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由檢發愁的同時,遠在沈陽的黃台吉也滿眼憂慮。


    崇政殿,身材肥碩的黃台吉端坐在汗位上,看著手中的信息凝重異常。


    “來人,去把崇文館諸位大臣叫來,還有李永芳也一並叫來。”


    “喳。”下方的衛士下跪回應後離去。


    沒多久,數名有著滿頭密發卻身著滿人服飾的中年人走來。


    “臣等叩見大汗。”幾人跪地齊聲高呼著。


    “起來吧,坐。”黃台吉招呼幾人坐下後,神情恢複平常,眼色如水般平靜。


    “李將軍,近日可曾抓到冒充吾父大妃阿巴亥之人?”


    黃台吉目光落在一個身材精瘦的三角眼男子身上。


    他叫李永芳是最早一批投降女真的大明將軍。


    “回大汗的話,臣帶人搜遍了城內和城外方圓五十裏的範圍,沒有發現冒充之人。”李永芳起身回話,手心已經滿是汗水。


    “李將軍,這件事要重視,這個冒充者已經給我大金國帶來些許煩擾,本汗胞弟阿濟格,多爾袞三兄弟對此相當不滿,這件事需要給我大金國子民一個交代,擔子雖重,但是功勞可是不小。”


    黃台吉語氣平淡的說著,似乎毫不在意的樣子,可一旁微微低頭的範文程眼底閃過一抹異色。


    “公甫(寧完我的字),聽說你在大明內部潛藏的暗線前些日子被崇禎皇帝給一鍋端了?”


    黃台吉再次點名詢問,寧完我聞言心中猛然一驚,這事兒他還沒收到消息。


    “大汗,臣近日主要精力在翻譯古書之事,還沒有收到消息。”


    黃台吉聽完眼底出現一絲冷意:“公甫,孤知道你好賭,不過疏忽國家大事,整日沉溺在賭場中的習慣還是改改的好。”


    寧完我額頭瞬間冒出冷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微臣死罪。”


    寧萬物滾圓的肉臉一陣顫抖,他非常清楚這個大汗的手段,最近沈陽天氣寒冷,他窩在家中沉迷在賭博的快感中,忽略了許多大事。


    而負責在大明內部發展細作暗探的任務一直都是他在負責。


    “起來吧。”黃台吉說著,眨巴著眼睛略微沉思後在道:“以後對大明的暗探繼續由永芳負責吧。”


    “公甫先修養些日子,孤擇事啟用。”


    “臣遵令。”李永芳起身回應一聲,心中帶著些苦澀。


    原本他的主要職責就是負責暗探之事,在一年前努爾哈赤身亡後,黃台吉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就把暗探之事強行交給寧完我。


    可惜寧完我性格直率,又嗜賭成性,原本自己辛苦發展的暗探竟然被寧完我給玩廢了。


    “大汗,臣彈劾寧完我,前些日子若不是他強行命咱們的暗探刺殺崇禎皇帝,也不會導致暗線被全端。”李永芳目光看著一旁的寧完我帶著些恨意。


    幾日前,他的侄子李玉山受命到大明潛伏,就是被寧完我給逼去的。


    熟悉暗線戰場的李永芳清楚的知道,作為暗探,不管有在怎麽高明的隱藏手段,也會有泄露身份的可能,一旦被抓,身死是注定的。


    在他看來,寧完我就是抱著打擊異己的心態,讓自家侄子去送死。


    黃台吉沒有說話,眼角反而瞟了一眼一直保持沉默的範文程。


    後者瞬間明白過來,趕忙起身說道:“李將軍,寧大人的決定是咱們一同商議後才最終決定的,暗線被覆滅確實是重大損失,若有罪,憲鬥願共擔之。”


    李永芳看到範文程說話,側頭看向一邊不再說話,雖然都是漢臣,但要個人地位,範文程位居崇文館第一大學士,比自己一個漢八旗偏將高許多。


    “嗬嗬,永芳啊,你以後可是負責我大金暗線戰場的第一人,這心中的肚量還是要有的。”


    黃台吉笑嗬嗬的說著,走上前輕輕拍著後者的肩頭。


    “臣遵大汗教誨。”李永芳抱拳行禮後,坐回位置。


    黃台吉隨即背手在大廳中來回踱步後,拉著一把椅子坐在炭火盆前烤手取暖。


    “諸位,今年國事繁雜,朝局動蕩,孤想聽聽諸位咱們的處境有何看法。”


    幾人聞言皆是心中一震,誰都不敢先開口。


    範文程見幾人都不說話,率先開口道:“大汗,臣有話說。


    自大汗繼位以來,朝野局勢原本趨於穩定;而最近兩個月發生的事,臣認為或許與明廷有關。”


    黃台吉瞬間皺起眉頭,示意後者繼續說下去。


    “八月末,明天啟帝薨,其弟朱由檢繼位,也就是從那時起,先是有天命汗大妃阿巴亥未死的傳言,緊接著阿濟格和多爾袞兄弟外出狩獵很巧的看到一個神似阿巴亥之人,而且還發現一封模糊的血書;


    其次大貝勒之子碩托離奇失蹤,嶽托發現弟弟失蹤後,懷疑是大貝勒(代善)暗中所為,竟然帶兵圍攻大貝勒府邸,這種種無不透漏著詭異。


    臣私下曾找嶽托詢問過,嶽托告訴臣,在碩托失蹤三天後的夜晚,曾有人射在他院中一封書信,由此嶽托大怒之下才做出僭越之事。


    這些事雖然不會給我大金造成實質傷害,但是其帶來的言論危機影響卻很大,現在大貝勒、二貝勒、三貝勒還有朝中大臣俱是人心浮動,猜測紛紜,這極大的牽製大金的注意力。


    上述種種最有利之人,便是剛嗣皇帝位的明帝朱由檢。”


    黃台吉皺眉聽著,沒有說話,思緒急速運轉。


    “難道明廷在我大金內部安插的有細作?”說話的是鮑承先,崇文館大學士之一。


    “不排除這種可能,咱們能策反大明官員,他們也具備相等的條件。”黃台吉沉思後,出言給出定論接著道。


    “憲鬥所言,孤也考慮到了,隻不過孤疑惑的是,明廷的細作究竟是用什麽樣的方式存在?”


    “大汗,細作暗鬥之事,李將軍最為擅長,此事莫不如交給李將軍負責。”範文程說話時,給李永芳一個眼神。


    李永芳微微一愣後,立刻反應過來:“大汗,臣自歸附以來,便常年負責暗中戰線,此事微臣一定給您一個交代,請大汗放心。”


    黃台吉搓搓手掌,猶豫片刻後點頭答應下來。


    範文程見狀心中不禁鬆了一口氣。


    還好李永芳明白了自己的用意,不然此事一旦被女真負責,那他們這些投降來的漢臣是第一個懷疑的對象,從此以後怕是沒什麽安生日子過。


    盡管女真高層為了治理國政,任用漢臣,但是還是有許多女真人對漢臣充滿敵意。


    “說說國策吧,往下的路,咱們該怎麽走?”黃台吉說著目光在幾人身上掃過。


    他有個習慣,遇事先和漢臣商議出一個可行的方案,然後在尋滿臣商議是否能成,這樣便可以擊中滿漢兩家智慧結晶,避免出現錯誤的決策。


    “各位臣工,咱們大金的局勢眼下可有些不好啊···”


    黃台吉見幾人又沉默下來,自顧自說著。


    一年前兵敗於寧遠城下,士氣不振,努爾哈赤晚年的弊政又激起遼民強烈反抗。


    周圍四麵皆敵,明遼東巡撫袁崇煥利用寧遠大捷,廣修城池,訓練士卒,欲圖趁機收複失地。


    蒙古察哈爾部林丹汗也躍躍欲試,準備聯明反金。


    朝鮮更是久欲助明反擊,暗中支持明平遼總兵官毛文龍。


    這種內外交困的艱難重任,他一時也有些頭疼,不知從何下手。


    黃台吉輕聲說完大概情況後,揣著手直接點名道:“憲鬥,你位居崇文館第一大學士,你先說說吧。”


    “大汗,臣有上中下三策,不知您想聽那個?”範文程對著雙手哈著熱氣,臉上微紅,雙目明亮的看著黃台吉。


    “都說說吧,孤先聽聽。”


    “上策為兵出察哈爾部,一可擄掠人口牲畜,二可震懾已臣服的蒙古諸部。”


    “中策為繼續進攻朝鮮,朝鮮雖地小民寡,但也可緩解我大金糧食之危。”


    “下策則為劫掠遼西,此乃萬不得已之計。”


    黃台吉聽完後,眼中出現憂慮:“憲鬥所言三策固然好,可惜需要大量時間施展,根據崇禎登基後的所作所為看,此人懷有大誌,若是明廷緩過氣來,咱們大金的未來堪憂,孤雖然不懼明廷之兵,可若是明廷行拖延之策,咱們可耗不起。”


    聽到這的範文程嘴角一咧,露出笑意道:“大汗勿憂,根據現在的情況來看,崇禎小皇帝嗣位後,雖然目前在整頓朝堂,那些文官士族可不是好對付的。


    再說明朝北境陸續出現幹旱,特別是陝西,有些地區已經持續三年幹旱,天災頻發,百姓饑餓,隻要咱們派人暗中組織,便可激發民變,隻要民變隊伍不滅,就可牽製明廷未來一段時間的精力,咱們就具備緩衝時間。”


    “好計謀,先生大才!”此刻的黃台吉目光灼灼的看著範文程,心中非常得意,自己當初大膽啟用此人,果然沒錯!


    “大汗,臣突然想起一事。”一旁的寧完我突然接話。


    “何事?”


    “大汗,趙靖忠被抓前曾來信說明廷小皇帝召見秦良玉,給其軍費一百萬兩,欲剿滅西南地區的奢安二人,咱也可派人暗中資助,拖慢明廷的步伐,也能為大金爭取時間。”


    “嗯,說起趙靖忠,孤記得他說的崇禎建立的勞什子山莊和什麽機械,可曾弄清楚是什麽?”


    寧完我呼吸頓時有些急促,心中暗罵自己沒事插嘴,就是犯賤,這又給自己招來麻煩。


    良久後,寧完我才有些吞吞吐吐的說道:“大汗,前去玄機山莊的五支小隊遭遇到埋伏,目前失去了聯係,臣派去潛伏的李將軍侄兒正在暗中探查尋找,目前還未有消息回來,臣猜測可能落入明廷手中。”


    啪!


    一道悶響泛起。


    黃台吉聞言憤怒的起身一巴掌拍在身側的桌子上。


    “你這蠢奴才,當真是無知!你知不知道,薩哈廉也隨隊去了大明,如此重要之事,你竟敢隱瞞不報?”


    此時的黃台吉鼻子噴出濃烈的熱氣,滿是憤怒。


    薩哈廉是代善之子,但自己極為看重這個侄子,沒曾想現在竟在大明生死不知。


    前些日子,代善在和黃台吉的爭鬥中落入下風,代善一時之怒,立下軍令狀,要親自去大明把鑄炮技術拿回,薩哈廉不忍其父年邁操勞,於是代父前去,沒成想竟然出現這麽大的紕漏。


    此時的寧完我跪在地上汗如雨下,渾身顫抖,一旁的範文程等人眼觀鼻,鼻觀心,皆是沉默不語,大氣都不敢出。


    憤怒的黃台吉目光看下一側的範文程幾人,按捺心中的殺意冷聲道:“來人,去掉寧完我的頂戴花翎,押入苦牢,等候處理。”


    “飯桶,隻會賭錢的廢物!”寧完我被衛兵帶走後,黃台吉滿是憤怒的在大廳中連摔數道珍貴的玉瓶出氣。


    許久後平複心情的黃台吉目光落在李永芳身上:“薩哈廉之事先保密,不要對外泄露,特別是大貝勒,絕不能讓其知道。


    另外,孤希望你接手暗線後,盡快打探出薩哈廉的下落,不惜代價也要將人救回來!”


    黃台吉揉了揉自己有些發脹的額頭,擺手示意範文程幾人退下。


    在大廳中休息片刻後,命人召集女真大臣和各旗將領前來議事。


    很快,諸貝勒將領齊聚崇政殿。


    黃台吉端坐汗位,目光在眾人中掃過,卻沒有看到阿濟格三兄弟的身影。


    “阿濟格,多爾袞,多鐸三人為何沒到?”黃台吉問向一側的衛士。


    “回大汗的話,阿濟格抱病目前在家休養,多爾袞回話說兄弟二人在家照顧兄長。”


    黃台吉聞言臉色不變,隨即說道:“取府庫中上好人參送去阿濟格府上,囑咐太醫去給吾弟瞧瞧。”


    衛士領命離去。


    “今年我大金國內旱災頻發,眼下急需糧食補充,孤決定!”


    黃台吉話說一半,略微停頓,目光快速掃過下方眾人麵容。


    “孤決定在年前開展一場軍事行動!”


    黃台吉話剛落,下方的眾人瞬間安靜下來。


    “四弟,你準備對誰動手?”莽古爾泰目光火熱的直視黃台吉問道。


    “朝鮮。”


    女真人每個人都是好戰份子,一聽要打仗,渾身熱血沸騰個個都想出戰。


    而朝鮮作為後金周邊最好拿捏的勢力,打朝鮮就是一個立功撈好處的絕佳之處。


    “四弟,我願意前往。”莽古爾泰粗獷的聲音剛落下。


    阿敏也站出隊列:“四弟,我也想去,最近在家閑的發慌,這次讓我去吧,老三,你別跟我爭了。”


    “老二,我看你在家抱著小娘們挺樂嗬的,這次我去吧,我家的小妾都玩膩了,我想再去弄幾個新的回來。”


    黃台吉看著二人緩緩開口:“老二去吧,這次去朝鮮主要就是打些糧食,震懾朝鮮國王,老三去殺戮太多不好。”


    阿敏聞言心中大喜,呲牙笑著,臉上滿是興奮。


    莽古爾泰站在一邊昂著頭也不言語。


    “老三,我有別的任務給你,你接不接?”黃台吉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莽古爾泰迅速變臉:“四弟,你說吧,讓我幹啥?”


    “進攻察哈爾,你去吧。”


    黃台吉說完,莽古爾泰滿臉喜色,雖然蒙古上的女子不如朝鮮的水嫩,但是野性十足,也是他喜歡的,還有那一望無際鮮美的牛羊。


    一旁的代善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一直保持沉默,前段時間被自己的兒子圍攻府邸,這等丟人的事早就在沈陽傳開,普通人遇到這種事估計都得上吊,此時的代善就想趕緊結束會議,直接回家,誰也不見。


    此時代善的神情盡落黃台吉眼底。


    ····


    很快會議結束後,黃台吉意味深長盯著代善離開。


    斟酌許久後,招來自己的貼身護衛,交代道。


    “你帶人去···”


    入夜,阿濟格府上。


    一個中年人影從後門悄悄進入。


    “貝勒爺,大汗今天命阿敏去攻朝鮮,莽古爾泰攻察哈爾,僅剩代善在京。”


    “那又如何?老四如果不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複,這事兒過不去!”


    阿濟格語氣帶著恨意。


    “貝勒爺,你糊塗啊,大汗調兩個貝勒離京,定是有所圖謀,您要小心為上啊!”


    “怕什麽,我有兩個旗在手,我二弟的鑲紅旗更是有十五個牛錄,他還能強打我不成?”


    中年見狀心中有些焦急起來。


    心中思緒快速運轉後,再次說道:“貝勒爺,阿敏和莽古爾泰離京後,僅剩大貝勒一人在京,如果大貝勒暗中和大汗聯合起來,您的處境可就徹底不妙了,如今旗中還有管理旗務的大臣盯著,您想集結人手都會被大汗提前知曉,情況一旦有變,大事不妙矣!”


    阿濟格聽完中年的話,有些不耐煩:“我說劉興祚,你今天怎麽回事?連和主子怎麽說話都不知道了?我身為大金貝勒,父汗親自,老四還能殺了我不成?”


    劉興祚剛要再說什麽,一個十二歲的青年推門而入。


    “大哥,你和下麵的人在交代一遍,一定要仔細的搜索,我確定那日看到的就是母妃,而且她留下這封血書一定有用意!”


    “放心吧,二弟,不找到母妃定不罷休。”


    “哥,我現在越來越懷疑,當初母妃失蹤一定另有隱情!”


    多爾袞雙拳緊握,雙目密布血絲。


    自去年努爾哈赤死後,大妃阿巴亥就神秘消失至今,已經過去一年多的時間。


    最近倆月中民間流傳出許多謠言,有說阿巴亥被努爾哈赤秘密處死為其殉葬。


    有說阿巴亥被人給救了,就藏在遼東一個農戶家。


    還有說四貝勒黃台吉為了繼承汗位,暗中害死大妃阿巴亥,篡改努爾哈赤遺詔,登臨汗位。


    總之,各種傳言帶來的輿論效果,已經讓阿濟格三兄弟和黃台吉之間出現深深的裂痕。


    就在半月前,阿濟格三兄弟深夜進汗宮詢問黃台吉,後者並沒有拿出有力的證據澄清自己,當初所謂的父汗遺詔也不知所失蹤。


    這更加在多爾袞心中埋下一個懷疑的種子。


    特別是在一個多月前,他和多鐸外出打獵時,在一處林子中遠遠的看到一個和阿巴亥一模一樣的身影後,這顆懷疑的種子已經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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