出腦袋。


    方才風雪停了半晌,如今又下得大了,大片荒蕪山野全被一層厚重素白蓋住,望去竟獨有一道淺淡的車轍和馬蹄印。


    滿眼無奈,謝元姣伸手接雪,聲音漸冷,“此時若不抓緊趕路,等到雪下得大了,想走也是走不了了,在荒山野嶺捱上十天半個月也是有可能的,到那時你家陛下怎麽辦?”


    望著她堅定的側臉,青影愣了下,捏著韁繩的手加重力道,終是下令,“疾行,天黑前找到村鎮!”


    隨行幾人高聲應下。


    平穩而行的馬車即刻加快。


    謝元姣總算輕籲了口氣,按著這樣的速度,應能在十日內趕至邊關,倘若日夜兼程,壓縮在六日也是有可能的。


    隻求能快些,再快些……她恨不得生出一對能淩空而行的翅膀,不管不顧地飛過去,挾著大軍回京鏟除所有內患。


    旁人或許驚詫,她為何能在父親和夫君間這麽快做出抉擇,一邊是骨肉至親,血濃於水,另一邊是相識不過一年的男子,孰輕孰重?


    年幼時,兄長耳提麵命教導她“人命由天定,帝權為人擇,社稷是神引,故民者,神也”,玩權弄勢,填補私利之輩在她這兒,就是不配為帝,哪怕這人是她的生身父親。


    談襄在位剛至兩年,肅清先帝遺病,治民生,設私塾,以一己之力安定七州,他已經做到他所能做到的最好了,謝元姣自認她不是救苦救難的完美神靈,在平衡心間天平時,隻將自己當成七州內最尋常一百姓,捫心自問,百姓想要什麽皇帝?


    答案很輕易被鑽進了謝元姣的腦袋。


    她奔波千裏,九成全無私心,為社稷奔波,剩餘一成……才是一尋常妻子心係丈夫安危。


    馬車踽踽獨行,碾過一片地,又奔向一方天。


    周遭寂靜荒蕪,謝元姣懶懶倚在馬車上,側旁的荊娥身子受不住,沉沉睡了過去,她也不由地生出一絲困意。


    轉瞬耳裏一道細線扯住她的懶蟲,迫使她清醒。


    謝元姣猛地睜眸,眼底盡是冷靜,探手挑開車簾,與青影隻對視一瞬,彼此會意。


    有不下十人快馬而來。


    青影眸子湧出了些寒意,和身側幾人對視,默聲護在馬車後方,掌心握住劍柄。


    攥住袖口裏的匕首,謝元姣手心出汗,她本僥幸以為父親至少會顧念著些許父女情分,給她一線生機。


    馬蹄聲越來越近,她越發覺得自己的想法越可笑。


    鐵器相搏,刺耳尖銳。


    側旁的荊娥驟然驚醒,觸及謝元姣冷冽的眼神,瞬間意會,隻從縫隙處打量一眼,便立刻護在她身前,無聲張唇,“娘娘寬心,我荊家後輩必定死護娘娘周全。”


    謝元姣心尖發著顫,聽到了一陣陣刃口破開血肉的聲音。


    馬車外,從暗處湧出近十位矯健的身影,無聲加入,漠然割破敵寇脖間青筋,大股血噴濺而出,他們未作停留,又無聲隱入黑暗。


    青影握著劍柄,本驚悸的心安定幾分,卻又開始晃蕩。


    陛下竟將身邊最隱秘的暗衛全交托給娘娘了,怪不得這般放心地將娘娘從京都送了出來,可……可陛下孤身在京,該如何是好?


    他抿緊唇,終於意識到這次陛下是抱著必死的準備。


    “青影?”謝元姣聲音發著抖,“如何了?”


    “無事了,娘娘,繼續趕路吧。”青影回過神,故作鎮定。


    謝元姣探出的腦袋又縮了回去,神情無甚波動,可心卻沉到了穀底。


    她不傻,聽到了方才莫名多出的腳步聲,地上那淩亂的腳印步步將刺客往絕路上逼,是誰的人,不言而喻。


    談襄心眼那麽小,她看崔衍一麵都要吃味上幾日,怎可能忍心舍下她?


    謝元姣鮮少這樣心慌,上一次還是在兄長靈堂前控訴父親,那樣錐心碎骨的痛她絕不會讓自己感受第二遍。


    眸子裏沁出寒意,她朝外麵吩咐,“夜中不必尋近處歇腳,繼續趕路。”


    青影這次沒再反駁,隻是平聲讓底下人去準備了。


    夜色發沉,靜得出奇,隻餘風聲呼嘯掠過山川,可每一個人的心都焦灼難熬,隻念著往前,往前……


    ***


    天蒙蒙亮,承乾宮東殿燭火通明,談襄立身,負手站於窗前,墨黑的眸子沉得駭人,紅唇抿成直線,往日勁瘦的身子已顯出幾分單薄。


    來福捧著甜湯,“陛下,你昨日沒用晚膳,若是今早再不用膳,舊疾恐又要犯了。”


    談襄眼睫微顫,隱隱湧起的胃痛被生壓下去,他以手抵拳,輕咳兩聲,眼底悵然恍惚,“想來她已經到了儋州。”


    心中暗歎了口氣,來福默默將湯盅放在桌案上。


    分明就是舍不得,又要親手送出去,苦全被陛下一人咽了。


    他看著陛下發白的臉色,腦子快速轉著,想著怎麽能讓陛下用些,想著想著,他真覺得自己是個奶嬤嬤,還得哄著二十出頭的人用膳。


    又哀歎了口氣,他隻能搬出殺手鐧,“陛下用些吧,若被娘娘知道您不按時用膳,肯定又要念叨您了。”


    果然,冷硬的臉色略微舒緩了幾分。


    談襄端著那湯盅,眉尖微皺,幾口便悶了下去,仿佛喝的不是甜湯,而是苦得發澀的藥,不過此時對他來說,酸甜苦辣也都沒什麽滋味了。


    暖意的湯總算驅散了些胃間的痛。


    外麵有小太監來稟:“陛下,宮宴萬事俱備,京中各家也全都應約。”


    談襄頷首,眼底幾分柔和消弭,“朕知曉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囚她入朕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墨巻財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墨巻財來並收藏囚她入朕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